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無痕麵不改色的將酒一一倒入塵土中,散著一陣濃鬱的酒香之氣。
無席帶回來的消息,在祭壇崩塌的一瞬,他和季淩南正在祭壇之上,可是無席躲開了,留下的卻是季淩南。寇島從島中心開始裂開,無席親眼見到季淩南落入了波濤洶湧的海水中。
6無痕嘴角緩緩的咧開了一抹譏誚的笑意,那人,平日倒是身手敏捷,反應快得很,怎麼偏生到了生死攸關的時刻,就躲不過了呢?
夜色,冰涼。
夏筱筱一步步邁著不知道有多沉重的步子,分明不算多遠的距離,可是在這一瞬仿佛走了很久才走到石碑旁,她微微笑了笑,哪怕這笑比哭還難看,“北宮煜都已經回來了,憑什麼他沒有回來?”
“是,他們都回來了,憑什麼季淩南沒有回來?”6無痕手中酒水全部浸入到了土地中,這才抬起眼來看站在麵前的夏筱筱,哪怕是在夜色中他也清楚的看到了她已經哭得紅腫了的雙眼,可是越看心裏就越生出一絲不可抑製的怒火,突然冷聲嘲諷,“夏筱筱,這話難道不是該我問你嗎?”
分明知道寇島上危險重重,向來隻知道撿便宜的季淩南什麼時候那麼積極的想要自己去摻渾水了?他本來可以不用上島的,可是就在他知道夏筱筱要上寇島的時候,他放心不下才硬朝北宮煜請賜一同前往,結果現在夏筱筱問他,他為什麼沒有回來?
這些日子那些壓抑在他心中的情緒一下子爆了出來,6無痕一把扔掉了手中的酒壺,步步逼近夏筱筱,冷聲質問,“夏筱筱,憑什麼他們都回來了季淩南沒有回來?憑什麼連你都回來了他沒有回來!”
憑什麼,夏筱筱這樣毫無身手,一點忙都幫不上反而隻成為了累贅的人都能夠從寇島上回來,季淩南卻將自己葬送在了那座永遠消失的島嶼上?
夏筱筱怔楞的盯著6無痕,隻那一瞬,她在他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悲痛。
她想,她這輩子也忘不了當時6無痕的眼神,那些日子來所有的淡漠都在那一瞬被一層薄紗毫不留情的揭了開來,悔恨,悲切,憤怒,卻又什麼都做不了,唯一能做的,便隻有留在這片玄連華,等著他心裏的那個人。
突然,腹部傳來一陣絞痛,夏筱筱臉色急劇的蒼白下來,抓著鈴鐺的手忙不迭的扶住了身側的墓碑,險險的才穩住了身形,她忍著腹中不斷傳來的疼痛,重重的閉上了眼,洶湧的淚水再次流了下來,“對不起……”
“我知道,這不怪你,可是我沒辦法原諒一個間接害死他的人。”
哪怕是他最在乎的朋友。
冷月之下,6無痕隻冷眼看她,最後視線在她肚子上微微頓住,背過了身去,清冷的聲音伴著海浪的聲音飄進了耳裏,“夏筱筱,你是他重要的人,我不想恨你。”
“所以,你走吧。”
“哪怕他會生氣,我也不想再看到你徘徊在他離開的地方。”
冷風中,將6無痕的長吹拂到空中,原本墨黑的,此時卻有些在泛著銀白的顏色。
疼痛感好像又漸漸的消失了去,夏筱筱費著力,緩緩的挺直了背,“6無痕,你愛他。”
不是疑問,不是試探,而是平淡的一句陳述,6無痕的身影在風中挺拔,一字一句的回答她,“我愛他。”
哪怕那時候沒有出口,哪怕從頭至尾他在他眼裏都隻是一個紈絝子弟,哪怕他從來沒想過有一他會這樣愛上一個男子,可是,他的答案從頭至尾都是那三個字,從他見到季淩南的第一眼開始。
若是再早一點察覺,若是再早一點承認,會不會現在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至少不會留有那麼多的遺憾?
