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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為古董界掌眼的神秘組織五脈“明眼梅花”(2 / 3)

“喲嗬,挺麻利啊。”

藥不然有些愕然。他還以為我會先拿放大鏡看,再煮玉出灰,可沒想到我這麼快就給扔回來了。他下巴一抬,等著我繼續。要知道,鬥口鬥的不是真假,而是為什麼假,得出門道兒。

我客客氣氣告訴他:“您這塊玉,連新提油都算不上,隻能叫個狗打醋。”

提油是古代給玉器沁色的手法,宋代叫老提油,明清叫新提油,近代用來沁色的原料是狗血,狗血稠且黑,所以又叫狗打醋,不值錢。

“你憑什麼這麼?”

我耐心地拿起玉,指著那條雞血沁線道:“您看,凡是‘狗打醋’的玉件,在沁邊必有血疙瘩,細看邊緣,像一條草繩上係著幾個繩結一樣,好認得很。”

藥不然沒想到我沒費多大力氣就認出來了,連聲道:“好,好,果然有兩下子。”他倒也爽快,雙手把玉取回來,像廣東人喝茶一樣,食指和中指在櫃台上輕輕磕了一下,算是認了。我忽然想起來了。鬥口之前,應該定下彩頭。我急急忙忙應了場,卻忘了討彩頭,有點虧。

藥不然從懷裏掏出一塊玉片,扔給我。這片原玉不大,但卻是貨真價實的和田籽玉,摸起來手感溫潤,綿而不軟。

“這玩意兒不值錢,哥們兒家裏藏著一萬多塊兒呢,你拿去玩兒吧。”藥不然得輕描淡寫,我不知道他是真大方還是假大方,也不客氣,直接把玉片揣口袋裏。這東西賣出去,夠付兩個月房租了。

藥不然見我急不可待地把玉收走,麵露鄙薄,輕佻地吹了聲口哨,又把“狗打醋”扔過來:“這塊也給你了,碰上冤大頭,也能賺一筆。”

我卻照樣給他扔了回去:“自從我入了古董這一行以後,就給自己立了一個規矩:絕不造假,也絕不販假。”

“行,行,算你正派。敢不敢跟哥們兒再比一次?”

我笑道:“我可是還要做生意呢,不敢和您在這裏耗著。”藥不然一臉的不服氣:“就這針鼻兒大的店,哥們兒兩回買賣做完,能直接給盤下來。”鄭教授瞪了他一眼,藥不然才悻悻閉上嘴。

鄭教授看我有些著惱,連忙勸慰道:“許啊,藥這人話有些沒遮攔。我這裏先賠個不是。”我雙手撐在櫃台:“我看……不見得吧?你們兩位今日來這,恐怕是別有所圖。”

他們一進來我就覺得不對勁,鄭教授在後,藥不然在前。藥不然挑釁的時候,鄭教授一直沒吭聲,現在才突然站出來勸,明顯是一紅一白唱雙簧呢。再如果他們成心鬥口,這賭注未免了點。

鄭教授見我看穿了,也不尷尬:“許,這件事來話長。那個藥……身份不太一般,他找你挑戰,也是有緣故的。”我卻不肯買帳:“鄭老師,若是您來買賣或是鑒寶,我一定盡心竭力。不過讓我跟一個來曆不明的人莫名其妙的賭鬥,我可沒有興趣。今他來鬥口,明您來挑戰,我這四悔齋也別做買賣,改成虹口道場算了。”

藥不然在旁邊冷笑道:“那哥們兒要是‘明眼梅花’呢?”我第二次聽到這名字,悚然一驚,瞪著藥不然,不知該如何往下接。藥不然道:“看你也不傻,咱們就打開窗亮話吧。劉局把你們許家的事,跟我們四脈都了,所以哥們兒跑來看個究竟,看看這失傳許久的許家,到底有什麼能耐。”

原來這家夥是五脈的子弟,呃……跟我出身豈不是一樣?

“劉局知道這事麼?”我謹慎地問道。

“他這兩一直在跟中華鑒古研究學會的幾位理事開會,還沒有個結論呢。這當了國家幹部的人,就是喜歡開會廢話!其實有什麼好討論的,五脈從來都是在手藝上見真章兒,較量一番,不就全明白了?”藥不然不屑地揮了揮手。

鄭教授道:“許,許家已經沉寂這麼多年,突然又重新現身,勢必引起許多人的關注。不別的,就是藥不然的背後,都站著不少大人物。你若是退縮,隻怕以後這種事情會層出不窮。”

我現在最後悔的,就是鬼迷心竅去破解那個茶陣。早知道惹出今這個麻煩,不如當初直接解不開,回來安安生生地過日子。現在可好,捅了一個大馬蜂窩。我一向自詡謹慎,可還是沒有勘破這名利心。

“好吧,您到底想要我怎樣?”

