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說笑笑之中,李淵和竇氏坐了上席,眾人也按齒序各自落座。早已等候在側廳裏的婢女們魚貫而入,在眾人麵前的小案上擺上了冷盤。一色的鎏金銀碟裏,白的是魚膾,紅的是炙蝦,拚盤的是冷切肉、雕花的是雪酥團,各個都擺成了團團圓圓的形狀。
李淵笑道:“今日三娘三郎遠道而歸,咱們自然得設宴軟腳,這菜色是簡陋了些,求的隻是個日後能多多團聚的意頭。大家隨意先用些菜飯,回頭再上酒,今日咱們大家定要好好樂上一番,不醉不歸!”
大家轟然應諾,也跟著說笑。唯有竇氏依舊一言不發,也沒有動一下麵前的東西。這一下,便是幾個女婿也瞧出了幾分不對:往日竇氏雖然話也不多,卻是隨意幾句便能讓人如沐春風,絕不是這般模樣。
元仁觀眼珠一轉,順著李淵的話誇讚道:“正是要多多團聚才好,不然我這做姊夫的,以前隻知嶽丈神射無雙,怎麼能知道二郎三郎竟是青出於藍?”
聽到這話,竇氏倒是瞧了他一眼,溫聲道:“大郎過獎了。二郎他小孩子家的什麼也不愛學,什麼也做不好,就是日日在家裏跑馬射箭,這才準頭略好些,不過是雕蟲小技,不值當這般誇獎。”
元仁觀笑道:“二郎這般本事也能叫雕蟲小技?那我們算什麼?三郎那就更不用說了,神乎其技,仁觀就是想讚上幾句,竟是無話可說!”
竇氏微微一笑,沒有接話,卻慢慢站了起來:“容我失禮少陪片刻,諸位慢用。”
李淵忙跟著站了起來:“你這是怎麼了?”
竇氏淡淡地瞧了他一眼,“我頭疼,撐不住要回去歇歇了。”
李淵張口結舌,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幾個女婿麵麵相覷,四娘五娘更是心裏發冷:竇氏平日待她們都著實不錯,滿洛陽滿長安,都找不出幾個比她更大度的嫡母;沒想到對親生兒女她卻如此無情,明明是為三娘三郎接風洗塵的家宴,聽人誇讚三郎幾句,竟是當場離席,掩飾都不打算掩飾了……
世民更是覺得臉上發燙,仿佛是又聽到了那“啪”的一聲脆響。他忍不住便去瞧玄霸,卻見玄霸臉色早已變了——他知道母親不待見自己,卻怎麼也想不到她會這麼發作出來。
看著竇氏決絕的背影,淩雲心裏不知為何竟是有些釋然,原來這就是母親的懲罰麼?不再粉飾太平,不再虛與委蛇,不再給任何人錯覺與希望。這樣,其實……倒也不是壞事吧?轉頭再看看玄霸,她仿佛是瞧見了之前的自己,其實,讓他早點真正明白過來,也不是壞事吧?
一片難堪的沉默中,突然杯碟微響,眾人這才發現,淩雲不知什麼時候也站了起來。
轉頭再看著父親和幾位弟弟妹妹,她心裏微覺抱歉,但還是開了口:“真真是抱歉,三娘也要失禮少陪了。”
李淵隻覺得頭都大了:“三娘你又是怎麼了!”
竇氏原本已走到門口,聽到後頭的動靜,腳步不由一頓,手裏下意識地緊緊攥住了帕子。
然後,她聽到了女兒平靜無比的聲音,帶著一絲毫不掩飾的嘲諷。
“我臉疼。”
第9章 姊妹之義
“我臉疼。”
竇氏隻覺得自己臉上就像猛地挨了一下,手腳都控製不住地有些微微發抖。但越是如此,她越是神情漠然地挺直了背脊,一步一步,頭也不回地走出了花廳的大門。而另一頭,淩雲向跟著站起身來的玄霸微微搖了搖頭,隨即也毫不猶豫地從另一側大門離開了花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