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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 婆(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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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小閣樓的後牆外,居高臨下是一條又長又深的胡同,我稱它為貓胡同。每日夜半,這裏是貓兒們無法無天的世界。它們戲耍、求偶、追逐、打架,叫得厲害時有如小孩扯著嗓子號哭。吵得人無法入睡時,便常有人推開窗大吼一聲“去——”,或者扔塊石頭瓦片轟趕它們。我在忍無可忍時也這樣怒氣衝衝幹過不少次,每每把它們趕跑,靜不多時,它們又換個什麼地方接著鬧,通宵不絕。為了逃避這群討厭的家夥,我真想換房子搬家。奇怪,哪來這麼多貓,為什麼偏偏都跑到這胡同裏來聚會鬧事?

一天,我到一位朋友家去串門,聊天,他養貓,而且視貓如命。

我說:“我挺討厭貓的。”

他一怔,扭身從牆角紙箱裏掏出個白色的東西放在我手上。呀,一隻毛線球大小雪白的小貓!大概它有點兒怕,縮成個團兒,小耳朵緊緊貼在腦袋上,一雙純藍色亮亮的圓眼睛柔和又膽怯地望著我。我情不自禁趕快把它捧在懷裏,拿下巴愛撫地蹭它毛茸茸的小臉,竟然對這朋友說:“太可愛了,把它送給我吧!”

我這朋友笑了,笑得挺得意,仿佛他用一種愛戰勝了我不該有的一種怨恨。他家大貓這次一窩生了一對小貓——一隻一雙金黃眼兒,一隻一雙天藍色眼兒。盡管他不舍得送人,對我卻例外地割愛了。似乎為了要在我身上培養出一種與他同樣的愛心來——真正的愛總希望大家共享,尤其對我這個厭貓者。

小貓一入我家,便成了我全家人的情感中心。起初它小,趴在我手掌上打盹兒睡覺,我兒子拿手絹當被子蓋在它身上,我妻子拿眼藥瓶吸牛奶喂它。它呢,喜歡像嬰兒那樣仰麵躺著吃奶,吃得高興時便用四隻小毛腿抱著你的手,伸出柔軟的、細砂紙似的小紅舌頭親昵地舔你的手指尖……這樣,它長大了,成為我家中的一員,並有著為所欲為的權利——睡覺可以鑽進任何人的被窩兒,吃飯可以跳到桌上,蹲在桌角,想吃什麼就朝什麼叫,哪怕最美味的一塊魚肚或鵝肝,我們都會毫不猶豫地讓給它。嘿,它奪去我兒子受寵的位置,我兒子卻毫不妒忌它,反給它起了頂漂亮、頂漂亮的名字,叫“藍眼睛”。這名字起得真好!每當“藍眼睛”闖禍——砸了杯子或摔了花瓶,我發火了,要打它,但隻要一瞅它那純淨光澈、驚慌失措的藍眼睛,心中的火氣頓時全消,反而會把它擁在懷裏,用手捂著它那雙驚恐瞪大的藍眼睛,不叫它看,怕它被自己的冒失嚇著……

我也是視貓如命了。

入秋,天一黑,不斷有些大野貓出現在我家的房頂上,大概都是從後麵貓胡同爬上來的吧。它們個個很醜,神頭鬼臉向屋裏張望。它們一來,“藍眼睛”立即衝出去,從晾台躥上屋頂,和它們對吼、廝打,互相窮追不舍。我擔心“藍眼睛”被這些大野貓咬死,關緊通向晾台的門,“藍眼睛”便發瘋似的抓門,還哀哀地向我乞求,後來我知道“藍眼睛”是小母貓,它在發狂地愛,我便打開門不再阻攔。它天天夜出晨歸,歸來時,渾身滾滿塵土,兩眼卻分外興奮明亮,像藍寶石。就這樣,在很冷的一天夜裏出去了,沒再回來,我妻子站在晾台上拿根竹筷子“當當”敲著它的小飯盆,叫它,一連三天,期待落空。意想不到的災難降臨——“藍眼睛”丟了!

情感的中心突然失去,家中每個人全空了。

我不忍看妻子和兒子噙淚的紅眼圈,便房前房後去找。黑貓、白貓、黃貓、花貓、大貓、小貓,各種模樣的貓從我眼前跑過,唯獨沒有“藍眼睛”……懊喪中,一個孩子告訴我,貓胡同頂裏邊一座樓的後門裏,住著一個老婆子,養了一二十隻貓,人稱貓婆,“藍眼睛”多半是叫她的貓勾去的。這話點亮了我的希望。

當夜,我鑽進貓胡同,在沒有燈光的黑暗裏尋到貓婆家的門,正想察看情形,忽聽牆頭有動靜,抬頭嚇一跳,幾隻碩大的貓影黑黑地蹲在牆上。我輕聲一喚“藍眼睛”,貓影全都微動,眼睛處燈光似的一閃一閃,並不怕人。我細看,沒有“藍眼睛”,就守在牆根下等候,不時一隻走開,跳進院裏,不時又從院裏爬上一隻來,一直沒等到“藍眼睛”,但這院裏似乎是個大貓洞,我那可憐的寶貝多半就在裏邊貓婆的魔掌之中了。我冒冒失失地拍門,非要進去看個究竟不可。

門打開,一個高高的老婆子出現——這就是貓婆了。裏邊亮燈,她背光,看不清麵孔,隻是一條墨黑墨黑神秘的身影。

我說我找貓,她非但沒攔我,反倒立刻請我進屋去。我隨她穿過小院,又低頭穿過一道小門,是間陰冷的地下室。一股濃重噎人的貓味馬上撲鼻而來。屋頂很低,正中吊下一個很髒的小燈泡,把屋內照得昏黃。一個櫃子、一座生鐵爐子、一張大床,地上幾隻放貓食的破瓷碗,再沒別的,連一把椅子也沒有。

貓婆上床盤腿而坐,她叫我也坐在床上。我忽見一團灰禿禿的棉被上,東一隻西一隻橫躺豎臥著幾隻貓。我掃一眼這些貓,還是沒有“藍眼睛”。貓婆問我:“你丟那貓什麼樣兒?”我描述一遍,她立即叫道:“那大白波斯貓吧?長毛?大尾巴?藍眼睛?見過見過,常從房上下來找我們玩,還在我們這兒吃過東西呢,多疼人的寶貝!丟幾天了?”我盯住她那略顯浮腫、蒼白無光的老臉看,隻有焦急,卻無半點兒裝假的神氣。我說:“五六天了。”她的臉頓時陰沉下來,停了片刻才說:“您甭找了,回不來了!”我很疑心這話為了騙我,目光搜尋可能藏匿“藍眼睛”的地方。這時,貓婆的手忽向上一指,呀,迎麵橫著的鐵煙囪上,竟然還趴著好一大長排各種各樣的貓!有的眼睛看我,有的閉眼睡覺,它們是在借著煙囪的熱氣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