鄭教授抬腕看了看時間:“我有個主意。今日是周日,潘家園正熱鬧。咱們去那裏,你和藥不然每人限兩千元內、半時間,各自去淘寶,種類不限。誰淘來的東西最賺錢,誰勝出。”

“怎麼判斷兩件東西誰比較值錢?”

“如果你們信得過我,就讓我來估價。”鄭教授扶了扶眼鏡,“評估這種事,是我的老本行。”

這個較量內容倒是挺有意思。考較的不光是眼力,還有決斷力和規劃能力。潘家園幾百個攤位和店鋪,各家收藏均各不同,要在半時間內判斷出哪家藏有好東西,又得以盡量低的價格侃下來,找出價格與價值的平衡點,做出最優決策,壓力著實不。

所以一個光會鑒寶的人,贏不了;一個光會砍價的人,也贏不了——必須得博才兼備才行。這絕不是靠運氣撿漏兒,而是對一個人淘寶能力的綜合判斷。

鄭教授出了這麼一個主意,看來是有備而來。

“我若贏了如何,輸了又如何?”我問。

藥不然回答:“贏了,我家的收藏你隨便挑一件走;輸了,就把那本《素鼎錄》交出來給哥們兒看一眼。”

他得直截了當,我心中不由得一震。果然像劉局的一樣,許家一經曝光,就會有許多人盯上這本書。這兩個人上門,根本不是為了尋仇或尋釁,而是衝著這本書來的。

可能對五脈或者文物鑒古學會來,《素鼎錄》十分重要,象征著文化傳承或者門派權柄什麼的。但其實對我來,這本書沒那麼金貴,一本鑒寶實用指南而已嘛。我相信裏麵記載的很多技巧,早已流傳於世,有些東西,隨著科技的進步也在逐漸過時,我既然沒有開宗立派的野心,藏私也沒什麼意義。

“怎麼樣?給個痛快話!”藥不然催促道。

我搓動手指,為難道:“我倒是想去,隻是這店裏就我一個人,我離開了,就得鎖門……”我還沒完,鄭教授先掏出錢包:“許你也不用為難,我們押兩百塊錢在這兒,彌補你的損失。”

我把那兩百塊錢收好,這才開口道:“若是我贏了,也不要東西,就請您以後不要再來煩我,如何?”

“成交。”藥不然毫不猶豫地答應了。我看到他的眼神裏爆起兩團火花。

我把店門鎖好,跟著鄭教授和藥不然上了一輛桑塔納轎車。有專門的司機,鄭教授坐副駕駛,我和藥不然坐到後排。看來除了我們這一脈,另外四脈都混得不錯,都有專車了。

車子發動,緩緩駛出了琉璃廠。藥不然坐在我旁邊,伸出手道:“重新認識一下,哥們兒是五脈之中玄字門的門人。”

“玄字門?”我有些茫然。

“我操,你連這都不知道?”藥不然故作驚訝地提高了聲調,眼神裏閃過幾絲得意。對了,就是那種優等生看完差等生考卷的得意眼神,挺討厭的。

我搖搖頭,我對五脈和中華鑒古研究學會的了解,隻限於劉局告訴我的那一點點可憐的信息。藥不然得意洋洋地伸出五個指頭,像是炫耀似的給我一一數過去:“俗話術業有專攻。現在中華鑒古研究學會分的沒那麼細了,在以前,咱們五脈分別掌管的是五門術業。青門主木器;紅門主書畫;黃門主青銅明器,我們玄門,主業是瓷器。”

我想起“素鼎”這個名字,不禁脫口而出:“莫非許家一脈,就是主金石玉器的白門?”

我們許家果然擅長的是金石玉器之術。這也就解釋了,為何那本《素鼎錄》裏,隻提及這兩個門類的辨偽鑒定之術,卻對瓷器什麼的絕口不提。

“不錯。剛才拿玉器鬥口,你是以本門專業,勝我這個外門的,勝之不武,我跟你,哥們兒不算輸啊。”

我看著藥不然氣哼哼的表情,忽然有點想樂。這人倒也有意思,話聽著衝,其實挺直爽,看來不是什麼壞人,最多是個紈絝子弟,有點混不吝的脾氣。

“您出身名門,我可沒有什麼長輩可以依靠。”我把眼神瞟向鄭教授,意思是你隻是背後有人。

藥不然大怒:“呸!哥們兒可不是那種不學無術的高幹子弟!北大是我自己考上的!高出錄取線十來分呢!”

