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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無盡神道(2 / 3)

王清正急切地盼望著跟家人會合,他將背包甩給歐文,自己舉著手電,一溜煙地跑向了前方。李教授不知道是因為情緒激動還是體力透支,呼吸變得急促起來。我們一看他老毛病又犯了,也不顧上王大少,一群人手忙腳亂地將李教授扶坐下來,給他順氣撫胸。老頭喘了一陣兒,搞得我心驚膽戰,生怕他一口氣上不來就過去了。他翻了兩下白眼,用手拍拍胸口說:“好了,好了,我太激動了。你們讓開,我沒事。”

我這才鬆了一口氣,剛要轉身去看王大少那頭的情況,就聽見不遠處炸起了一連串的巨響。Shirley楊喝道:“出事了,機槍!”

我怎麼也沒料到前方會在如此短的時間內交起火來,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歐文已經率先衝向了大殿。激烈的槍聲繼續了一陣兒之後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寂靜。等我趕到現場的時候,遍地都是彈頭,王大少的手電滾落在一旁。Shirley楊和我對視了一眼,都意識到問題嚴重。這座大殿與李教授預計中的一樣,是按照死者生前的格局所製,整個大殿空曠高聳、氣勢巍峨,大殿四周布有牆柱,不停地回蕩著我們的腳步聲。胖子很快就帶著李教授追了上來。

“人呢?”他張望了一下,撿起手電說,“這不是那小崽子的東西嗎?”

整座皇殿的麵積大得驚人,照明設備所及的範圍有限,我們還不清楚剛才是什麼人在交手,單從槍聲密集而短促的節奏來看,更像單方麵的射擊。李教授說:“敵人會不會埋伏在黑暗裏準備偷襲咱們?”我說:“這一片就咱們這兒亮,要打早打了。快找人要緊,說不定還有救。”嘴上雖然這麼說,可我心裏還是沒底,依照王清正那個性格,要是沒事早就喊了,哪輪到我們去找。

我正想著要從什麼地方下手,Shirley楊偷偷拍了我一下,神秘兮兮地說:“都別動,那邊有光。”我順著她手指的地方瞥了一眼,果真見到一團模模糊糊的白光,光圈後邊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匍匐在黑暗之中。

李教授瞪大了眼睛,要不是胖子一把按住他,這老頭兒幾乎要跳起來。我讓胖子繼續在原地打著燈做掩護,然後潛下身去慢慢地朝發光的地方移動。稍微靠近之後我才發現,那是手電筒發出的光。那是一支包裹著橙色塑料外殼的民用手電,尾巴上還拴著一條編織繩。可能因為電池快要耗盡了,手電中的光線變得暈暈沉沉,垂掛在一座雕花橫椅的邊角上。我不知道手電的主人是誰,更不明白它為何出現在這個地方,我回頭看了一眼,胖子還在原地張望,Shirley楊卻不見了蹤影,想來她一定也在向我這邊靠近。我看著那道忽明忽暗的光線,不再猶豫,伸手去抓尾巴上的那條編織繩。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就在快要碰到繩子的瞬間,我好像看見什麼東西從橫椅底下躥了出去。

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指尖忽然一涼,一個黑影撲了上來將我狠狠地按倒在地。我護住咽喉,側身一翻,二話不說就是一腳。黑影咳嗽了一聲,我順著聲音衝上前去,將對方提溜了起來,仔細一看,居然是王清正。他兩個眼睛布滿了血絲,不停地掙紮著要從我手裏掙脫。我反手給了他一耳光,他這才消停下來,傻傻地看著我,愣了一下,隨即大喊道:“好多人頭!到處都是人頭!”

王清正這小子雖然平時油腔滑調不太靠譜,可關鍵時刻起碼能頂上用場,如果不是見到了什麼極其恐怖的景象,他絕對不至於嚇成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我將四周快速地掃視了一遍,並沒有看見他所說的什麼人頭,倒是看見歐文躺在一邊喘著大氣。他身上都是血,似乎中了槍。

Shirley楊此時已經從黑暗中探出身來,一見這場麵,什麼都沒問,先幫著歐文處理起了傷口。王大少待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結巴道:“我,我打傷的?”

我有點兒不忍心,但這種時候說謊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他見我默認,表情頓時變得更加失落。胖子和李教授先後在大殿的牆柱上找到了燈盅,裏頭裝的萬年油尚未幹涸,隻是燈芯早就爛沒了。我們撕了一些繃帶,沾上燈油之後做了自製的燈芯,一連點了五六盞,半個大殿頓時亮堂起來。

“小王八蔫了?”胖子看了一眼受傷不起的歐文,問我怎麼回事。我對當時的情況也不太了解。王清正回憶說:“之前明明有兩個人站在這裏,我走過之後人就不見了。也不知道什麼東西撞了我一下,力道很大,手電立馬掉了,就在它落地的瞬間,我看見一個人站在邊上,也不能算人,反正就是一個像人的東西,跟我貼得特別近,渾身都是腦袋,我就開槍了。”

“不是,什麼叫渾身都是腦袋?”

