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倦鳥歸林。
三輛馬車,一個老仆,在夕陽的餘暉中靜靜駛出臨淄,卷起淡淡的煙塵,在城門口,馬車突然停下。
一身泛舊青衣的鄒忌,一隻腳探出馬車,在空中停滯了片刻,在老仆攙扶之下終於慢慢落了地。
一夜之間他白了頭,原本風度翩翩的中年美男,此刻一臉枯槁。
仰起臉,他看著巍峨的臨淄城牆,二十年前帶著一腔熱血和一把古琴邁步進去,二十年帶著兒子的屍體和一個瘋了的女兒黯然而出。
來來去去,恍如一夢。
……
他讓仆人將自己那張古琴取來,就在來來去去的行人道旁,找了一個角落坐下,將琴平放在膝蓋上。
白發老人怪異的舉動,立刻讓進出城的行人停下腳步,一起望了過來
鄒忌閉上眼,迎著秋風吸了一口氣,手指輕按琴弦,由緩致疾,從清冷到熱烈,叮叮咚咚,龍嘯九,讓駐足的行人不知不覺地圍了過來
二十年前,他就是用這首自創的琴曲,以琴之名與齊威王暢談國事,讓他這個一名不文的青年屌絲,一躍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齊相國!
指尖流淌著的歲月,讓自己整個人進入了忘我的狀態。
不遠處的馬車內,透過布簾傳來一個中年女子的啜泣之聲。
又加雜著一個如七八歲女童的囈語:“娘親,我的甜糕呢?
一雙成年女子的手抱住了那個中年女子,撒嬌似的搖晃,“是不是弟弟搶走了!我要甜糕!”
鄒忌的妻子摟著眼神空洞的鄒側妃,眼淚更是如決堤之水。
……
鄒忌正沉浸其中,幾個守城軍士聞訊趕來,將圍觀的百姓驅趕到一邊,用長戟指著鄒忌的臉,厲聲喝問,“你是何人?膽敢在此聚眾滋事。”
琴聲驟停,鄒忌緩緩抬起頭。
那守城軍士這才認出這白發蒼蒼的老者竟是鄒相國,唬得倉皇地下跪,但很快又拍拍手站了起來,自嘲的一笑,心道,怎地差點忘了,眼前這人已給不再是相國,不僅不是相國,還是一個罪臣,要不是當今大王仁慈,這姓鄒的早就滿門抄斬了。
想到這裏,他指著鄒忌的鼻子喝道,“大膽犯官,竟敢在城口處聚眾彈琴,再不滾老子就砸了你的琴。”
鄒忌冷冷看著他,不為所動。
這兵丁大怒,剛邁上一步舉戟揮下,一個耳光扇過來,打得他原地轉了一圈坐倒在地,又被趕來的淳於髡一腳踢了出去,淳於方對鄒忌拱手一禮,“在下禦下不嚴,請鄒伯父原諒。”
“你是淳於髡的兒子?”鄒忌有些感慨的問道,依舊抱琴坐在地上。
淳於方點點頭。
鄒忌展顏笑了起來,“我和你爹鬥了這麼多年,你這年輕人居然有如此胸襟,老夫為他感到欣慰。”
他抱琴上前,雙手平舉遞給淳於髡,“你爹也愛彈琴,這張綠尾跟隨老夫多年,如不嫌棄,就送給你爹,就當做老夫和他一笑泯恩仇。”
“多謝,我就代我爹收下這張琴,也把著伯父的話原封不動地轉告給我的爹。”淳於方爽快地伸手接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