這人倒真容易套話,我一句沒完呢,他把高考成績都報出來了,直腸子……

我望著車窗外不斷後退的高樓大廈,心中忽然覺得有些荒謬。這都什麼年代了,還有這種好似武俠一樣的事情發生。在這個現代化的北京城裏,居然還蟄伏著五個古老的家族,怎麼想都有些不真實。

話間,車子已經開到了潘家園前那條樹林陰翳的街,然後就開不動了。街上熙熙攘攘站的全是人。這裏是潘家園的外圍,多是賣吃賣喝的販,還有進不去園子、指望能在外頭碰運氣的買賣人。我們三個人在這裏下了車,推開上來兜售東北貂皮的販子,步行進去。

潘家園可是北京城的一塊風水寶地,已經興旺了好幾年了。從堪輿的角度來,京城東南宜流氣不宜聚氣,但這裏偏偏又占了一個兌卦——兌卦屬澤,水聚成澤。因此潘家園這個地方,聚水不聚氣,正應合了走土之象。走土,那不正好就是文物麼?

還有個現實一點的原因:潘家園靠近陝西與河南駐京辦事處,這兩處都是古董與明器大省,來往人多聚集在這裏,風聚水,財聚人,久而久之,就演變成了一片大生意。

這是休息日,特別熱鬧,兩側店鋪和市場上幾排縱橫的地攤都鋪排開來,賣舊書的、賣字畫的、賣明器古玩的、賣各類雜器的,琳琅滿目,不一而足。不少人就在這市場裏來回轉悠,有老有少,看他們的動作,有老炮兒,也有想撿個便宜的新手,甚至還有幾個金發碧眼的大鼻子老外,拿著相機嘁哩喀喳地拍的。放眼望過去,烏泱泱的一大片,熱鬧得很。

還有許多大老遠從陝西、河南等地來的農民,站在牆根屋角,穿著破軍裝,赤腳踏著解放鞋,舉起還沾著墓土的新鮮玩意兒向過往的行人叫賣——不過這些東西十有八九是假的。

鄭教授站在入門的照壁處,看看時間,現在是上午十點半,咱們就以三時為限,到下午一點半,來此集合。屆時每人帶上自己淘來的東西,他會公平地予以估價。反正大家都是業內人士,估價多少一眼就能看得出來,誰也騙不了誰。

我和藥不然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哼”了一聲,分別朝著左右走去。我沒有跑,那樣顯得自己很急躁,我估計藥不然也是一樣的心思。於是我們倆都邁著方步,三步一回頭,唯恐比對方走得快,失了風度。走出去十幾米,我忽然又回來了。

“你怎麼了?”鄭教授問。

“……身上沒那麼多現金,您先借我點兒?”

我身上的錢,一般很少超過五十塊。這一下兩千元的賭注,我還真掏不起……鄭教授笑了笑,把錢給我補齊,藥不然早不知跑哪裏去了。

限時淘寶,這是個體力活,也是個技術活。首先需要想好的,是你想要淘的物品種類,這樣才能做到在有限時間內有的放矢,不至於挑花了眼。

我的選擇很簡單,老本行:金石玉器——定得再細一點,金石。相比起別的東西,金石撿漏兒的概率比較高,像是秦磚、漢瓦當或者北魏殘碑什麼的,經常混在一堆磚頭裏給人墊桌腳,不是行家不易分辨。玉器就不行,再眼拙的人看到一尊玉像,就算是假的,也覺得值錢。

所以藏古界有句話,叫做“真石不如假玉”,不是金石不及玉器值錢,而是在老百姓眼裏,玉器比金石更容易看出價值,更不好收。

定下物品以後,其次要想好的,是搜尋區域。潘家園太大了,幾百個攤位一個一個地逛過來,時間絕對不夠。必須決定是主走地攤還是古玩商店。地攤上的東西魚龍混雜,假貨概率極高,但偶爾見到好東西,這中間差價就賺大去了。

古玩商店的東西品質有保證,可店主大部分都是行家,給的價格水分太少,不易靠低價搏到好東西。

我權衡了一下,決定還是把重點放在古玩鋪子裏。

藥不然既然自稱是玄字門的,那麼他的重點肯定放在瓷器上。瓷器與金石相比,價格不太平均,貴的極貴,賤的極賤,中間價格的相對比較少,所以兩千塊錢的價位對他來很尷尬:好的買不起,破的能買一大車。

相比之下,金石價格分布均勻,什麼朝代的什麼價,低、中、高幾檔都很清楚。鄭教授的兩千元預算,隻要打準了檔次,出手肯定差不到哪裏去——隻要你確保東西是真的就行,這點我可是有絕對的自信。

這稍微有點熱,塵土飛揚。我買了瓶汽水,握在手裏在人群裏擠來擠去,汗流浹背。穿過幾排地攤和棚鋪時,吆喝聲此起彼伏。我隨便掃了幾眼,全是假貨,連一點駐足蹲下來看看的興趣都沒有。我甚至還親眼目擊了一個中年知識分子模樣的人被攤主忽悠,掏出厚厚一遝大團結換回一件“宣德爐”——那“宣德爐”的爐足黑中帶綠,明顯是造假時鉛擱多了。