“我也說不清,就那一瞥的工夫,我光看見那人從頭到腳都是腦袋,也不知道是自己長的還是後來掛上去的。當時手電落到一邊,我也不敢猶豫,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他指著歐文和我說,“你們倆就突然冒出來了。”

胖子聽完大笑了一聲說:“說到底你自己也沒鬧明白有沒有看見,依我看就是你丫膽子小,看錯了還找理由狡辯。”

“放屁!那麼大一個人我還能看錯了?那就是一個長滿腦袋的怪物。”

“行行行,你可勁兒造,可勁兒編,一聽就是打小沒聽過西遊記,再妖也得有手有腳吧?渾身腦袋,你變一個出來我瞧瞧,我看它拿什麼撒尿拉屎。”

我雖然不相信天下間有什麼長滿腦袋的妖怪,但也同樣注意到一件事:之前我們的確見到大殿中有人,可現在他們不見了。李教授對兩人的爭吵不聞不問,又一心撲到了他的研究中去。Shirley楊為歐文處理了傷口,擦了擦手說:“沒傷著筋骨,隻是擦傷,不過也夠他受的。我們沒有麻藥,傷口都是硬縫上的。他說過來的時候看見有人撲向王清正,但是當時太黑看不清臉,那個人個頭很大,比他還高半個頭,動作比較僵硬。”

歐文是典型的西方大塊頭,對方要是比他高,那起碼有兩米。這樣一個龐然大物想要避開我們的視線躲在空蕩蕩的大殿中顯然不容易。

“八成是跑了,這裏藏不住人。”我沿著橫椅周圍檢查了一圈,發現我們並不是第一批抵達這裏的人,“彈頭口徑不對,這種小口徑子彈應該是手槍。”我將撿到的彈殼交給Shirley楊,她看了一眼,很肯定地說:“口徑不一樣,也不是美製。看見彈殼上麵的劃痕沒有?這是黑市貨。”

王浦元和那個叫早稻田的日本人都搶我們一步,但從下地的時間推算,即使他們交上手也不該是這裏,那麼這些子彈為什麼會出現在大殿裏?是不是有人跟王清正一樣,遭遇了不明物體的襲擊呢?想到這裏,我準備將附近再翻查一遍。大殿內部除了一些象征意義上的銅人鐵戟之外,最引人注意的就是沿牆排列的一組編鍾。這座編鍾分三層,總高兩米上下,我粗略地目測了一下,整座青銅鍾架上起碼有五十多隻大小不一的鍾磬,均保持著自然垂掛狀態。胖子站在編鍾麵前久久不能自已,我走過去對他說:“別做夢了,老李盯著呢。你敢打這玩意兒的主意,他第一個跟你拚命。”

胖子回頭看了一眼,小聲道:“你看其他物件,不是太大就是太沉,就這編鍾剛剛合適,我也不拿他別的,就順一個零件,權當這一趟的辛苦費。老胡,要不你也卸兩個,回頭說起來就當土特產唄!”胖子說著就伸出手去拆,不想動作太大,“咚”的一聲脆響,鍾鈴應聲落地,回音久久不散。

李教授一下子跳了起來,指著我們大罵:“你們這群小兔崽子,這是國家的東西,誰讓你們亂碰了?”他連滾帶爬地衝了上來撿編鍾,老頭兒情緒太過激動,一不留神躥到了鍾架底下。頓時,整座編鍾都被他撞得左搖右擺,滿架子的樂器不斷地碰撞發出雜亂無章的聲響。眼看編鍾搖搖欲墜就要砸到李教授,我哪有閑工夫分心,急忙用背脊頂住了鍾架,無奈這玩意兒死沉死沉的,地麵又滑,我刺溜一下差點兒順勢倒了下去。好在其他人反應快,合力在第一時間穩住了鍾架。我見李教授還趴在地上,懷裏掩著編鍾,忙上前扶他起身。老頭兒抬頭看了我一眼,拖著哭腔說:“碎了,都碎了。我聽見它哢嚓一聲……”

我知道他說的是懷裏的編鍾,就安慰說:“您先爬起來,咱看看它碎得厲不厲害,說不定還能搶救一下呢。”

李教授哭喪著臉將捂在胸前的手慢慢移開,我們幾個人圍上前一看,全都傻了眼。哪有什麼編鍾,一地的碎骨,仔細一看居然是顆骷髏頭。王大少不知道受了什麼刺激,大叫了一聲,衝上前來就是一頓猛踩。我和胖子將他架住,就聽李教授鬼哭狼嚎道:“別踩別踩,這也是國寶。”

