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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吃瓦片的人(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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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刊《深圳商報》)

一、紀曉嵐談鬼

世上見鬼的人多,談鬼的自然不會少。紀曉嵐有學問(四庫全書的總編),官又做得大(相當於副總理),所以他談的鬼也大半是讀書人和官員們變成的,如《閱微草堂筆記·灤陽消夏錄》中這一則:

有個走陰差(就是生魂入陰間替閻王爺辦差事然後又還陽)的人,是最近一次下陰曹地府時,在閻王殿外的走廊上,見到一位剛剛死去的做理論工作講唯物主義的老同誌,同別的鬼站在一起,顯得特別緊張,瑟瑟發抖。

這時走過來一位判官,看得出是老同誌的熟人,同他打過招呼以後,客客氣氣地問老同誌:

“這麼些年,您宣傳唯物,是沒有鬼,那麼今該怎樣稱呼您呢?”

旁邊的鬼聽了,一齊哈哈大笑。再看那位老同誌,卻結結巴巴回答不出,身子更加抖得縮成一團了。

一生一世都宣傳沒有鬼,結果自己成了鬼,卻無法麵對鬼的揶揄,這位老同誌夠尷尬的了。

如果他是上了寫《無鬼論》的阮瞻的當,真的相信人死後不會成鬼,那麼在信仰終於破滅以後,沉默幾日,痛哭幾場,還可以接受事實,重新做鬼,來學著適應陰間的生活。若是自己本來也並不怎麼相信,隻是出於職業的需要而大放厥詞,假戲真做做過了頭,將地獄堂裏的朋友統統得罪光,那麼最後相見時尷尬自然難免,再縮成一團也是躲不過去的。

二○○三年七月二十一日

二、隻能等鬼來

下麵這個故事,也出於《閱微草堂筆記·灤陽消夏錄》,是卷六中的一則:

有位姓徐的人在福建當道台,管理鹽務。本來他的官做得穩穩當當,家裏也平平安安。後來公館裏卻忽然鬧起鬼來:上了鎖的箱籠,裏頭無緣無故會起火;姨太太的長頭發,睡夢中不知不覺被剪掉了許多……不久以後,他就東窗事發下了台,而且很快就死掉了。

古人,“山鬼能知一歲事”。這位徐道台得意之時,鬼並不找他;快要倒黴了,鬼就尋上門來鬧。如此看來,鬼硬是有一些預見性的呀!

“山鬼能知一歲事”,語見《史記·秦始皇本紀》。秦始皇統一全國後十年,就橫征暴斂了十年,殺人殺了十年。老百姓忍受到了頭,有人就在石頭上刻字,咒始皇帝死。始皇將石頭附近的居民抓起來統統殺光,仍有人半夜裝鬼,攔在路上大喊:“今年祖龍死!”這下秦始皇不得不緊張了,他“默然良久”,曰:“山鬼固不過知一歲事也。”果然不到一年,他就暴死於巡視途中了。

對於老百姓的不滿,秦始皇和徐道台都是不在乎的。鬼一來就不同了,因為鬼既抓不住,也殺不掉。

徐公館裏的事情,跟秦始皇治下也差不多,老百姓是一點辦法也沒有的,隻能等鬼來。

山鬼來燒箱子剪頭發了,徐道台的好日子也就過到頭了。

二○○三年七月二十六日

三、不識太行山

這是宋人李之彥《東穀所見》的一則,“不識太行山”是原文中的一句笑話。

有主仆二人旅行,途中經過太行山,見有座石碑上刻著“大行山”三個字。主人高興道:“今見到太行(杭)山了。”仆人笑道:“官人怎麼念白字,碑上明明是大行(形)山,怎麼念成太行(杭)山了。”主人斥仆人無知,仆人卻不服輸,仍然竊笑不止,還:“官人可以找人問問,到底是太行(杭)山還是大行(形)山。若是太行(杭)山,我情願認罰一吊錢;若是大行(形)山,官人就要賞一吊錢給我。”主人笑著答應了。

二人繼續前行,見路旁有處學堂。主人正想找讀書人來問,便走進去找了教書的老先生,向他明來意。老先生聽明白原委後,對主人:“您該賞一吊錢給仆人啦。”於是仆人得了一吊錢,興衝衝上附近酒店裏去了。

主人很不服氣,質問老先生:“您是讀書識字的人,又住在本地,怎麼也跟著念白字,是大行(形)山呢?”