不過我沒有出言阻止。一是我沒時間,二是因為淘寶有自己的規矩,非請莫鑒,如果不是別人請求,即使眼看贗品過手,也不能,了就是砸賣家的生意。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緣分,希望那位被打眼的兄弟,以後能買到真正的宣德爐吧。

我略微在地攤逛了幾圈,一無所獲,於是按照原來的計劃,直奔古玩店而去。

古玩鋪子沿牆開著一溜藍灰色店鋪,都是一窗一門的格局,裏麵分成裏外兩間,外間擺貨,內間是個雅座,隻有大買賣的客人,才會被請進去品茗細談。家家戶戶都在上頭懸塊金匾,有的還掛著個幌子。比起地攤,這裏相對高端、正規一些,閑人比較少,來來往往的多是專業收藏家或買賣人。

我整整衣領,信步逛去。那些鋪子老板也都是眼賊之人,一看我的樣子,再談上幾句話,就知道是同行。同行不起哄,所以他們不像對付棒槌那麼熱情招呼,而是讓我自己隨便看。

我不看玉件,也不瞄瓷器,專圍著金石轉悠。從漢俑看到魏碑,從宋硯看到明清銅具,有真有假,都細細看過一遍。看完了也不表示什麼,衝老板點個頭,背著手出去了。這叫貨比三家,從這裏離開,不一定是不滿意,看過一圈可能還會回頭。所以古玩鋪子裏,絕沒有國營商店服務員那種一看顧客什麼都不買,立刻摔臉子的事。

我一路慢慢地逛下來,逛到第五家的時候,總算看到一件好東西。這家鋪子叫瑞緗豐,門口一麵杏黃挑子,有點鄉間酒館的意思。我進店的時候,老板正靠著牆邊打瞌睡。我倆簡短地攀談了幾句,老板就讓我在屋子裏隨便看。

我在貨架上看了一遍,沒什麼特別值得買的東西。我習慣性地環顧四周,忽然發現,這裏的裏屋和外屋沒有門,隻有一道布簾掛著,布簾隻擋住了上半截。我略一矮身子,便從下麵看到裏屋的情形。

裏屋的沙發邊上擱著個黑乎乎的東西,我定睛一看,居然是兩個佛頭,頓時有了幾分興趣。

“老板,那尊佛頂,我能看看嗎?”

老板聽到我問話,“哦”了一聲,轉身鑽進裏屋,很快就抱著兩個石佛頭出來。

買賣人大多信佛,而佛頭有斬首之意,不吉利,所以做佛頭買賣時,都討個口彩,該叫佛頂。事實上,佛頭這東西,在從前根本就沒人理睬,一直到清末民初外國人對佛像有了興趣,這買賣才算興旺起來。一直到今,佛頭買賣大多也集中在與老外的交易中,國內很少有人專門玩這個。

佛頭是金石中的大件,也是《素鼎錄》裏談得最多的一個門類。不過因為交易佛頭的買賣不多,我的手不太熟,隻知道個大概齊。

我經過比較,挑中了其中一個。這個佛頭是釋迦牟尼佛,不大,和孩腦袋差不多大,風格屬於典型的盛唐。佛頭有螺旋式高髻,高鼻大耳,豐唇寬頰,兩條長眼的眼角高挑,瞳孔下視。我用手去摸佛頭的臉,石質呈青色,已經有多處自然皴裂,看來已經曆了許多年的風雨,裂口處甚至能看到青苔痕。

這佛頭應該是晚唐時期的,市場價格大約兩三千塊錢,可這個佛頭的真實價格可不止這些。這瑞緗豐的老板把佛頭隨手擱在沙發旁邊,看來是沒意識到它其中價值。我的機會來了。

“老板,這東西誰家哪兒收的?”我問。

“安徽。孫家收的。晚唐貨色,絕對真。”

古董買賣,講究個來曆。一枚銅鏡,從漢侯墓裏挖出來,和從當地村民炕頭撿回來,意義完全不同,價兒差得極大,非得問清楚不可。從當地老百姓家裏收的古董,叫孫家收的;從進店的客人手裏買的,叫臧家收的;自己親自從地裏墓裏挖的,叫童家收的。這都是老詞兒,至於為啥挑這三個姓當隱語,沒人得清楚。建國以後,童家的不敢公開提了,慢慢地合並到孫家裏去。

他一是孫家收的,我就知道這一準兒是從當地農民手裏收購的——從來沒聽過拿佛頭當明器的。

我點點頭,沒言語,推門出去了。在別的地方又轉悠了半,沒發現比這個佛頭更合適的。我又回到瑞緗豐裏,看到佛頭還在,就衝老板一指:“這個佛頂我請了,給個脆價。”

