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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殘本的秘密(2 / 3)

我忽然想起來了。那晚在01醫院,劉一鳴我的質疑文章破綻百出,原來戴海燕發現的這些漏洞,那位老爺子早就看穿了。我當時心裏不太高興,覺得既然漏洞百出為什麼你不站出來澄清,現在,我明白為什麼劉一鳴要對這個處處破綻的質疑保持沉默了。

戳穿這個故事很容易,可故事裏揭示出的真實曆史,隻會對百瑞蓮更加有利。百瑞蓮恐怕也是算準了劉一鳴的反應,才會故意安排素姐給我講了這麼一個故事,篤定五脈不會站出來反駁。

轉了一大圈,除了證明我是個大笨蛋以外,沒有任何新東西。故宮本和百瑞蓮本到底誰真誰假,非但沒得澄清,反而變得更加模糊。

我沮喪地搖搖頭,突然在想,素姐難道會不知道這些?就算她對曆史不熟悉,但謄畫這種基本常識,她應該知道才對,又怎麼會講出“王氏外甥背畫”這種違背常理的段子呢?她會不會是通過這個,想向黃克武傳達什麼消息?

“許願,你覺不覺得自己錯了?”戴海燕逼問道。

我看她麵色微微泛紅,眼角和唇邊都帶著一絲隱藏很深的笑意,大概是從批評我的舉動中得到了十足的快感吧。為了講清楚一個跟她沒有利害關係的道理,不惜查閱大量資料然後把陌生人叫來宿舍長談,我忽然覺得,這姑娘對於對錯的執著,軸得有點可愛。

“是,是,我錯了。”我誠懇地承認了自己的錯誤。戴海燕滿意地點點頭,把散落在地上的書收起來,重新擺成一摞,雙手抱胸:“好了,你可以走了。

我連忙攔住:“等一下,今的正題,咱們是不是還沒到……”

戴海燕剛才那一番批判,隻是證明我犯了錯,而今的正題,卻是《清明上河圖》的殘本。事實上,戴海燕今向我的話,讓我越發覺得,隻有找出殘本,才能將這一次的真偽之爭一錘定音。

“今太晚了,我要睡了,明再。”戴海燕斷然下了逐客令。

她的語氣很堅決,不容我們再什麼,於是我們兩個隻得起身告辭。從博士樓出來以後,我還沒吭聲,藥不然先忍不住道:“這女人,不簡單啊。”看得出來,他對戴海燕有著深深的戒懼。

“這個不用你,今挨罵的是我,你卻一句話都沒。”

“你還沒看出來嗎?那姑娘是個施虐狂啊,就是想找個人虐一虐,她就爽啦。正趕上你這種受虐狂,造地設,我看你趕緊求婚去算了。”藥不然比劃著手臂,哇哇地道。

“不要胡。”我懶得跟他爭辯。

“我這可不是胡。你今讓她發泄了個痛快,心情好了,明就會痛痛快快告訴我們殘本的事情了。”藥不然抬頭看了看三樓戴海燕的房間。

“別得好像我是用身體交換情報似的。”

“差不多,差不多。”藥不然哈哈大笑。

我突然發現,我現在對藥不然的話方式,有點像我們之前沒決裂時一樣。我悚然一驚,連忙提醒自己,不要被他的表現所迷惑。這家夥可是老朝奉的得力幹將,是我的仇人。我們雖然被迫聯手,但不代表我已經原諒了他。

想到這裏,我收斂心神,臉色也逐漸冷下來。藥不然偏過頭來還要句玩笑話,一見我神色突變,先是一怔,旋即明白過來,笑嘻嘻地閉上了嘴。

這時候色已經黑透了,博士樓外林陰路上的路燈逐一點亮。我們在尷尬中走了不到十米,忽然一個聲音在旁邊的灌木叢裏響起:“兩位,請留步。”

藥不然目光一凜,手直接抄進懷裏,一步踏上前擋在我麵前,衝著黑暗喝道:“誰?”我的眼角一陣跳動。這個聲音我太熟悉了,我曾經聽過有人用這個聲音叫過我許大哥,叫過我偶像,還鼓勵過我不能放棄追尋真相的理想。

