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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先有天津沈陽道,後有北京潘家園(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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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戶加奈的家族在日本是華族名門,家族裏最有名氣的人物,是日本明治維新三傑之一的木戶孝允。木戶加奈這一支屬於木戶的分家,沒有涉入政壇。她的祖父木戶有三在早稻田大學是考古係教授,專門從事東北亞曆史研究,精通漢學,在學界有名氣。

清末民初之際,中國門戶大開。西方開始在中國進行掠奪式的古董搜集,連續爆發了數起古董大案,中國軍閥混戰,自顧不暇,根本無法追查。日本對中國文化一向有著狂熱的愛好,於是日本就有學界大佬提出,支那已經沒有資格繼承中華古老文明,隻有日本有責任挽救這一切。

於是日本由文部省出麵,黑龍會出資,聯合日本學界精英人士成立了一個叫“支那風土會”的組織,專門負責利用中國的混亂政局,獲取各種名貴文物運回日本。為了達到這個目的,風土會編了一本文件,叫做《支那骨董賬》,裏麵記載了中國許多國寶級文物的樣貌、來曆、持有人、收藏地點等資料。許多日本學者打著研究的旗號前往中國,他們一方麵設法搜羅國寶偷運回國,一方麵調查情報,填補《支那骨董賬》裏的資料空白。

木戶加奈到這裏,忽然發現我們三個人麵露茫然,便問道:“你們知道李濟是誰吧?”

我們點了點頭。

學考古的都知道,這位李濟在民國是個不得了的人物。他在二十九歲那年受聘於清華,與王國維、梁啟超、趙元任、陳寅恪四位著名學者並稱“五導師”。他一直主張進行田野考察,是中國第一個進行現代考古挖掘的學者——可惜在1949年他跟隨蔣介石,押送大批文物去了台灣,所以這邊了解他的人,隻限在幾個學術圈子內。

在198年,中央研究院曆史語言研究所考古組成立,擔任組長的李濟開始組織考古隊伍在河南、陝西等地進行田野考古作業。木戶有三利用“支那風土會”的資金,很快取得李濟信任,參與到調查隊中來。

到了190年,南京國民政府頒布了《古物保存法》。為了摸清當前文物現狀,中央古物保管委員會籌備了一個宏大計劃,要搞一個全國範圍的古跡大排查,李濟被任命為執行者。

李濟為了這個計劃,四處招兵買馬,既有國外的專家,也有國內的民間高手。木戶有三作為李濟的好友也參與其中,並結識了一個叫許一城的人。這個許一城是五脈掌門,代表了中國古董界最神秘的一股力量,尤其是手裏還掌握著一些神奇的鑒古技藝,讓木戶有三非常有興趣。兩人走得很近,一度還按照中國的風俗拜了把子。

許一城和木戶有三並沒有跟隨大部隊行動,他們被李濟委托去執行一個秘密任務。這個任務到底是什麼,沒人知道。他們191年7月中出發,一直到8月底才再次出現,消失了一個半月時間,但卻沒有提交任何報告,也沒任何記錄表明。

後來李濟的這次大排查因為時局的變動無疾而終,許一城回到北平。木戶有三也回到日本國內,發表了一篇文章,宣稱在中國尋獲則明堂玉佛頭,並稱讚許一城在其中發揮了很大作用。

這一下子,國內輿論嘩然,無論是李濟還是五脈都承受了極大壓力。很快許一城被逮捕槍決,五脈因此元氣大傷,李濟也因為此事受到了申飭。李濟一怒之下,與日本方麵打起官司來,後來抗戰爆發,李濟護送文物南遷,更無暇顧及此事。

這尊玉佛頭流落日本以後,落入“支那風土學會”手中。可木戶有三提了一個要求,希望這件文物不要做公開展示。於是它被收藏在學會專屬的博物館內,隻有有限的幾人能夠看到。木戶有三從那時候起,身患重病,一直臥床休養。

抗戰勝利之後,日本各個右傾組織包括黑龍會在內都被美軍取締,“支那風土學會”逃過一劫,改名叫東北亞研究所。李濟曾經代表戰勝國中國東渡日本去調查和收回被掠奪的文物,結果東北亞研究所搪塞玉佛頭已在轟炸中被毀,李濟無功而返。

木戶有三在四十年代去世,他的孫女木戶加奈長大成人,繼承祖父衣缽學習考古。她在一次無意的調查中發現了玉佛頭的下落,這才知道佛頭與中國的淵源。出於對中華文化的熱愛,木戶加奈認為祖父當年做錯了事,希望能把佛頭歸還中國,以抵償當年的罪過——當然,最後這句是她的辭。

我聽著這個故事,靠在沙發上一直沒搭腔。我在想一些事情。木戶加奈的這個故事,可以和黃克武的故事相對照來看,許多細節都能對應上。通過這兩段故事,許一城的經曆差不多可以搞清楚了。

可是這兩個故事都缺少了最關鍵的一個環節。

他們都無法回答,在191年兩人消失的一個半月空白,木戶有三和許一城去了哪裏?做了什麼?

