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
玄幻 武俠 都市 曆史 科幻 遊戲 女生 其他
首頁

南遷(2 / 3)

開啟AI情感朗讀功能。歡迎大家點擊體驗!

“這些可憐的有血肉的機械,他們家裏或許也有妻子的。他們的衣不暖食不飽的小孩子有什麼罪惡,一生出地上,就不得不同他們的父母,受這世界上的折磨,或者在豬圈似的貧民窟的門口有同餓鬼似的小孩兒,在那裏等候他們的父親回來。這些同餓犬似的小孩兒,長到八九歲的時候,就不得不去作小機械去。漸漸長大了,成了一個工人,他們又不得不同他們的父祖曾祖一樣,將自家的血液,去補充鐵木的機械的不足去。吃盡了千辛萬苦,從幼到長,從生到死,他們的生活沒有半點變更。唉,這人生究竟有什麼趣味,勞動者嚇勞動者,你們何苦要生存在世上?這多是有權勢的人的壞處,可惡的這有權勢的人,可惡的這有權勢的階級,總要使他們斬草除根的消滅盡了才好。”

他想到這裏,就自家嘲笑起自家來:

“嗬嗬,你也被日本人的社會主義感染了。你要救日本的勞動者,你何不先去救救你自家的同胞呢?在軍人和官僚的政治的底下,你的同胞所受的苦楚,難道日本的勞動者更輕麼?日本的勞動者,雖然沒有財產,然而他們的生命總是安全的。你的同胞,鄉下的農夫,若因納捐輸粟的事情,有一點違背,就不得不被軍人來虐殺了,從前做大盜,現在做軍官的人,進京出京的時候,若說鄉下人不知道,在他們的專車停著的地方走過,就不得不被長槍短刀來斫死了。大盜的軍閥的什麼武裝自動車,在街上衝死了百姓,還說百姓不好,對於死人的家庭,還要他們賠罪罰錢。你同胞的妻女,若有美的,就不得不被軍人來奸辱了。日本的勞動者到了日暮回家的時候,也許有他的妻女來安慰他的,那時候他的一天的苦楚,便能忘在腦後,但是你的同胞如何?不問是不是你的結發妻小,若那些軍長師長委員長縣長等類要她去作一房等八、九的小妾,你能拒絕麼?有訴訟事件的時候,你若送裁判官的錢,送了比你的對爭者少一點,或是在上級衙門裏沒有一個親戚朋友,雖然受了冤屈,你難道能分訴得明白麼?………”

想到這裏的時候,青年的眼睛裏,就酸軟起來。他若不是被擠在這一群勞動者的中間,怕他的感情就要發起作用來,卻好車到了本鄉三丁目,他就推推讓讓的跟了幾個勞動者下了電車。立在電車外邊的日暮的大道上,尋來尋去的尋了一會,他才看見那西洋人的禿頭,背朝著了他,坐在電車中間的椅上。他走到電車的中央的地方,墊起了腳,從外麵向電車的玻璃窗推了幾下,那禿頭的西洋人才回轉頭來,看見他立在車外的涼風裏,那西洋人就從電車裏麵放下車窗來說:

“你到了麼?今天可是對你不起。多謝多謝。身體要保養些。我……”

“再會再會;我已經到了。介紹信請你不要忘記了……”

話沒響說完,電車已經開了。


三、浮萍

二月廿三日的午後二點半鍾,房州半島的北條火車站上的第四次自東京來的火車到了,這小小的鄉下的火車站上,忽然熱鬧了一陣。客人也不多,七零八落的幾個乘客,在收票的地方出去之後,火車站上仍複冷清起來。火車站的前麵停著一乘合乘的馬車,接了幾個下車的客人,留了幾聲哀寂的喇叭聲在午後的澄明的空氣裏,促起了一陣灰土,就在泥塵的鄉下的天然的大路上,朝著太陽向西的地方開出去了。

留在火車站上呆呆的站著的隻剩了一位清瘦的青年,便是三禮拜前和一個西洋宣教師在東京上野精養軒吃茶果的那一位大學生。他是伊尹的後裔,你們若把東京帝國大學的一覽翻出來一看,在文科大學的學生名錄裏,頭一個就能見他的名姓籍貫:

伊人,中華留學生,大正八年入學。

伊人自從十八歲到日本之後一直到去年夏天止,從沒有回國去過。他的家庭裏隻有他的祖母是愛他的。伊人的母親,因為他的父親死得太早,所以竟變成了一個半男半女的性格,他自小的時候她就不知愛他,所以他漸漸的變成了一個厭世憂鬱的人。到了日本之後,他的性格竟愈趨愈怪了,一年四季,絕不與人往來,隻一個人默默的坐在寓室裏沉思默想。他所讀的都是那些在人生的戰場上戰敗了的人的書,所以他所最敬愛的就是略名B.V.的JamesThomsonH.Heine,bepaldi,EmstDowson那些人。他下了火車,向行李房去取出的一隻帆布包,裏邊藏著的,大約也就是這幾位先生的詩文集和傳記等類。他因為去年夏天被一個日本婦人欺騙了一場,所以精神身體,都變得同落水雞一樣。晚上夢醒的時候,身上每發冷汗,食欲不進,近來竟有一天不吃什麼東西的時候。因為怕同去年那一個婦人遇見,他連午膳夜膳後的散步也不去了。他身體一天一天的瘦弱下去,他的麵貌也一天一天的變起顏色來了。到房州的路程是在平坦的田疇中間,辟了一條小小的鐵路,鐵路的兩旁,不是一邊海一邊山,便是一邊枯樹一邊荒地。在紅塵軟舞的東京,失望傷心到極點的神經過敏的青年的最初的感覺,自然是覺得輕快得非常。伊人下車之後看了四邊的鬆樹和叢林,有幾縷薄雲飛著的青天,寬廣的空地裏浮蕩著的陽光和車站前麵的店裏清清冷冷坐在帳桌前的幾個純樸的商人,就覺得是自家已經到了十八世紀的鄉下的樣子。亞力山大·斯密司著的《村落的文章》裏的Dreamthorp(ByAlexanderSmith)好像是被移到了這東海的小島上的東南角上來了。

伊人取了行李,問了一聲說:

“這裏有一位西洋的婦女,你們知道不知道的?”

行李房裏的人都說:

“是C夫人麼,這近邊誰都知道她的,你但對車夫講她的名字就對了。”

伊人抱了他的一個帆布包坐在人力車上,在枯樹的影裏,搖搖不定的走上C夫人的家裏去的時候,他心裏又生了一種疑惑:

“C夫人不曉得究竟是怎麼的一個人,她不知道是不是同E某一樣,也是非常節省鄙吝的。”

可憐他自小就受了社會的虐待,到了今日,還不敢信這塵世裏有一個善人。所以他與人相遇的時候,總不忘記警戒,因為他被世人欺得太甚了。在一條有田園野趣的村路上彎彎曲曲的跑了三十分鍾,樹林裏露出了一個木造的西洋館的屋頂來。車夫指著了那一角屋頂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