鍾愛華從灌木叢的陰影裏走到林陰道中,擋住我們的去路。他相貌沒什麼變化,隻是少了鄭州時那一臉的稚嫩熱血,在路燈照耀下反顯出幾分陰沉與狠戾。

“許大哥,你好——你是藥不然先生吧?”鍾愛華穩穩站在路中間,不動聲色地向我們打了個招呼。他還是那副麵孔,隻是傻愣傻愣的熱情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陰沉冷漠的氣質。

“對,我就是藥不然。原來我這麼有名氣?”藥不然笑道。

“氣死爺爺,反出五脈,您這樣的叛逆青年,想認不出來都難。”鍾愛華一本正經地道,然後掃視了我們一圈,“兩位本該是仇敵,怎麼現在湊到一塊去了?”

“這是大人的事兒,你一個毛頭就別管了,乖乖回家寫暑假作業去啊!”藥不然毫不客氣地反擊,然後搭著我肩膀,以示別想挑撥離間。對這個舉動,我沒吭聲,也沒避開。

鍾愛華抬頭看了一眼博士樓三層,語氣有些感慨:“看來,戴老師她跟你們談得很開心。”

藥不然笑道:“還不錯,該知道的都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也知道了。有人起了個大早,趕了個晚集,那就隻能在我們屁股後麵吃灰了。”

我們三個互相瞪視著,一時間都不話了。他為什麼來,我們為什麼來,彼此都心知肚明,不必多廢話。鍾愛華在這裏苦心經營了數,還是攻不破戴海燕的堡壘。而我們後來居上,在她房間裏談了這麼久才出現。鍾愛華別無選擇,隻能主動現身。

果然,鍾愛華歎了口氣道:“許大哥,你這又是何必呢?五脈放棄了你們許家,老朝奉害了你們許家,你何必要為他們賣命?”

“不幫他們,難道要幫你這個騙子不成?”我冷笑著反問道。

鍾愛華道:“我承認我騙了你,可許大哥你仔細想想,你有什麼損失嗎?你之前隻是一個籍籍無名的店主,現在卻是一手挑開了中國古董市場黑幕的英雄,如果不是我們推波助瀾,你現在會有這麼大的名氣嗎?”

“哼,你們隻是想借炒作我來打擊五脈罷了。”

“這我不否認,但對許大哥你也沒壞處不是?”鍾愛華到這裏,伸過一隻手來,“我可以代表百瑞蓮給許大哥你一個承諾。隻要你加入我們,將來百瑞蓮會在北京、上海、廣州三地開設三處古董拍賣中心,你可以任選一處擔任主管。”

鍾愛華真是好魄力,居然開出了這麼高的價碼。拍賣行的主管可是個要害職位,一年光是提成就是文數字。

“不必了。”我斷然拒絕,毫不猶豫。

鍾愛華似乎早預料到了我的反應,又轉向藥不然:“藥大哥,我們雖然是第一次見麵,但我對你早就有了解了。如果你肯加入我們,我們可以安排你出國,洗清自己的身份,美女豪宅隨便你選,一輩子衣食無憂。”

藥不然大叫道:“這也太不像話了,憑什麼許願能當主管,輪到我就仨棗倆棗打發了?想買哥們兒的命,怎麼也得幾座澳門賭場啊。”

對於我們的拒絕,鍾愛華似乎早就料到了:“別誤會,剛才隻是例行公事問問。以我對你們兩位的了解,這樣的條件,你們是肯定不會答應。”

“那你還擋著路幹嗎?”藥不然不耐煩地,手又向懷裏探進幾分。

鍾愛華嗬嗬一笑,從容道:“其實我隻有一件事相求,戴海燕這裏,我誌在必得,而許大哥和藥大哥是我最大的阻礙。我希望你們……”

藥不然沒等他完,蹭地跳到他麵前,掏出手槍指住他的額頭,惡狠狠地:“你子想耍什麼花樣?”這是我第一次看到藥不然掏出槍,吊兒郎當的青年一下子變成一個鋒芒畢露的殺手,胸口緊張得怦怦跳。

被槍指著額頭,鍾愛華的表情卻一點都沒有變:“藥大哥,你過於緊張了。我不會像你一樣使用暴力的,我更喜歡用腦子。”

藥不然把槍口又貼近了一些:“腦子是吧?等一下我打了洞出來,好好看看你的腦子是怎麼用的。”

“你相信嗎?我在這裏一動不動,就可以把你們兩個都幹掉。”鍾愛華一臉平靜。藥不然哈哈一笑:“盡管來試試吧!”