可是都來不及了,這世上沒有後悔藥。
“好,我走。”
夏筱筱緩緩地苦笑,都已經到了這個份上,她還有什麼臉繼續留下去?將銅色鈴鐺放到了石碑之上,仿佛在鬆手的一瞬間,所有對她重要的東西都消失了去,轉過了身,邁著有些踉蹌的身影漸漸的消失在了夜色中。
長夜漫漫,從未感覺過的冰涼刺骨。
這夜,夏筱筱一夜未宿,6無痕也一夜未回,隻漸漸的看到色漸明,夏筱筱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一整夜,腦子裏想的全是季淩南,可是到了現在,也是她該走的時候了。
上才剛有點明色的黎明,夏筱筱出現在墓碑時,6無痕還在那裏,半個身子倚靠在墓碑旁,手中還緊緊的握著那枚銅色鈴鐺。
直到聽到了她的腳步聲才緩緩的站了起來。
“我有些話想對他。”
夏筱筱走到無名碑旁,眼眶中的紅色不知是因一夜未睡的緣故還是什麼,顯得整張臉色更加蒼白憔悴。
這次6無痕再沒有什麼,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朝屋子的方向去了。
隻一眼,視線落到無名碑上的一瞬間,夏筱筱終於再次忍不住跪在了墓碑前嚎啕大哭了起來,悲慟入骨,傷心欲絕。
哪怕明知墓碑下根本沒有屍,哪怕明知季淩南不會怪她,可是一聲聲的“對不起”還是不斷的從哭聲中溢了出來。
這一切,都落在了6無痕眼裏,眼眶,漸漸的紅了。
季淩南過,這輩子,他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夏筱筱,她蠢,她傻,哪怕嘴上不,貪生怕死,可是她也是最義氣的,至少對他。
夏筱筱也過,這輩子,她最牽掛的人就是季淩南,他摳門,狡詐,哪怕時時刻刻都想著算計一把,肚子裏沒好水,但他對她是真心的,掏心掏肺的真心。
6無痕又怎麼會不知道,季淩南不在了,最傷心的人會是夏筱筱?十多年的友情,從在西街摸爬打滾的夥伴,那些最無知,最年少的時光,所謂同甘共苦,用季淩南的話來,多少年前,在西街的時候都不知道一起闖過了多少鬼門關,從來都是他們二人一同經曆過,成長過的,夏筱筱心裏的痛怎麼會比他?
可是這一次,季淩南闖不過了。
哪怕再痛,哪怕明知季淩南會恨他,6無痕依舊沒有辦法原諒。
這是最後的自私,哪怕他根本沒有資格自私。
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當哭聲也漸漸的消匿了下去,6無痕才從屋子中重新走了出來。
“你如今有身孕,哭太久太傷心了都對胎兒不好,這是我製的安胎藥,你一並都帶走吧。”
夏筱筱抹了抹臉,才抬起頭來,將東西接過,沙啞著聲音應了一聲,“嗯。”
她的行李不多,之前留在玄連華上的全被一把火燒毀了,後來這些都是6無痕從鎮上給她弄回來的。
衣裳,也隻帶了兩件。
夏筱筱抱著藥的雙臂不由緊了緊,出的話還是那一句,“對不起……”
6無痕抿唇,垂了垂眼簾,眼底劃過一抹悲傷,“可能,這就是命。”
“那你呢?留在這裏陪他嗎?”
夏筱筱還記得,6無痕過他會一直留在這裏。
“嗯,”他的視線掃過正片玄連華,再不複曾經風光,隻留下了一堆醜陋至極的枯草雜枝,“世人皆玄連華央何花由地孕育,無人能將其培出,往後,我便在這裏種下一片央何,這樣他也不用在那深沉的海底中冰涼孤寂了。”
至少能有那樣的美景陪伴著他,哪怕耗盡他的餘生。
夏筱筱張了張口,終是什麼也沒能出口,至少,她家季二遇上了一個這樣愛他的男子。
可是她呢?
夏筱筱拿起包袱,看著眼前的一片大海,央何花沒了,海麵上也沒了那些美麗的銀光,寇島的方向,也什麼都沒了,遠遠的,仿佛有船隻朝這邊行了過來。
如今她才終於明白,世人最終所尋不過一方玄連華。
因一副圖騰掀起的腥風血雨也終於在這一刻落了幕,最終換來的,不過是在這世上,她最親的親人沒了,最愛的人沒了,連最重要的摯友也沒了。
這世上,終也沒了她的容身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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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月後。
時隔七百年的下統一終於得以實現,曾經各執一方的霸國,嶽華,南溟,朝陽,在短短兩個月的時間內政權歸一,落在了那最後一人手中,更改國號為夏,名曰,夏為日,乃上最耀眼的那顆太陽,世間僅一,象征國泰民安,下太平,慶祝下統一的喜訊。
夏國新曆初年,今日,是新帝登基的大喜日子。
國都京城設在曾經的嶽華舊址,全國上下普同慶,京城最繁華的街道由紅地毯鋪至視線盡頭,老百姓商販家家戶戶店店鋪鋪到處都掛滿了紅喜福和紅燈籠,喜慶之意延綿至街道上每人心裏,臉上。
“包子咯!全京城最好吃的老牌包子咯!”
街道兩旁的商販吆喝聲隨著那些鞭炮煙火響起,一番繁榮昌盛之景。
人來人往的街道上,一輛馬車緩緩行來,一道清淺如銀鈴般的聲音從馬車內傳了出來,“停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