脆價就是一口價,取個幹脆勁兒。行內交易沒外麵那麼多花樣,都是行家裏手,不用玩那麼多虛的繞的,直截了當。老板抬眼看看我,懶洋洋地:“給你個交行價,兩棵。”

這是行話,意思是兩千塊錢。我搖搖頭:“送人玩兒的,太貴了。去半棵吧。”

老板伸出兩根指頭,意思是隻肯再讓兩百。

我又還了一百,最後一千七百塊錢把這個佛頭拿了下來。我沒動聲色,讓他給我找個盒子裝好,老板在櫃台裏翻騰半,最後找了個蛋糕盒子,給我裝起來了。那佛頭仰麵躺在蛋糕座上,兩隻木然的佛眼隔著半透明的玻璃紙望向空,看上去有些詭異。

我告別老板,拎著盒子走出瑞緗豐,看看時間,差不多一點鍾了,便朝潘家園門口走去。

潘家園裏此時的人比上午還多,好似一輛特別擁擠的公共汽車,密密麻麻全都是人。我隻能把蛋糕盒子舉在頭頂,用肩膀極力拱著往前走。周圍的人都紛紛衝我投來迷惑不解的眼神,琢磨怎麼這家夥在舊貨市場捧著個蛋糕盒瞎溜達。

人實在太多了,我一邊得護住頭頂的佛頭,一邊得看著腳下的地攤,別一腳踩到人家攤上踩壞了什麼東西,被訛上就麻煩了。整個人跟走鋼絲似的,搖搖欲墜。我就這麼一步一蹭,千辛萬苦地蹭到了過道口,前頭已經能看到潘家園門口的照壁了。

就在這時,忽然一個老大爺抱著幾軸字畫斜剌剌衝了過來,幾步踉蹌,摔倒在距離我兩米開外的地方。旁邊的人連忙彎腰去扶,屁股一撅,把後頭的人給拱倒了,後頭的人一倒,一腳跺在了另外一位的皮鞋上。這一連串連鎖反應搞得雞飛狗跳,頓時稀裏嘩啦倒下了一大片,驚呼與叫喊聲一齊響起。

我被左右的人那麼一撞,手裏的蛋糕盒子飛了出去,身體咕咚一聲倒在地上。我心中大驚,暗叫不好佛頭要糟,急忙從地上爬起來,抬頭去看:那蛋糕盒子落在了一堆二手書當中,封口被撞裂開來,佛頭從裏麵滾出來,順著書堆咕嚕下去,咣當一聲砸在水泥地上。

我趕緊爬起來,衝到書堆前撿起佛頭一看,發現後頸處被摔出了一條細細的裂縫。我一陣心疼,這一條縫砸出來,少也會被少估一棵的錢。可這時候時間已經快到了,我來不及處理,隻得把佛頭抄起來夾在胳肢窩下,朝照壁走去。

照壁之下,鄭教授和藥不然都在。藥不然一臉幸災樂禍地瞅著我:“嘖嘖,瞧這一身土,敢情是親自去挖新鮮的啦?”

我沒搭理他,把懷裏的佛頭擱地上,先喘了幾口氣。鄭教授一拍巴掌:“好,兩個人都在一點前回來了。藥,你淘來了什麼東西?”藥不然從懷裏掏出一個瓷碗,遞給鄭教授。這碗廣口、斜腹、圈足,是典型的鬥笠碗。釉色青灰,碗底的胎足卻沒施釉,呈出灰白顏色。鄭教授扶著眼鏡仔細去看了半,抬頭對藥不然:“宋代同安窯的?”

“您眼力好,這是宋同安窯的青釉劃花紋鬥笠碗。”藥不然,又補充了一句,“換了別人,都以為是龍泉窯的。”

他這個挑得還真不錯。同安窯是福建的窯,不像柴、汝、鈞、定、哥那些名窯那麼出名,卻一直挺受日本人追捧,屬於價平質高的類型。鄭教授思忖片刻,給他估了一個三千五百元。藥不然點點頭,咧開嘴笑了,從兜裏又掏出一遝錢。

原來他今運氣特別好,碰到了一個棒槌。那家夥是外行人,拿著老爹的遺產來潘家園碰運氣,急於出手,結果被藥不然給逮住了。藥不然三言兩語就唬住了他,最後用一千塊錢拿下了這個鬥笠碗。那個棒槌還覺得占了大便宜,歡喜地走了。

這麼算下來的話,扣掉成本,藥不然一共賺了兩千五百元。

“哥們兒不是吹牛啊,那子一看就是敗家子兒,我也算是替他老爺子給個教訓。”

鄭教授回頭看向我,問我對這個價格有沒有什麼疑議。我搖搖頭,表示很公道,然後把手裏的佛頭遞了過去,讓他鑒定我這個。他們倆早看見我手裏的佛頭了,所以都沒什麼驚奇神色。鄭教授捧起佛頭來細細端詳,藥不然雙手抄在胸前,一臉不屑地顛著腳。

也不怪他這麼一副勝券在握的嘴臉,我那個佛頭的品相確實不咋地,正常來,是絕對競爭不過他的同安鬥笠碗。

鄭教授看了一回,抬頭對我:“許,你這佛頭是晚唐風格,我估的價是一千五到兩千。你可有什麼問題?”