“您真不懂事啊!”老先生大笑起來,然後慢吞吞地道:“輸一吊錢有什麼要緊,好讓這蠢家夥永世不識太行山,豈不好麼?”

這個故事,後來趙南星《笑讚》、金埴《不下帶編》、梁紹壬《兩般秋雨盦隨筆》都複述過,但隻把它當作笑話,或者考證“太本作大”,似乎都不得要領。

在我們生活中,把太行山喊做大行(形)山的情形,其實是常常可以碰到的。大到將遍地碉堡的乞討國稱為社會主義明燈,到將交白卷的考生稱為學習模範。當時誰要是不懂事,硬要指出這都屬於“不識太行山”的性質,那就不是舍得吊把錢就能完事的了。

二○○三年八月二十三日

四、故都炒栗子

《老學庵筆記》為陸放翁所作,譚嗣同曾批評“放翁文士,多瑣語,不足為著述”。但我們並不是做學問的人,不一定隻讀正經的著述,反覺得記述瑣屑正是一種可讀性。《筆記》中有一條寫故都(汴京即今開封)炒栗子,雲:

“李和家炒栗名聞四方,他人百計效之,終不可及。”後來金人入汴,被趕到南方來的人,想吃李和家的炒栗便沒有可能。南宋紹興年間,陳錢二大臣出使金國到了燕京,“忽有兩人持炒栗各十裹來獻,三節人(隨從)亦人得一裹”。此兩人並未多言,哽咽著了一句:“是李和兒家的呢。”便流著淚轉身離去了。

這實在是一則文情並茂的短文。

後來清代乾嘉時期以考證學問見長的趙翼的《陔餘叢考》和郝懿行的《曬書堂筆錄》都提到了這一則“宋人”。趙書雲“今京師(北京)炒栗最佳”,應是“金破汴後流轉入燕,仍以炒栗世其業”的李和兒家的遺法。郝書則詳述北京炒栗的操作和用料,對於放翁“雖著記而不能究言其詳”表示惋惜。正如周作人所,他們的文章雖好,卻“與放翁原來的感情不相接觸”,因為“在炒栗中自有故宮禾黍之思,後之讀者安於北朝與安於江左相同,便自然不能覺得了”。可見讀“不足為著述”的筆記文也要用心才是。周氏《藥味集·炒栗子》中有詩雲:

燕山柳色太淒迷,話到家園一淚垂。

長向行人供炒栗,傷心最是李和兒。

雖是“偶食炒栗,記起放翁來”時寫的,亦有心之作也。

二○○三年八月三十日

五、作墓誌加字

陸遊的《老學庵筆記》,《人民日報》圖書館藏有傅青主手批明刊本一部,為鄧拓任社長時購得交公者,曾夤緣得見,擬影印出版未果,心常恨恨。其中有意思的記載頗多,文字也好,如“晏尚書景初作一士大夫墓誌以示朱希真”一則便是。

墓誌是古時的東西,大約相當於今之悼詞加紀念文章,卻是刻石藏於墓中的。《筆記》原文節譯如下:

晏景初將墓誌文寫好以後,先拿了給朱希真看,請他提意見。朱看後:“寫得很好,不過有一個地方,我覺得最好能夠再加幾個字。”

晏問是哪一處,朱卻不肯明,再三追問後,才指著“有文集十卷”五個字道:“這下麵。”

“你覺得應該加幾個什麼字呢?”

“‘不行於世’四個字。”

晏想了一想,認為不錯,於是在“有文集十卷”下麵加上了“藏於家”三個字。

晏景初的官職等於正部長,又是大作家晏殊、晏幾道的後人,名氣是很大的。

有晏景初這樣的人肯為其作墓誌銘,死者的身份不問可知,當然既有權,又有錢,其文集豈不早該出版了麼?那時候“不行於世”隻能“藏於家”,現在則可以堆在宣傳部辦公室裏,稿費照得,獎項照評;即使用自費出版的形式,亦有門生故吏來操辦,一切公費報銷呀!及其死也,更是同誌們表達感情顯示關係的大好機會,“紀念集”隻怕比墓誌文定稿還快,晏景初和朱希真也不必如此推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