而直覺告訴我,對於佛頭之謎,這段經曆至關重要。

現在三個當事人裏,許一城已經被槍斃,木戶死於東京大轟炸,李濟在台灣也沒活幾年就去世了。唯一的指望,是他們會不會留下一些文字記錄當作線索。

我盯著木戶加奈,開口問道:“木戶有三當年不是在學報上發表了一篇關於玉佛頭的論文麼?請問你手裏有論文原文嗎?”木戶加奈似乎早有預料,她轉身從裏屋取出一個文件袋,裏麵裝的是一份學報剪報的複印件,旁邊還體貼地附了中文譯文。

我讀完以後有些失望。這份報告其實很短,與其是論文,倒更像是新聞稿。木戶有意無意地省略掉了細節,隻是含糊地“在中國友人許一城協助下在內地尋獲”雲雲,沒有什麼有用的信息。全文大部分段落是在吹噓大日本帝國在文化方麵的豐功偉績,全是空話。

木戶有三能得到李濟的青睞,學術水平一定不低。他把論文寫成這樣,似乎是故意要把191年的經曆抹除。

報告的結尾還附了兩張照片。第一張照片上有兩個人,一高一矮,矮的那個穿一身哢嘰布探險裝,戴圓眼鏡,還有一頂史懷哲式的探險帽,脖子上挎著一個望遠鏡;高個子穿一身短裝中式棉衣,留著兩撇胡子,頭上還戴著頂瓜皮帽,背景是北京大學校門。

我家裏和許一城有關的東西都被我父親處理了,所以我從未見過我爺爺長什麼樣。起來,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樣子:蠶眉厚唇,還有一張方臉,和我父親的眉眼十分相似,一看就有一種血緣上的顫動。望著祖父的臉,讓我忽然有想哭的衝動。

第二張照片,是木戶有三獨照,他還是那一身裝束,站在個丘陵上,背景是一堵半坍塌的古城牆。牆體正中有一條隱約的縫隙,縫隙兩側的光影頗有些不自然。隻可惜分辨度太低了,無法看清細節。

照片旁邊的注釋這是木戶有三,攝於勘察途中,但沒提具體地點。

我注視爺爺的照片良久,深深吸了一口氣,勉強忍住淚水,把剪報還給木戶加奈。木戶加奈注意到了我的情緒,多看了一眼,沒什麼。

“這麼來,玉佛頭現在你的手裏?”黃煙煙問。我注意到,她已經有意無意把自己當成了帶頭人。

“準確地,是在我家族中收藏。而它的處置權,則是在東北亞研究所手裏,即使是我也無權單獨做出決定。我能拿到的,就隻有這幾張照片而已。”

藥不然忍不住怒道:“那你丫還跟這兒廢什麼話!我告訴你,中國人民感情被嚴重傷害了,你可吃不了兜著走!”

木戶加奈連忙解釋道:“玉佛頭我一定會歸還貴國的,隻是相關的協調工作還在繼續,現在距離成功隻差那麼一點點。隻要貴方能夠幫我,我有把握可以服東北亞研究所的那幾個老頭子。”

她得輕聲細語,可聽在我們耳中,卻別有一番味道。

圖窮匕現。

這個女人果然不像她表麵那麼柔弱。

黃煙煙和藥不然聽到木戶加奈的話,無不憤怒。藥不然拍案而起:“操,你還當現在是盧溝橋事變啊,不要欺人太甚!”木戶加奈似乎受了很大驚嚇,連連鞠躬:“我是希望能夠讓國寶回歸中國,替祖父反省過去的錯誤,促進中日友好,並沒有別的意思。”

她把這個民族大義抬出來,黃煙煙和藥不然兩人一時語塞,不知該什麼好了。

我暗暗佩服劉局的英明。看來他早預料到了這種情況,於是不讓政府出麵,甚至不讓五脈直接出手,大費周章地把我一個無名卒推上前台,現在看來是太對了。

“要我們幫你做什麼?”我問。既然這個女人開口提了條件,不妨先聽聽。反正我也不是國家的人,大不了一拍兩散。

木戶加奈對另外兩個人的怒火渾然不覺,她撩了撩發根,慢慢道:“希望你們幫我找一個人。”

我皺起眉頭。讓我們三個鑒定古物、尋訪遺珍什麼的,可以算是一把好手,可尋人這事,應該跟公安局才對啊。

木戶加奈忽然笑了:“許桑,其實這個人對你來,也是很重要的。我們的目的是一樣的。”

“哦?”我挑了挑眉毛。

木戶加奈指了指我懷裏那個牛皮筆記本:“剛才我不過麼,我祖父不是有一個類似的本子。那個本子裏的文字,是被加密過的,無法破解。我一直懷疑,祖父在那個本子裏寫下了發現玉佛頭的經曆。破譯這個筆記本,我才能去服東北亞研究所的人,而許桑你也可以找出你們家族的真相了,不是嗎?”

