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然流淚了……
那一瞬間,她竟然覺得有點心疼。
她自己上輩子到底作了什麼孽,今生一個一個的都是冤家。
曇微之是債主,如今歌舒瑾也變成了債主。醒之因她而死,所以無論微之做什麼,她都能忍。而歌舒瑾,她恨他,恨不得剁成肉醬,可他偏偏也是個可憐人,還是因為她親娘……她不能原諒他,可又不能恨他。
“皇叔,如果我說,你認錯人了呢。”
歌舒瑾微微錯愕,捧著她臉的手也有那麼一瞬間的僵硬。
阿狸歎氣,道:“我們晉皇宮中的豆蔻兒一年四季都開著花,所以即使飄雪,她也能送你豆蔻花。用碎邊的白瓷小碗裝著,碗底兒盛著清水,正好沒過花瓣。”
“她第一次給你擦身子的時候,你心情糟透了,推了她一把,”阿狸撩開劉海,一塊兒淺淺的疤痕,“她撞在鐵柵欄上,當場就頭破血流了。”
歌舒瑾已經不流淚了,但臉上的表情十分精彩,震驚,錯愕,不敢相信……總是道貌岸然,一臉無世無爭,連心肝都蛀空了的男人,他也會有這般手足無措的時候。
指尖微微發顫,他嘴巴幾張幾闔,卻隻是道:“你,你……”不可能是她,他心心念念的小仙女,怎麼可能是個醜陋無鹽又肮髒的女子。
然而這個醜陋無鹽又放-蕩肮髒的女子忽然望著他笑,她說:“她還給你唱歌是吧。唱什麼來著?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憂受兮。勞心慅兮。月出照兮……她為什麼唱這首歌?因為在她心裏,你雖然受難又被人侮-辱,但心地溫柔,堅持著心中的本真,是個如明月般皎潔的人。”
“別說了。”他無力地阻止。
歌舒瑾雖然狡詐又心狠,阿嫵卻是他心中唯一溫柔的存在。可有一天,他發現,他一直珍視的明珠,他心中的仙女,其實一顆腥臭的魚目,一個醜女……
晴天霹靂!
“至於她為什麼隻有晚上去。那是因為,”阿狸環住他的脖子,鼻尖對著鼻尖,右臉上那塊巴掌大的青斑就對著他的眼睛,醜陋,可怕,惡心,“她怕嚇到你啊,哈哈。”她忽然大笑起來,前俯後仰,樂不可支。興許是太好笑,亦或是太可笑了,笑著笑著她的眼淚便流了下來……
良久,她一抹眼淚:“皇叔,嚇到了吧。我開玩笑的。”
“原來皇叔也會有害怕的事情啊,”阿狸笑眯眯地接著道,“送的豆蔻兒花,額頭上的疤痕,所唱的歌……所有皇叔覺得獨一無二,無人所知的回憶,其實隻要是有心人,就能打聽得出來。像我一樣,隨意胡謅,便能輕易攪亂皇叔的心緒。這可不妙。”
她斂了嬉笑,定定地瞧著他的眸子:“皇叔聰慧,認定了阿嫵就不該再懷疑,沒有其他女孩子,沒有。”
四下裏一片寂靜。
豆蔻花瓣打著旋兒從空中飄落。
純白點紅,一點一點……落在阿狸的鼻尖兒上。
拈下她鼻尖兒上的花瓣兒,碾碎。
“我知道了。”他垂眸,淺笑。
歌舒瑾笑了,還好不是她,他就知道,怎麼會是她。
這四海八荒中不會有比小仙女更美的姑娘。
而她是他看過的最醜陋的姑娘。
她說得對,“這不妙。”
軟肋若是能被人輕易拿捏,那真是不妙極了。
他一直以為他隻是感激於阿嫵當年的照料,可是如今被呦呦一激,他方知道不是。
如果隻是感激,怎會因知曉那人不是她時,心那麼亂。
原來在不知不覺中,他已經愛上了她。
他不能接受,那個小仙女是阿嫵之外的任何人。
她說得對,“沒有別人。”
沒有。
從此之後,再不亂,再不動,再不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