我早預料到他會有這麼一問,微微一笑道:“我看不見得,鄭老師您再看看?”

鄭教授知道我這一句口頭禪出來,這佛頭肯定別有玄機,又反過來掉過去仔細端詳。藥不然在一旁話帶刺:“願賭服輸,別死撐著啦,輸給哥們兒的人,能從菜市口排到永定門,不差你一個。”

我當他風涼話,也不理睬,耐心等著鄭教授審查。鄭教授又看了十分鍾,把佛頭放下,長長歎了口氣:“恕我眼拙,實在看不出其中奧妙。”藥不然道:“什麼奧妙。他根本就是怕自己輸了,忽悠鄭老師你呢!”

我笑了笑,:“鄭老師您看這裏。”然後我把那個佛頭顛倒過來,輕輕點了一下脖頸處的裂隙。鄭教授經我提醒,啊了一聲,把頭湊近了仔細觀察。他又嫌看得不清楚,從懷裏拿出一個放大鏡。看到鄭教授認真的神態,藥不然的神態有些不自然,也不吭聲,目光死死盯著那個佛頭,想看出什麼端倪。

這一次鄭教授看了足有二十分鍾,然後抬起頭來,連連感慨:“許你得不錯,我剛才真是看走眼了。”然後他對藥不然道:“藥,這回是你輸了。”

“憑什麼!不就是個佛頭嗎?又不是核彈頭!”藥不然一聽就跳起來了,一臉不服氣。

鄭教授示意他稍安勿躁,對我:“許,要不你給他解釋一下?”

“其實白了,也沒什麼特別。”我先了一句慣用的開場白,然後道,“佛頭的鑒別,除了看它的佛像樣式和石料質地以外,最關鍵的是看它的脖頸斷口。從斷口的形狀,能大致推斷看出來它佛像的姿態是如何,然後才好判斷佛頭本身的價值。”

藥不然拿著我買的佛頭,反過來掉過去地看,但還是看不出所以然。我指了指脖頸斷口:“你看,這一尊佛頭,斷口很平整,隻在右側有條狹長的淺槽,石皮和其他部分顏色有細微差別。明盜佛之人手段很高,用特質的鐵鏟從佛像脖頸右側一鏟,一下子就楔入石脖,再輕輕一掀,就把整個佛頭鑿下來了。”

藥不然這次沒繼續嘴欠,聽得很認真。

“這個鏟槽前淺後深,明盜佛者是站在佛像右側從上至下來鑿。如果是一般的立佛,盜佛者會在左側或右側平進,鏟槽應該是直的。如果鏟槽前淺後深,略有傾斜,則明佛像兩側有阻礙之物,盜佛者不得不選擇從佛頭上方向下鑿擊。所以這尊佛不是立佛,而是坐佛,而且右臂半抬,擋住了盜佛者的活動空間。在佛教裏,如來佛祖隻有在一種情況下才會半抬右手,指做蘭花,是什麼時候?”

“坐壇法宣講佛法……”藥不然喃喃道。

“不錯!在這種造像裏,佛祖的嘴唇是半開半合的,以示敷演佛法,經傳萬眾之耳。再看我這尊佛頭的肥厚嘴唇,上寬下窄,確實是半開之狀,與鏟槽能夠對應得上,證明確實是真的。”

多餘的話,我就不必了。唐代坐佛傳世很少,講經佛祖像更是罕見。我淘到的這尊佛頭既然是從講經坐佛上鑿下來的,價格可就與尋常佛頭大不相同,恐怕要翻上幾番了。鄭教授重新進行了評估,估完以後他給出的價格是六千元,扣掉一千七百元的成本,利潤達到四千三百元,比藥不然的兩千五百元可超出太多了。

這一次的賭鬥,我是壓倒性勝利。

鄭教授宣布了結果以後,藥不然臉色非常尷尬。他眼神遊移不定,先瞪瞪我,又看看鄭教授,還假作不經意地把手插進褲兜,去看來往的行人。這局他輸了,按照約定,以後不許再去騷擾我,讓我安安生生過自己的平靜日子。

我也不吭聲,笑眯眯地看著他。最後我把藥不然看得有點毛了,他不得不咳嗽一聲,眼神瞪著我身後的一塊牌匾,正經八百:“願賭服輸,我們藥家沒有食言而肥的人。這個鬥笠碗算我讓給你了……”完他頭一偏,還想吹吹口哨表示一點不在乎,結果聲音卻像一隻得了哮喘的狗在喘氣。