我眉頭一皺,鍾愛華不是傻瓜,他如此有恃無恐,肯定安排了什麼手段。我望向林陰路的另外一側,腦海裏忽然閃過一絲光亮,悚然一驚,對藥不然大喊道:“你快走!”

藥不然看著我,有點不理解。這時林陰道的另外一個方向,傳來了密集的腳步聲。那是皮靴踏在水泥路麵上的聲音,而且人數不少。

這是警察。

藥不然頓時臉上一片寒霜,我也變了色。

藥不然是一個在逃的通緝犯。鍾愛華要對付他很簡單,隻要打電話報警,他將麵臨著警方的嚴厲追緝。鍾愛華攔住我們了那麼一大堆廢話,隻是為了拖延時間,等警方趕到。

藥不然大怒,拿槍對著鍾愛華作勢要扣動扳機,鍾愛華被壓彎了腰,臉上浮現出的得意卻遮掩不住。藥不然眼看警察逼近,不再有半點猶豫。他把槍收入懷中,轉頭就走,三步兩步就消失在黑暗裏。警察們隨後趕到,簡單地詢問了一下鍾愛華,然後循著他逃竄的方向追了過去。

林陰道上隻剩下我和鍾愛華。鍾愛華道:“怎麼樣?許大哥,我沒撒謊吧?”我看著他:“藥不然就算被抓,也是罪有應得。但你打算如何對付我?”

鍾愛華笑道:“對付許大哥你就更簡單了。”

話音剛落,林陰道另外一側又傳來一陣腳步聲。這次很雜亂,我看到大約十來個人,有男有女,裏麵還有兩個老外,脖子上挎著相機,手裏拿著記錄本,跑到我們兩個人身邊。

鍾愛華指著我,對他們大聲喊道:“各位,這邊,在這呢,這位先生就是許願。”

眾人一陣驚呼,紛紛抬起相機,閃光燈劈啪亮起,讓我有些不知所措。就在一愣神的工夫,無數的問題拋了過來——

“許願先生,你最近一段時間去了哪裏?是出於自願嗎?”

“你對香港百瑞蓮要拍賣的百瑞蓮版《清明上河圖》有什麼看法?”

“你身為揭發者,還掌握五脈更多黑幕嗎?”

“劉一鳴先生和你是什麼關係?”

我目不暇接,想往後退。他們卻不依不饒,一個個大著嗓門,問題一個比一個犀利。鍾愛華在人群中湊到我跟前,握著我的手,悄聲道:“許大哥,感覺如何?”

我瞪著鍾愛華,眼裏幾乎冒出火來。

這個混蛋,可真是好手段!

自從我發表那篇揭秘《清明上河圖》的文章以後,名聲大噪。劉一鳴有先見之明,及時把我轉移到了01醫院,避開公眾視線,包括前往南京,都是處於保密狀態。各大媒體一直都不知道我在哪裏,一度還有境外媒體認為我被綁架或者軟禁。在質疑《清明上河圖》的浪潮裏,缺少我這個發起者的聲音,始終是一個遺憾,所以媒體們都在發瘋一樣的找我,希望從我手裏挖出一手資料。

鍾愛華把我的行蹤暴露給他們,這些人立刻像是聞到腥味的蒼蠅一樣撲了過來,隻比警察晚了一步。內地的記者還好,那些港澳台以及國際通訊社的記者們,對新聞點可是如瘋狗撲食一般,絕不會輕易鬆口。我的行蹤一旦被他們盯上曝光,就別想繼續調查下去了。

鍾愛華確實一點沒大話,他隻給警方和媒體打了兩個電話,就把我和藥不然全都廢了。劉一鳴和老朝奉苦心布下的兩枚決勝棋子,就這麼被活活困住了。

鍾愛華看著我,似笑非笑:“你一定在想,鍾愛華這個該死的家夥,隻是簡單地打了兩通電話,就讓我進退兩難。你覺得這很容易?你錯了!你知道這兩個決定背後,需要多少背景調查、需要多少人脈、需要多少計算?這可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許大哥,現在你知道自己選擇對抗的,是一個多麼強大的組織了吧?你現在選擇投降,還來得及,我的建議仍舊有……”

