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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家家戶戶都大敞著門,搬一把藤椅坐在風口裏。這邊的人在打電話,對過一家的仆歐一麵熨衣裳,一麵便將電話上的對白譯成了德文給他的主人聽。樓底下有個俄國人在那裏響亮地教日文。二樓的那位女太太和貝多芬有著不共戴的仇恨,一拶十八敲,咬牙切齒打了他一上午;鋼琴上倚著一輛腳踏車。不知道哪一家在煨牛肉湯,又有哪一家泡了焦三仙。
這是張愛玲描寫上海公寓生活的寫真。
這樣的公寓,我們趙太太是不屑一顧的。
“我的公寓才是頂頂好的,哪有那麼多亂七八糟的人,品味,品味很重要啊。”趙太太總是對房客這麼。她是個單身女子,帶著一個兒子過活,公寓樓據是娘家繼承的財產,靠吃租金再做點投資,母子二人生活的也十分舒適。
這一樓的樓梯口旁邊擺著一堂麻將。
趙柯拎著西裝從樓上走下來,趙太太正抓顆好牌,笑盈盈地一推“和了……”
“趙先生到底是留洋的貴人,你一來姐姐就和了。”大華歌舞廳的老板馮偉華笑嘻嘻地恭維。
趙柯笑道:“是的呀,算命的早我回國會走運的。”
眾人大笑。
一樓的房客捏著牌,用帕子掩著嘴笑道:“你們喝過洋墨水的也信這些呀。”
“哈哈,這不才回國,還在找工作,總想知道運道如何嘛。”
趙柯站在他母親身後,按著他母親的肩膀,俯身在趙太太耳邊低語著什麼。
趙太太得意地捏著絲綢帕子扇著風,嘴裏問:“這會子怎麼想要出去,晚飯不在家裏吃了?”“過去的同學聚會,總不好駁人家麵子,再我還指望他們拉我一把的。”
“趙先生是高材生,哪有大學生幫留洋生的道理。”二樓太太笑道。
趙太太聽到這話心裏不是滋味,她清楚兒子的德性,當初籌筆錢送出去留洋隻是為了避禍,以他的性子在國外還指不定怎麼胡鬧呢。想到這裏有點心煩意亂,揚著帕子叫兒子快點走。
待趙柯出門去了,馮偉華笑眯眯地搖著檀香扇子道:“姐姐真有福氣,有這麼個好兒子,一表人才又有學問,將來是要享清福的。”
趙太太斜著眼睛瞄著他,伸出一根手指,在他肩膀處畫個圈:“你若喜歡,送給你好不好呀。”
“不敢,不敢,我到底是做長輩的。”馮偉華誠惶誠恐,那兩個牌搭子也抿著嘴樂。
夜幕降臨,巷子口的餛飩攤已經支了起來。
黃紅的爐火舔著大鐵鍋底,大鍋上熱氣騰騰,映著坐在矮凳上吃餛飩的人也跟著影影綽綽,像是皮影戲。
空氣中蕩漾著香油和香蔥的味道,蝦米搭配著紫菜在湯裏晃悠著。雞肉香菇餡的餛飩,在沸水中滾兩下燙得脆爽的青菜,最難得的是這湯裏用的是新煉的豬油。
就像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一般,餛飩要想好吃必須用豬油點。
切好的肥肉片倒進鍋裏,吱吱叫著,香氣蒸騰開去,透明的油濾去油渣倒進容器,冷卻後就潔白無瑕。
餛飩可以是素餡的、也可以是葷的,但最後撈出澆上湯頭的時候,必須用豬油來點,凝固的豬油瞬間在熱湯中化開,餛飩本來在沸水中煮得近乎透明,此刻像是素麵的美人上了妝,讓人眼前一亮,驚豔無比。
這樣好吃的餛飩,蘇三寧可吃完靠著牆站上一時也要吃上一碗。
一共八個餛飩,粗瓷大碗裝著,上麵飄蕩著翠綠的香菜和蒜苗,香油漸漸擴撒開去,晃蕩到碗邊,漾起淡淡的光暈。
熱乎乎地吃下去,喝完最後一口湯,蘇三愜意地閉上眼睛:真舒服呀。
溫暖從喉嚨一點點滑下去,渾身每個毛孔都被打開,呼喊著熨貼,這些日常生活中的每一口美味,就是老饕最大的幸福。
她站起身,將錢遞給一邊盛餛飩的姑娘。
這姑娘看著不過二十來歲,幹淨清爽,用夾子接過錢,又用夾子將零錢找給蘇三。
就在她低頭找錢時,蘇三吸了吸鼻子,笑道:“你用什麼香水啊,味道很特別。”
賣餛飩的姑娘抿嘴笑道:“我們這種做吃的,哪裏敢用香水,就怕有異味進去。再我這樣本生意的,哪裏買得起香水來。”
是這樣啊,蘇三點點頭,表示她的很對。走到胡同口時,蘇三又回頭看過去,姑娘低著頭認真地包著餛飩,許是察覺到蘇三的目光,抬起頭衝她微笑一下。
身後的路燈是有些不真實的昏黃,襯著對麵攤子上升的水氣雲山霧罩的,蘇三猛地搖搖頭,這太像一場幻覺。依稀有獨特的氣味傳來,她確定不是餛飩的香氣,是那姑娘的氣味。
一點點不出的香,還有一點血腥味,這不是人類的氣息。
她在這擺攤,是要做什麼呢?
蘇三走到公寓門前,正好和趙柯走個對麵。
“你好啊,妹妹。”趙柯知道是樓裏的住戶,笑眯眯地打著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