這人就是太好麵子,不肯低頭認錯。不過我不為己甚,便把碗接了過來,揣到懷裏。我跟著這一老一少忙活了半多,收點酬勞也是應該的。這子既然是五脈中人,背景是中華鑒古研究學會,家境一定不錯,我就不跟他客氣了。

“許,你這一招,也是《素鼎錄》裏教的嗎?”鄭教授問。

“正是。佛頭的真假鑒別,很多時候光看這個鏟槽就能判斷出來。這在《素鼎錄》裏,叫做‘驗佛屍’,名字聽著有點瘮得慌,大概是因為多少跟仵作、法醫驗屍的手法很相似。”

佛頭的偽造者和鑒定者,往往隻關注佛頭本身的雕刻工藝和石料的做舊,卻忽略掉這個細節。瑞緗豐的老板和鄭教授一樣,沒留意鏟槽的位置,把它當成了普通的晚唐佛頭,差點錯失了寶物。

鄭教授把佛頭交還給我,大為讚歎:“許啊,年輕人像你這麼有眼光的,真是不多。何必一身才學,要埋沒在琉璃廠的店裏呢?”我淡淡一笑:“人各有誌。我那鋪子叫四悔齋,用的是我爹臨終前的話,悔過、悔人、悔事、悔心,所以我胸無大誌,隻想安生做人,能活就成。”

其實我了謊話。

自從劉局給我透了個底之後,我對“明眼梅花”和“中華鑒古研究學會”背後隱藏的五脈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尤其是關於我許家一脈的淵源,更是十分好奇。為何我許家會家道中落?為何我父親絕口不提?為何劉局對這些事情知道得如此清楚?明眼梅花聚首又意味著什麼?《素鼎錄》到底什麼來曆?

這一個又一個疑問,如同一群活蹦亂跳的綠油皮大肚子蟈蟈,接二連三地從打開了蓋子的草籠裏蹦跳出來,在我眼前轉悠、蹦躂,讓我恨不得一個一個扣住它們,看個究竟。

但我必須得謹慎,不可輕舉妄動。今這兩位自稱是五脈中人,可到底什麼底細,我不知道,所以不可與他們牽扯太緊密,還是等等劉局那邊的消息。要知道,這世界上什麼人都有,父親臨終前的那八個字,就是對我的警告——當爹的不會害兒子,他不讓我涉足這個領域,一定有他的用意。

我從鄭教授那裏接過佛頭,盤算著下一步該怎麼辦,眼神無意中掃過佛頭後麵的那一道新裂痕,心裏陡然一突。

不對!有問題!

我把眼睛湊到那佛頭裂痕前仔細看了看,又嗅了嗅,把鄭教授的放大鏡借過來。鄭教授和藥不然看我麵色大變,都湊過來,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我頹然把佛頭高舉過頭,猛然往地上一摔。隻聽得“嘩啦”一聲,整個佛頭被砸到水泥地上,頓時碎成幾十塊碎石,把周圍的攤販遊客都嚇了一跳,紛紛朝這邊看過來。鄭、藥二人被我這個突如其來的舉動驚呆了,藥不然第一時間把鄭教授扯到身後,然後對我大聲喝道:“許願!哥們兒都已經認輸了,你還想怎樣?”

我苦笑著搖了搖頭:“是你贏了。”

“你子還想……呃?你啥?”藥不然一下愣在那裏。

“你贏了。我讓人給打眼了,買了個贗品回來,一千塊錢都不值……”

“你這麼做,是不是覺得哥們兒特可憐特悲催,所以想讓一讓?”藥不然老大不高興,感覺被侮辱了一樣,“告訴你,哥們兒吃的虧多了,這點虧還撐不死!”

鄭教授也是眉頭一皺:“許,這是怎麼回事?”我指指地上那一堆碎石:“鄭老師,您是行家,您看看這些碎塊,是否有蹊蹺。”鄭教授蹲下去用手捏起兩塊,搓了搓手指,抬起頭驚訝道:“這是……茅岩?”