我在心裏暗暗佩服,這女人好厲害,她已經看穿了我的用心,知道我也對191年7月到9月的“空白”有著強烈興趣,不可能拒絕她這個請求。她借的這條金鉤,我不得不咬。

別看我們這邊一直咄咄逼人,其實從我們一進屋子,就是她在掌握著全局,每一步都是她精心設計好的。我們明知有問題,也不得不硬著頭皮上。

我認命似的歎了口氣,問道:“木戶有三的筆記,和你要找的這個人有什麼關係?”

木戶加奈道:“那個本子的末頁,被人用鉛筆劃過。這個劃痕經過還原以後,是三個漢字,叫做付貴繳。這是祖父的筆記本唯一留下來的線索。要破譯密碼,我想這是唯一的突破口。”然後她拿出鋼筆,在紙上寫下這三個字。

我注意到,黃煙煙聽到這個名字,瞳孔猛然一縮。

藥不然偷偷對我:“我,你手裏那本筆記,不是知道密碼麼?這兩本很明顯是一套,如果你能解開木戶筆記,豈不省事多了。”我“嗯”了一聲,卻沒急著點頭,這是我的籌碼,可不能輕易表露出來。

我:“木戶姐,你是否有辦法讓我們看到木戶筆記的內容?沒解密的也沒關係。不定它和我手裏這本筆記有某種聯係,對接下來的工作會很有利——哪怕隻有幾個字也好。”

木戶加奈沉思片刻,從房間裏拿出一本日文雜誌,翻開其中一頁:“這是幾年前給我祖父做的一篇專題,裏麵有一張關於木戶筆記的照片,不知道是否合許桑的心意。”

我接過雜誌,直接忽略掉密密麻麻的日文,去看那照片。照片中的木戶筆記被放在一個玻璃櫥窗裏,中間均勻攤開,鏡頭角度俯拍。可能是攝影師水平欠佳,玻璃反光很強,筆記隻能看到一個輪廓,裏麵的文字內容卻很難看清。配圖的明大概意思是:這是木戶有三先生在中國考察期間使用的筆記,如今已成為木戶家的文物,被妥善保管在萩市私人博物館內,雲雲。

我找木戶加奈借了一個放大鏡,眯著眼睛看了半,才算勉強從這個糟糕的攝影師手裏分辨出一行文字來。從這行文字的排列來看,木戶筆記與《素鼎錄》的加密方式基本相同,使用位移式密碼。但是在簡略的心算之後,發現我所知道的密碼,無法解開這本筆記。

關於玉佛頭的第一次會談就這麼結束了。我和木戶加奈達成了初步協議,她會盡快聯絡日本方麵把那個筆記本寄過來,而我則幫她把“付貴繳”這個人找出來,破譯木戶筆記——至於玉佛頭,木戶加奈答應會繼續與研究所的人斡旋,至於效果則要看我們的工作效果了。

離開飯店以後,藥不然偷偷問我:“你木戶家的那本筆記,會不會就是另外一本《素鼎錄》啊?如果真的是,那還找什麼付貴繳,你不是就能破譯嗎?”

我搖搖頭,哪有這種好事,然後給他解釋這種位移密碼是怎麼回事。

其實穿了很簡單,位移密碼使用的是中文電報編碼。這種編碼是在187年由法國人威基傑根據《康熙字典》創造出來的,用四個阿拉伯數字代表一個中文漢字,絕無重複。比如611代表袁,01代表世,0618代表凱,隻消在電報局拍發611010618,收件人就能翻譯成袁世凱三個字。

在需要加密的時候,加密者會設定一個密匙,密匙可以是任何東西,但表達的意思是必須是數字的加減。比如-00,用需要加密漢字的編碼去減這個數字,會得出一串新數字。袁(611)世(01)凱(0618)就會變成591/001/0418。這三組數字也有對應的漢字,分別是詰、倬、厄。這三個字給別人看,那就是書,但如果知道了密匙,經過簡單計算就知道的是袁世凱。