他話還沒完,忽然“嘩啦”一聲,一陣大雨從而降,澆在了我們所有人頭上。記者們猝不及防,紛紛尖叫起來。鍾愛華本來精心抹弄的分頭,被這片怪水澆得形象全無,一時間大為狼狽。我也比他好不了多少,也被澆了個精濕。我摸了摸頭發,發現這不是雨水,黏糊糊的,還有種難聞的氣味,沾在頭發上很難弄掉。

眾人紛紛抬頭,看到夜色晴朗,星月清晰,一絲烏雲都沒有,都大惑不解。這時一個女生從博士樓的三層探出頭來,不緊不慢地對下麵:“請你們不要在樓下大聲喧嘩。這次隻是營養液,下次就潑濃硫酸了。”

我一抬頭,看到戴海燕正俯瞰著我們,鏡片後的眼睛略帶怒意,懷裏還抱著一個臉盆。鍾愛華也發現潑水的是戴海燕,他眯起眼睛,用手把額前的水抹了抹,大聲道:“海燕,真不好意思,打擾你休息了。”戴海燕沒搭理他,鍾愛華伸開雙臂,對那些記者道:“大家別在這裏擠了,別擾亂學生和老師們休息,咱們出去慢慢聊,許願老師已經現身,難道還怕他跑了不成嘛。”

他刻意為之的玩笑話讓所有記者都笑起來,在我聽來,卻是一個威脅。我眉頭緊皺,心想被這些狗仔隊纏上,脫身怕是不容易了。就在這時,戴海燕又開口道:“許願,你還不快上來睡覺?”

樓下一下子就安靜了。鍾愛華看——準確地,是瞪——著我,露出一絲驚訝,再沒了剛才的從容淡定。別他,連我都傻在原地,那姑娘到底在什麼?

“你再不上來,以後就不要來了。”戴海燕扔下一句話,從窗台消失了。

我當機立斷,撥開圍在四周的記者們,朝博士樓走去。鍾愛華思忖片刻,卻沒有出聲阻攔。他站在原地,眼神閃動,一直目送著我進了樓。那些記者也沒閑著,劈裏啪啦閃光燈閃成一片。

我順著樓梯一步步走上去,心中卻忐忑不已。戴海燕這是什麼意思?為什麼突然那種話?而且還是當著記者的麵。我估計,第二各大報紙就會長篇累牘地報道什麼打假英雄沉迷複旦香閨了。

我可沒自戀到認為這姑娘突然對我發了花癡。

到了三樓戴海燕的寢室前,我敲了敲門,門開了。我看到她已經換了一身白底藍格的睡衣,坐在椅子上,捧著一本書在讀。在她腳邊是一個臉盆,裏麵散發著和我頭發一樣的異味。旁邊還有幾個倒空了的化學藥劑瓶。

“盥洗室在走廊那邊,你去把頭洗洗吧。”戴海燕頭也不抬地道,又補充了一句,“這是培育植物用的營養液,主要成分是硫酸銨和過磷酸鈣,沒毒。”

我端著臉盆走到走廊盡頭。這裏分成男廁和女廁,但外頭的水龍頭是共用的,旁邊還有一台熱水機。我拿盆接了點熱水,放在水龍頭下,簡單地衝洗了一下。盥洗室裏總是有人來來往往,都是住在這裏的博士生和講師,我一個外人顯得分外紮眼。我洗好以後,猶豫了一下,硬著頭皮鑽回到戴海燕的房間,關門那一刹那,感覺背後有好幾道好奇的目光掃視過來。

戴海燕仍舊在低頭看書。我從窗戶往外看去,鍾愛華的身影已經不見了,隻有幾個記者還在蹲守,不時抬起相機拍幾張。我趕緊把窗戶關上,拉上窗簾,然後覺得這樣更曖昧了。

“你為什麼要幫我?”我轉過身來,局促不安地問道。

戴海燕淡淡道:“幫你?你誤會了,我隻是不喜歡吵鬧罷了。”她把窗簾掀起一角,朝外麵看了一眼,繼續道,“我不知道樓下剛才發生了什麼,我也沒興趣知道。不過我若是不管,你是不是明就來不了了?”