“怪物!這是怪物!它是怪物!”王大少拚命掙紮,想要逃脫我的鉗製,力氣大得驚人。歐文在一旁傻看著,不知道該幫誰。

“你冷靜點兒,看仔細,它就是一顆普通的頭骨!”Shirley楊反手給了他一耳光,豈料他掙紮得更加厲害,雙腳不停地撲騰,幾乎快要騰空。

“肏!”我也分不清他這是真瘋還是假傻,抽出手來了一掌給他劈暈了。

“扶著你家少爺。”我身上被王清正抓了好幾道血印,沒好氣地將他丟給了歐文,然後又警告說,“看好了,一會兒要是再犯嫌,老子直接捆了他。”

李教授捧起那一攤被壓碎的頭骨,跟親兒子一樣寶貝。他試著將其中幾塊比較完整地拚合在一起。

胖子說:“骷髏有什麼好拚的,咱那編鍾呢?”

他不提還好,這一提李教授又開始激動了:“哎呀,編鍾呢?剛才明明護在身體下麵了,好端端的就變成了頭骨。你要負責,快找,快找……”他抱著碎骨舍不得放下,心裏又惦記著那顆滾落的編鍾,滿臉急切。胖子自知理虧,可嘴上不肯服軟:“不就一鐵疙瘩嘛,架子上有的是,咱們中華民族地大物博,不缺那一顆。你急個什麼勁兒,就這麼大點兒地方,我給您找還不成嗎?”

我覺得事有蹊蹺,大殿象征墓主人生前辦公行政的朝堂,出現兵刃、樂器、書籍都不奇怪,可唯獨不該有人頭。何況這一片我剛才就已經搜了個遍,根本沒有多餘的地方藏屍骨,這顆人頭就像憑空冒出來一樣叫人心生寒意。此時,李教授已經完成了大部分的拚接工作,除了一些碎得太細無法拚湊的縫隙,基本上算是一個比較完整的頭骨遺骸。

“眼間距未免太大了,看著像是小孩子的模樣。”

“不,頭骨沒有明顯的預留帶,從大小和自然縫來看,這是一顆成年男子的頭骨。”李教授專攻考古學幾十載,在看骨辨人方麵很有自信。我從他手上接過頭骨,貼在自己臉前比了一下,大小差不多,可兩眼確實遠得有些離譜。胖子笑著說:“就中間那空當,都夠再長一隻眼睛了。”

“你們有沒有發現一個關鍵問題,它沒有頭蓋骨。”Shirley楊伸出五指扣在頭骨頂端,“能拚的部分都已經拚上了,唯獨沒有頭蓋骨。你們看頭頂上的這圈切口,邊緣相當工整,沒有一點兒粗糙的痕跡,簡直可以媲美現代手術。”

“切掉了?”胖子眨巴眼道,“我說嘛,頭骨那麼結實的東西哪能叫他一壓就碎,原來是天靈蓋沒了,難怪這麼脆。”

“這顆頭骨本身也很脆,鈣質流失嚴重,看上去有些年頭了。”李教授想再研究一下,可畢竟臨時硬湊,沒有經過粘黏修補,骨頭很快又散了架。

我看李教授抽搐了一下,知道他在心疼,安慰說:“我們還沒有找到主墓室,前邊又有悍匪,頭骨可以回頭再來研究,現在還是趕路要緊。”

胖子撅著屁股從鍾架下邊退了出來,他提著編鍾諂媚地遞到老頭麵前:“您看,好好的,沒磕著也沒碰著,咱立馬給它掛回去,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您老也別為了一顆破骷髏頭傷心,誰死到最後不是化一攤白骨。還是追小鬼子要緊。”

我滿腦子都是那張不協調的骷髏臉和王大少口中所說的怪物,雖然不願意放棄調查,但胖子所說的的確是事實,除了加快腳步繼續追趕先頭部隊之外,我們沒有任何時間可以浪費。Shirley楊對那顆沒有頭蓋骨的骷髏也很感興趣,她和李教授一同將碎骨掃在一起,用防水布裹成一團塞到了鍾架底下。

“我有一種感覺,王清正看見的怪物跟這顆頭骨之間有著莫名的聯係,可具體是怎麼回事又說不上來。”Shirley楊凝視著被包裹得嚴嚴實實的碎骨,歎了口氣,轉頭對我說,“從彈頭的數量來看,不止我們遇到過襲擊,在王大少之前已經有人到過這裏,他們還曾經因為某種不得已的情況開過槍。沒有發現血跡,不知道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會不會……”

我知道她還在為大殿中可能隱藏著一些不為人知的危險而擔心。老實說,我自己也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這大殿雖然看上去空曠冷清,可總有一股不明的風不時地從我腦勺後邊掠過,那種抓不著、說不明的感覺實在太糟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