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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煙(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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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可憐的你,正生在這個時候,正生在中國鬧得這樣的時候,難怪你每天隻是鬱鬱的;跑上北又弄不好,跑上南又弄不好,你的憂鬱是應該的,你早生十年也好,遲生十年也好……”

我無論在什麼時候——就假使我正抱了一個肥白的裸體婦女,在酣飲的時候罷——聽到這一句話,就會痛哭起來,但是你若再問一聲,“你的憂鬱的根源是在此了麼?”我定要張大了淚眼,對你搖幾搖頭說:“不是,不是。”國家亡了有什麼?亡國詩人Sienkiewicz,不是轟轟烈烈的做了一世人麼?流寓在租界上的我的同胞不是個個都很安閑的麼?國家亡了有什麼?外國人來管理我們,不是更好麼?陸劍南的“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的兩句好詩,不是因國亡了才做得出來的麼?少年的血氣幹萎無遺的目下的我,哪裏還有同從前那麼的愛國熱忱,我已經不是Chauvinist了。

窗外汽車聲音漸漸的稀少下去了,蒼茫六合的中間我隻聽見我的筆尖在紙上劃字的聲音。探頭到窗外去一看,我隻看見一彎黝黑的夏夜天空,淡映著幾顆殘星。我擱下了筆,在我這同火柴箱一樣的房間裏走了幾步,隻覺得一味淒涼寂寞的感覺,浸透了我的全身,我也不知道這憂鬱究竟是從什麼地方來的。

雖是剛過了端午節,但象這樣暑熱的深夜裏,睡也睡不著的。我還是把電燈滅黑了,看窗外的景色吧。

窗外的空間隻有錯雜的屋脊和尖頂,受了幾處瓦斯燈的遠光,絕似電影的樓台,把它們的輪廓畫在微茫的夜氣裏。四處都寂靜了,我卻聽見微風吹動窗葉的聲音,好象是大自然在那裏幽幽歎氣的樣子。

遠處又有汽車的喇叭聲響了,這大約是西洋資本家的男女,從淫樂的裸體跳舞場回家去的凱歌吧。啊啊,年紀要輕,顏容要美,更要有錢。

我從窗口回到了坐位裏,把電燈拈開對鏡子看了幾分鍾,覺得這清瘦的容貌,終究不是食肉之相。在這樣無可奈何的時候,還是吸吸煙,倒可以把自家的思想統一起來,我擦了一枝火柴,把一枝Felucca點上了。深深的吸了一口,我仍複把這口煙完全吐上了電燈的綠紗罩子。綠紗罩的周圍,同夏天的深山雨後似的,起了一層淡紫的雲霧。呆呆的對這層雲霧凝視著,我的身子好象是縮小了投乘在這淡紫的雲霧中間。這層輕淡的雲霧,一飄一揚的蕩了開去,我的身體便化而為二,一個縮小的身子在這層霧裏飄蕩,一個原身仍坐在電燈的綠光下遠遠的守望著那青煙裏的我。

APhantom,

已經是薄暮的時候了。

天空的周圍,承受著落日的餘暉,四邊有一圈銀紅的彩帶,向天心一步步變成了明藍的顏色,八分滿的明月,悠悠淡淡地掛在東半邊的空中。幾刻鍾過去了,本來是淡白的月亮放起光來。月光下流著一條曲折的大江,江的兩岸有鬱茂的樹林,空曠的沙渚。夾在樹林沙渚中間,各自離開一裏二裏,更有幾處疏疏密密的村落。村落的外邊環抱著一群層疊的青山。當江流曲處,山崗亦折作弓形,白水的弓弦和青山的弓背中間,聚居了幾百家人家,便是F縣縣治所在之地。與透明的清水相似的月光,平均的灑遍了這縣城,江流,青山,樹林,和離縣城一二裏路的村落。黃昏的影子,各處都可以看得出來了。平時非常寂靜的這F縣城裏,今晚上卻帶著些躍動的生氣,家家的燈火點得比平時格外的輝煌,街上來往的行人也比平時格外的嘈雜,今晚的月亮,幾乎要被小巧的人工比得羞澀起來了。這一天是舊曆的五月初十。正是F縣城裏每年演戲行元帥會的日子。

“唉,可憐的你,正生在這個時候,正生在中國鬧得這樣的時候,難怪你每天隻是鬱鬱的;跑上北又弄不好,跑上南又弄不好,你的憂鬱是應該的,你早生十年也好,遲生十年也好……”

我無論在什麼時候——就假使我正抱了一個肥白的裸體婦女,在酣飲的時候罷——聽到這一句話,就會痛哭起來,但是你若再問一聲,“你的憂鬱的根源是在此了麼?”我定要張大了淚眼,對你搖幾搖頭說:“不是,不是。”國家亡了有什麼?亡國詩人Sienkiewicz,不是轟轟烈烈的做了一世人麼?流寓在租界上的我的同胞不是個個都很安閑的麼?國家亡了有什麼?外國人來管理我們,不是更好麼?陸劍南的“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的兩句好詩,不是因國亡了才做得出來的麼?少年的血氣幹萎無遺的目下的我,哪裏還有同從前那麼的愛國熱忱,我已經不是Chauvinist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