《素鼎錄》和木戶筆記雖然用的是同一套密碼係統,用的卻不是一套密匙。我知道的密碼,解不開這本筆記。看來,還是得從木戶加奈提供的那條線索,去找找這個叫“付貴繳”的人。

藥不然抓抓腦袋嘟囔道:“這回幹得不錯,佛頭沒見著,反讓人借鉤釣魚了。”

“借鉤釣魚”是古董術語,指騙子會借一件不屬於自己的古玩,勾住有興趣的買家,迫使他不斷投錢,最後騙子突然甩鉤走人,讓買家落得錢貨兩空。木戶加奈她先是要歸還國寶,等把中國方麵的胃口釣起來,她又玉佛頭不在自己手裏,提出額外要求。這時候中國方麵騎虎難下,不得不幫她——這是個標準的“借鉤釣魚”式開頭。

我倆正著,黃煙煙從後頭走過來。我追過去問她:“黃姐,剛才木戶加奈提到那個名字時,我看你好像知道些什麼,你知道這個付貴繳是誰嗎?”

黃煙煙回頭吐出兩個字:“知道。”

本來她是什麼性子,跟我沒有關係。可現在我們三個同在一條船上,她明知線索,卻什麼都不,就有些過分了。我有點惱火:“玉佛頭不是我一個人的事,你知道什麼,能不能跟我?”

黃煙煙沒搭理我,自顧往下走去。我走上去要去拽她胳膊,她手腕一翻,一股力道湧來,差點把我給甩下去。

我看她態度實在惡劣,隻好把昨黃克武送給我的青銅蒲紋青銅環從兜裏掏出來,在她麵前一晃:“你們家黃老爺子是讓你跟著我,不是我跟著你。”

黃煙煙看我亮出青銅環,嘴角抽動幾下,高聳的胸口幾下起伏,顯然是氣壞了。她銀牙緊咬,終於開口道:“當初逮捕許一城的探長,名字叫付貴。”

“嗯?那付貴繳是誰?”我一下子腦筋還沒轉過來。黃煙煙輕蔑一笑:“繳是收繳證物的印記。”

我這才恍然大悟。許一城被捕以後,那些筆記也會被當成證物,需要在上頭寫明是由誰來收繳的。這就和現在警察局移交證物時,都得簽字明是由誰誰保管,轉交誰誰,是一個道理。這麼簡單,我居然都沒想到。

“那這個人現在在哪裏?”我問。

黃煙煙搖搖頭,徑直邁開長腿走了,多待一秒都不情願。藥不然默默地從後頭跟過來,拍拍我肩膀道:“哥們兒,有點過了。”

“怎麼了?”

“那個青銅環是有來曆的。”藥不然一改平時的嬉皮笑臉,“據她出生的時候不會呼吸,眼看要憋死了。她爺爺恰好從外頭收了一個青銅環回來,給她掛到脖子上。來也怪,她一戴上,馬上呼吸就正常了。從此她就一直貼身帶著,視若性命。現在你平白給拿走了不,還亮出來炫耀,換誰家姑娘都會生氣啊。”

我一愣:“又不是我非要的……黃老爺子把這東西給我,豈不是挑撥離間麼?”

藥不然嘿嘿一笑:“怎麼會是挑撥離間?這是黃老爺子給他孫女婿準備的,現在你明白為啥她那麼憤怒了吧?”我一聽,苦笑一聲,沒什麼,把黃煙煙的事擱到一旁,開始思考付貴的事情。

木戶有三的這本筆記,作為指控許一城的證物被付貴收繳,還在背後做了個記號,然後不知何時又回到了木戶有三手裏。這其中的蹊蹺曲折之處,很值得探討。木戶加奈從付貴這條線入手是對的,這是目前唯一的一條線索。

不過我擔心的是,這個付貴既然是探長,在191年拘捕許一城時年紀怎麼也得在三十到四十之間,活到現在的概率可不太高——畢竟後來經曆了這麼多戰亂紛爭,他就算逃得過抗戰,逃得過解放戰爭,建國以後各種運動也足以整死他。看來想找這個人,還真是不太容易。

無論如何,這是唯一的一條線索,無論走得通走不通,也隻能一條路走到黑了。

我正想著,突然全身開始劇顫,整個人幾乎站立不住,好像觸電一般。藥不然大驚道:“你、你怎麼了?那個日本人給你下毒了?”

“不,不是……”我咬著牙齒,同時右手顫抖著朝腰間摸去,“大……大哥大響了。”

“靠!你這嚇唬人麼?”

這大哥大功率十足,一響起來震得我全身跟篩糠似的。我忙不迭地按下通話鍵,放到耳邊。電話是劉局打過來的,我把見麵情況一,劉局立刻做出了判斷:“她這是在借鉤釣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