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初冬的小雨淅淅瀝瀝,融了入骨的寒意。我抬手擋了擋額前,想要退回到院門的簷下。
我還記得那裏會有一把油紙傘,為免被花鼠鼠啃壞,洛西風把它掛的高高。
可是現在卻不見了,隻留下花灑一樣的水印慢爬著牆壁的孤寂。
我離開這裏到現在有小半年了,物是人非的程度簡直發指。
其實屋還是那個屋。樹還是那個樹,但我就是覺得這裏的一切都好像陌生的跟我一點沒關係。
直到身後大門吱呀一聲,唯一讓我有所熟悉的油紙傘再次入鏡——
“出門瞧著天青色,沒想到這雨會下這麼大。你身子將好未愈,還是快進去歇著。等下我燒水幫你沐浴。”
“還是你先洗吧,夜雨最寒,可別——誒?”
水瀝瀝的油紙傘被那雙修長的手擰住,甩了一圈圈的漣漪盡數落在我不知該呈出什麼樣表情的臉上。
“啊,抱歉——”男人微笑著眯眼向我點頭:“姑娘,你……來找人的?”
唐芷隨即放開挽住他胳膊的手,目光像針刺一樣從我身上縮回去。
“阿芷?她是——”洛西風上下打量著我,眼中茫然的溫和像是在看一隻迷路淋雨的貓咪。
“啊!她是……”唐芷收了驚怔。莞爾一笑:“她是我朋友,來找我……我……”
“既是阿芷的朋友,那便快請進吧。”洛西風將紙傘掛上後牆,動作分明就同之前一般習慣流暢。
他還是習慣用右手捏住袖口撣水漬。還是習慣把漆墨長發從外裝裏摘出來的時候揚到同樣的高度。
卻再也不習慣看我的時候,莫名其妙地發笑。對我說話的時候,搖著裝逼的扇子一本正經胡說八道。
洛西風,他不認識我了?
我站在原地沒動,尷尬的氣氛在我們三人之間,仿佛橫生了一季春秋。
“啊!”唐芷一把拖住我的手:“師兄,你先歇息吧。我跟阿黛妹妹有很多話要說呢!”
就這樣,她三步兩拽地把我拖進了後院對間一處隱秘的客房。
洛西風沒有追上來,就好像夫妻之間麵對不用多嘴的小秘密一樣,信任著把一切留給她自己。
從這個窗口看出去,臥房亮起的那一盞恬淡燈光柔和了他的側臉。
他撿起床榻上的被褥,鋪就悉心,枕頭成雙……
“阿黛,你聽我說——”唐芷走到我麵前,半句話尚未吐出。我一掌揮出,卻在驚怒之下收了七分力。
可她還是被我擊出一丈遠,軟綿綿地撞在身後的物架上,劈裏啪啦。
“阿芷!你沒事吧?”
男人的聲音從隔壁傳過來,口吻帶著俗套的焦急。
唐芷在牆角掙紮了一下,摒著聲音回喊了一句:“沒事的,師兄你先休息。”
喊完她就吐血了,再次虛虛弱弱地跌回牆壁。
我冷哼一聲,抓著她纖細的手腕將她提起來:“你裝什麼!我又沒有用多少力氣!洛西風為什麼會不記得我,你到底對他做什麼了!”
“嗬……”唐芷慘白著臉色。指甲輕扣我的手背:“在你眼裏,洛西風可以大難不死這件事,還不如他記不記得你重要麼?”
“你少廢話。”我擰住唐芷的脈門,剛剛那一掌完全削不了我羞憤異常的感性。我把她按在牆上。力度不由加上了幾分——
可是……為什麼她的脈搏空得仿佛能淘出回音,為什麼她受這麼一點傷就會虛弱到難以站立?
“唐芷!你——”
她咬著血跡斑斑的唇,點頭的一瞬間,淚水垂下。
我把唐芷扶到床上。俯身撈起暖爐旁的茶壺,點火坐上灶。
“阿黛,我的時間不多了。”唐芷掩著帕子咳嗽,眼淚濺在分明的爐火上。蘊出斑斕的光星:“可是我一點都不後悔,你與他千年之緣又怎樣?我隻求這一世哪怕為他而死也甘心情願。”
那日兮楉成魔,一招之下盡斷他心脈。如果不靠這枚起死回生的狐族內丹來入藥續命,神仙亦是乏術。
“我這條命。本來就是我爹用無數殺孽換取的,苟活二十年,我早已無顏麵對世事蒼生。我求師伯救他,也求他滿足我最後的願望。
阿黛,我是師兄的妻子,即便他在解開我紅色蓋頭的那一瞬間,差點脫口而出的名字——依然是你。
我愛他不會比你更少,可是感情就是這麼不講道理……”
“所以洛景天幫了你?”
“師伯拿我當了二十年的女兒,他用‘置幻之術’在師兄身體裏構造了虛假的潛意識。我是唐芷,是他的妻子,而你——不存在。
你放心,等到我死了,我……我就把他還給你。真的,我一定會讓他恢複對你的記憶,阿黛,我隻求你不要再來打擾我們最後這點時間了行麼?
哪怕是假的。哪怕他對我的愛都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