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
玄幻 武俠 都市 曆史 科幻 遊戲 女生 其他
首頁

秋柳(3 / 3)

開啟AI情感朗讀功能。歡迎大家點擊體驗!

“你好大膽,在白日青天的底下竟敢一個人跑上班子裏去。海棠那笨姑娘,本來是如此的,並不是冷遇。因為她不能對付客人,所以近來客人少得很。我因為愛她的忠厚,所以替你介紹的,你若不喜歡,我就同你上另外的班子裏去找一個罷。”

質夫聽了這話,回想一遍,覺得剛才海棠的態度確是她的愚笨的表現,並不是冷遇,且又聽說她近來客少,心裏卻起了一種俠義心,便自家對自家起誓說:

“我要救世人,必須先從救個人入手。海棠既是短翼差池的趕人不上,我就替她盡些力罷。”

質夫喝了幾杯酒對吳風世發了許多牢騷,為他自家的悲涼激越的語氣所感動,倒滴落了幾滴自傷的清淚。講到後來,他便放大了嗓子說:

“可憐那魯鈍的海棠,也是同我一樣,貌又不美,又不能媚人,所以落得清苦得很。唉,儂未成名君未嫁,可憐俱是不如人。”

念到這裏,質夫忽拍了一下桌子叫著說:

“海棠海棠,我以後就替你出力罷,我覺得非常愛你了。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

點燈時候,吃完了晚飯,質夫馬上想回學校去,但被風世勸了幾次,他就又去到鹿和班裏。那時候他還帶著些微醉,所以對了海棠和風世的情人荷珠並荷珠的侄女清官人碧桃,講了許多義俠的話。同戲院裏唱武生的一樣,質夫胸前一拍,半真半假的叫著說:

“老子原是仗義輕財的好漢,海棠!你也不必自傷孤冷,明朝我替你去貼一張廣告,招些有錢的老爺來對你罷了!”

海棠聽了這話,也對他啐了一聲,今年才十五歲的碧桃,穿著男孩的長袍馬褂,看得質夫的神氣好笑,便跑上他的身邊來叫他說:

“喂,你瘋了麼?”

質夫看看碧桃的形狀,忽而感到了與他兩月不見的吳遲生的身上去。所以他便跑上她的後麵,把身子伏在她背上,要她背了到床上去和風世荷珠說話。

今晚上風世勸質夫上鹿和班海棠這裏來原來是替質夫消白天的氣的。所以一進班子,風世就跟質夫走上了海棠房裏。風世的情人荷珠和荷珠的侄女碧桃,因為風世在那裏,所以也跑了過來。風世因為質夫說今晚晚飯吃了太飽,不能消化,所以就叫海棠的假母去買了一塊錢鴉片煙,在床上燒著,質夫不能燒煙,就風世手裏吸了一口,便從床上站了起來,和海棠碧桃在那裏演那義俠的滑稽話劇。質夫伏在碧桃背上,要碧桃背上床沿之後,就拉了碧桃,睡倒在煙盤的這邊,對麵是風世,打側睡在那裏燒煙,荷珠伏在風世的身上,在和他幽幽的說話。質夫拉碧桃睡倒之後,碧桃卻騎在他的身上,問起種種不相幹的事物來。質夫認真的說明給她聽,她也認真的在那裏聽著。講了一忽,風世和荷珠的密語停止了。質夫聽得他們密語停止後,倒覺得自家說的話說得太多了,便朝對麵的荷珠看了一眼,荷珠也正呆呆在那裏看他和碧桃兩人的視線接觸的時候,荷珠便噴笑了出來。這是荷珠特有的愛嬌,質夫倒被她笑得臉紅了。荷珠一麵笑著,一麵便對質夫說:

“你們倒像是要好的兩弟兄!於老爺你也就做了我的侄兒罷!”

質夫仰起頭來,對呆呆坐在床前椅子上的海棠說:

“海棠!荷珠要認我做侄兒,你願意不願意她做你的姑母?”

海棠聽了也隻微微的笑了一臉,就走到床沿上來坐下了。

質夫這一晚在海棠房裏坐到十二點鍾打後才出來,從溫軟光明的妓女房裏,走到黑暗冷清的外麵街上的時候,質夫忽而打了一個冷痙。他仰起頭看看青天。從狹隘的街上隻看見了一條長狹的茫茫無底的天空,浮了幾顆明墾,高高的映在清澄的夜氣上麵。一種歡樂後的孤寂的悲感,忽而把質夫的心地占領了。風世要留質夫住在城裏,質夫怎麼也不肯。向風世要了一張出城券,質夫就坐了人力車,從人家睡絕後的街上,跑向北門的城門下來。守城門的警察,看看質夫的洋裝姿勢,便默默的替他開了門。質夫下車出了城門,在一條高低不平的鄉下道上,跌來碰去的走回家校裏去。他的四周都是黑沉沉的夜氣,仰起頭來隻見得一灣藍黑無窮的碧落,和幾顆明滅的秋星。一道城牆的黑影,和怪物似的盤踞在他的右手城壕的上麵,從遠處飛來的幾聲幽幽的犬吠聲,好像是在城下唱送葬的挽歌的樣子。質夫回到了學校裏,輕輕叫開了門。摸到自家房裏,點著了洋燭,把衣服換好睡下的時候,遠處已經有雞啼聲叫得見了。


A城外的秋光老了。法政學校附近的菱湖公園裏,凋落成一片的蕭瑟景像,道旁的楊柳榆樹之類,在清冷的早上,雖然沒有微風,蕭蕭的黃葉也沙啦沙啦的飛墜下來。微寒的早晨,覺得溫軟的重衾可戀起來了。

天生的好惡性,與質夫的宣傳合作了一處,近來遊蕩的風氣竟在A地法政專門學校的教職員中間流行起來。

有一天,質夫和倪龍庵、許明先在那裏談東京的浪漫史的時候,忠厚的許明先紅了臉,發了一聲歎聲說:

“人生的聚散,真奇怪得很!五六年前,我正在放蕩的時候,有一個要好的妓女,不意中我昨天在朋友的席上遇見了。壞妓女在五六年前,總要算是A地第一個闊窯子,後來跟了一個小白臉跑走了,失了蹤跡。昨天席上我忽然見了她那一種憔悴的形容,倒吃了一驚。她說那小白臉已經死了,現在她改名翠雲,仍在鹿和班裏接客,她看了我的粗布衣服,好像也很為我擔憂似的,問我現在怎麼樣,我故意垂頭喪氣的說‘我也潦倒得不堪’,倒難為她為我灑了一點同情的眼淚,並且教我閑空的時候上她那裏去逛去。”

質夫聽了這話也長歎了一聲,含了悲涼的微笑,對明先念著說:

“尚有綈袍贈,應憐範叔寒,不知天下士,猶作布衣看。”

許明先走開之後,質夫便輕輕的對龍庵說:

“那鹿和班裏,我也有一個女人在那裏,幾時帶你去逛去罷,順便也可以探探翠雲皇後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