“沒錯。”我一臉沮喪。

佛頭的造假中,有一種極其少見的手法,叫做茅拓法。有一種石料叫茅石,質地偏軟,可塑性強,又容易沁色,特別適合複刻佛頭並且做舊,能把青苔紋和風化紋都模仿得惟妙惟肖,極難分辨。

我拿起碎片道:“茅拓法唯一的破綻,在於石質。石質相對較硬的砂岩佛頭,摔在地上,是四分五裂;而用茅拓法雕成的贗品,摔到地上會碎成幾十塊邊緣呈鈍角的碎片。我若不是無意中看到那一道新裂隙的邊緣,也發覺不了這個問題。”

鄭教授聽完我的解,呆了半方才道:“原來竟還有這樣的造假之法,當真是防不勝防。”我回答:“民國之前,這手法幾無破綻。不過現在科技發達了,隻消測量一下密度、分析一下石粉成分,自然就能查得出來。”

鄭教授歎道:“那也得先懷疑是假的,才好去做實驗。這玩意兒做得如此精致,哪裏會有人想到是假的。”我苦笑到:“可不是麼?這種佛頭騙的不是普通玩家,而是我這種半瓶醋晃蕩的偽專家。一時疏忽,竟著了道。”

這個作偽的人,心思很深。他不光用了茅石為底質,而且抹去了一切可能會被專家懷疑的細節,連鏟槽都精密地雕了上來,讓整尊佛頭看起來渾然成,基本沒有破綻。

鄭教授站起身來,拍了拍雙手石粉,忽然問:“這佛頭的破綻十分隱秘。你若是不出來,根本沒人能識破——至少我和藥都對這些細節懵懂無知——你又為何自曝其短呢?”

我正色道:“我父親曾經告訴我,我們許家的家訓隻有一句話:絕不作偽,以誠待人。所以我入了古董這一行以後,給自己立了一個規矩:絕不造假,也絕不販假。”

“洪洞縣裏無好人。哥們兒就不信你那個四悔齋的鋪子裏一件假貨沒有,如今哪個古董販子手裏幹淨?”藥不然撇著嘴不相信。

“我的鋪子裏,就是一件贗品也沒有——至少是憑我眼力挑選過沒有贗品。我輸給你,自然認這筆賬。我做人有原則,誠以待人,絕不違反。”我毫不猶豫地把話頂了回去,藥不然被我的氣魄嚇住了,縮著肩膀訕訕道:“哥們兒就那麼隨口一嘛,又不是工商局來查你……”

我繼續道:“被人打了眼買到假貨,這是命,我認。但拿贗品再去糊弄人,可不幹。”

鄭教授聽完我的這一席話,激動地握住我的手,連連點頭道:“好子,有風骨!你可知道,五脈從創始至今,一直替整個圈子扛鼎掌眼,從未含糊。時至今日,這‘中華鑒古研究學會’的牌子依然鎮得住場。靠的是什麼?靠的正是你這種絕不沾偽的鐵則。”

這個我大概能猜得到,這些權威的鑒定機構,都有這麼一條原則:絕不造假。試想一下,一個鑒定機構靠的就是公正中立的信譽,如果自己也造假,那豈不是等於自己給自己當裁判了麼?再者,鑒定古董的人,必然對造假手法熟稔於心,如果他們起了偽贗之心,那危害將是無窮無盡。

所以好的鑒寶名家,都絕不敢沾一個“贗”字——隻要有那麼一次犯事,就能把牌子徹底砸了。

“許願這話真假我不知道,可鄭老師你五脈從不沾偽,可是有點一廂情願呐。”藥不然忽然別有深意地插了一句嘴。

鄭教授皺了皺眉毛,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這麼。藥不然問我:“你這佛頭哪裏買的?”我回答:“那邊數起第四個鋪子,叫瑞緗豐。”藥不然用手指頭擦擦鼻子,麵露不屑:“嘿嘿,耗子窩裏生不出狸貓,果然是他們。”

我有點不明就裏,再看鄭教授,發現他也是眉頭緊鎖,一臉嚴肅。我問到底怎麼回事,藥不然道:“嘿嘿,你看到那名字,還沒想起來麼?”

瑞緗豐……瑞緗豐……瑞緗豐。

緗者,淺黃也。難道,這家店鋪,是五脈的產業,屬於黃門?

可是黃門不是分管青銅明器麼?怎麼賣起佛頭來了?那應該是我許家的專業範圍啊。

“哎呀,那是老黃曆了。自從改組為中華鑒古研究學會以後,打破了家族體係,這五脈的專業分得沒那麼細了,彼此之間都有融合。”鄭教授猶豫了一下,才繼續道,“改組以後,五脈有些外支旁係,遂破了‘隻鑒不販’的規矩,自己偷偷在外頭辦個買賣,倚仗著學會的門路賺點錢。”

藥不然接口道:“鄭老師你得太委婉了。什麼賺錢,根本就是騙錢。這人心呐,一沾到‘利’字,就變了味道。有些人敢為了點蠅頭利,不顧學會的規矩。這個瑞緗豐是黃門的產業,我可耳聞了不少他們的劣跡,想不到今居然騙到咱們頭上來了。”

嘿,不知不覺地,我和藥不然竟然成了“咱們”了。

“走,走,去找他們去。我就不信,黃字門明目張膽地搞這玩意兒,學會的那群老頭子們會不管。”藥不然很氣憤地揮動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