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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癡人(1 / 2)

餘輝灑落在暗色的瓦片上,有無處倚落的殘雪悉悉簌簌地落在地上。殘陽似血,深院暗無天日,馬氏坐在貴妃椅上,手邊是藍色琉璃串珠手鏈—這是龔複不遠千裏帶回來的外域貨色。

那是馬氏最為得寵的一年,即便是平常看來高高在上的主母徐氏,也不夠她所得寵愛的十分之一二。她年紀比徐氏還大那麼一兩歲,然而卻牢牢的把丈夫的心捆在自己身上。

她如今卻在這破舊的小院裏,丈夫了無音訊,兒子生死不知,她在數十個深夜裏無數次驚醒,深重哀思染白雙鬢。她從未覺得自己有錯,女兒跟在她的身邊,沒日沒夜哭鬧嘶吼。銀錢上的窘迫,鄰居的指指點點,無疑是雪上加霜,要將她們孤兒寡母逼得無路可走。

有時候在女兒哭得嘶聲力竭的時候馬氏也在心中自問——我真的錯了?我又做錯了什麼?我想保全自己的地位,想保全一個完整的家,究竟錯在哪兒?

這夜馬氏做了一個夢,夢見她盛極一時的情景,她穿的是綾羅綢緞,吃的是珍饈海味。兒女承膝,夫唱婦隨。至於徐氏與龔欽,則成了她和兒子的墊腳石,這一對母子幾乎消失在他的視線之外,直到她的夢做到最後一刻,她都是地位超然的龔夫人,數不盡的人對她阿諛奉承,溜須拍馬。她是一個女人從布衣農女走到富家夫人的典範,多少女人羨慕嫉妒她,也隻能歎一聲命好。

然而她夢中醒來,滿眼入目都是肮髒陳舊的家具,這裏的每一分每一寸都狠狠打著她的臉。

她總算明白一個道理——她不是錯了,而是輸了,她的兒子她的女兒她的丈夫,在這一場關於兩個女人的戰爭中,全部輸了。

一切自有天機,天機自有定數。

全都是命,她強求不得。

“命為弱者借口,運乃強者謙辭。”龔欽飲下一口清茶,“我並不信命運天機。”

“這話說的倒是漂亮。”李治隆撫摸著自己手上的扳指,瞅著龔欽似笑非笑,“你心裏又是怎麼作想?老老實實在這守著你的一屋子珍奇珠寶一輩子?”

龔欽笑道:“我並不是個雄才大略,算盡心機的人。你有一腔野心,而我卻無欲無求,隻望與母親與世無爭,過自己的安穩日子。”

“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李治隆一臉笑意,“我雖然人窮,但誌卻不短,我如今雖毫無作為,但總有一天會潛龍在淵,你信是不信?未必你就下不了那個決心?陪我走這麼一遭?”

總有一些人生下來就有勃勃野心,總要幹一件大事。龔欽搖了搖頭,他看著李治隆那張誌在必得的臉,說不上來什麼感覺,他站起身來,背對李治隆說:“我不是下不了這個決心,而是從未想過要下,你們這些人,生來就不同於常人,畢生所願要麼當個霸主,要麼做個梟雄。而我不同,我就是一個普通的平民百姓,我沒有那麼強的雄心壯誌,就想過自己的日子。”

“我與你的情誼,就換來你的這番話?我以為你心中至少也對我……”李治隆忽然想起了什麼,他忽的站起來,又說,“你就當我從未說過這些花,從今往後,我也不必再戴花給瞎子看。”

說完,他拂袖而去。

龔欽失笑:“竟還是喜怒顏於表。”

而此時的李治隆卻坐在房內的椅子上無論如何也靜不下心,他捫心自問,難道他對龔欽做的還不夠多?還不夠明顯嗎?他以為他們二人心中都有那麼一杆秤,記得下一切的人情往來,知道他的種種情誼。

他越想不通,便越難受。

他還記得頭一回見到龔欽的時候,那時候龔欽隻能算一個瘦弱的少年,明明身體孱弱,卻強裝堅強,手段稚氣,卻令他移不開視線。

這樣一個人,即便日後成不了大事,也不該是個平庸無能之輩,他欣賞這個少年眼底的倔強。和他對命運的掙紮。兩人何其相像,一個無父無母,一個要抵抗父親保護母親,同樣的身無可倚,隻能憑靠自己,在這個可怖的人世間浮沉。

或許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會將目光投注在這個原本不應該吸引自己的人身上。可他就是控製不了自己,或許這個人身上的不服輸和倔強打動了他,又或許是其他一些原因。乃至於他無法自製的受到吸引,明明知道二人不是一路人,於人事見解上也多有不同,可是他就是不信邪。不願意承認這個自己好不容易看中的人其實隻是自己臆想出來的人。

可他無數次希望龔欽是個女子,這樣他偶爾的懦弱和不聰明,都不再是阻擋他們的借口和理由。

他依舊記得龔欽那沒有底氣的跋扈,也記得龔欽曾經隱藏在眼底的怯懦。他活生生的,比任何一個李治隆接觸的人都要生動,不是一副平板的畫,而是帶著靈魂的朱砂。鮮活的要從紙上躍到自己的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