“呃……是的。”我承認。藥不然被追捕,我也被曝光在媒體的視野裏,行動會受到極大的限製。

“我這個人最討厭話一半,中途而廢。你如果明來不了,那麼幹脆今晚一次完吧。”

我設想過好幾個戴海燕幫我解圍的動機,但實在沒想到居然是這麼一個簡單的理由。我問她:“你就不怕別人風言風語?”戴海燕看了我一眼,似乎覺得這是個傻問題:“他們談論我,與我何幹?”

戴海燕把書合上,打了一個的嗬欠:“我們快開始吧,別耽誤我睡覺。等完《清明上河圖》的事,你去哪裏,就跟我無關了。”

戴海燕是戴熙的嫡親正房後人,隻有她這裏,才有可能知道戴熙關於《清明上河圖》殘本的線索。鍾愛華機關算盡,廢掉了我和藥不然的行動力,卻沒算到戴海燕的古怪性格。所以現在我占據有利位置,而他隻能站在樓下幹著急。

隻要戴海燕把戴熙的發現告訴我,讓我搞清楚殘卷的線索,就能搶回主動權,打亂百瑞蓮的布置。

“好,好。”我坐回到那摞參考書上,把雙手擱在膝蓋上,雙目平視,屏住呼吸,好似一個等待聆聽教訓的孩子。戴海燕靠在沙發椅上,雙手抱胸,睡衣下兩條雪白的長腿伸得筆直,像是一隻慵懶的波斯貓。外麵的記者,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宿舍裏竟是這麼一番旖旎情景吧。

戴海燕開口道:“下午我證明的,是你在《清明上河圖》流傳版本上犯的愚蠢錯誤。現在我要的是,你對這幅畫本身,也根本沒有什麼了解。”

對她這種居高臨下的論斷,我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因此保持著沉默,等她繼續。

“想要搞清楚這個問題,先來個測試吧。我來問你,《清明上河圖》這名字,是什麼意思?”

“清明指的是農曆清明節,上河是指上墳。這幅畫的主題,是北宋汴梁市民過清明節時的汴河盛景。”我回答。

“錯,大錯特錯。”戴海燕搖搖頭。

“哪裏不對?”我一愣。這可不是我信口胡謅的,無論是曆史書還是藝術史的書裏,都是這麼解釋的。戴海燕怎麼又大錯特錯呢?

戴海燕俯身下去,從那堆借自圖書館的文史參考書裏翻了一下,揀出一本《中國古典藝術精選》。這本書開本很大,印刷也很精致,戴海燕很快翻到《清明上河圖》的一頁,這裏把長卷截成了四段,平行印成對開,雖然不及鑒定照片那麼清楚,但細節都還能勉強看到,算是目前市麵上最清晰的版本。

她把畫卷轉向我麵前,用右手食指的指甲劃在長卷的最右側。我注意到,她指的位置,上畫著五頭驢子,每頭驢背上馱著兩簍木炭,正被人牽著朝汴梁城走去。

古人看畫,從右向左,這位於卷右的一段場景,相當於《清明上河圖》的序幕。

“這……有啥問題?”

“已經指得這麼明顯了,你還看不出?”戴海燕譏諷道,“農曆清明,已是晚春時節,馬上就是立夏。宋人冬季用炭取暖,夏運炭進城去做什麼?”

“不一定是取暖,也可能是燒火做飯嘛。”我謹慎地解釋道。

“好,你再看這裏。”

戴海燕的指頭劃向畫卷中間,這裏的汴河兩岸已經相當繁華,商鋪興盛,其中有幾處酒家,酒幌飄揚,賓客雲集,隱約可見幾樽酒甕大缸,畫麵精致而細膩。戴海燕點了點其中幾點,我看到有三處酒幌上可以分辨出“新酒”二字,這大概就和現在的廣告一樣,標榜自己是新品。

“新酒的意思,就是用新熟的糧食釀成。無論你釀酒的原料是高粱、麥、糯米或是大米,清明節這些作物都還沒成熟,哪來的新酒上市?”戴海燕提出了第二個問題。

“這……”我一下子語塞了。這個姑娘不愧是學生物的,一般人都會從筆法、風格上來進行考證,她卻獨辟蹊徑,從這麼一個匪夷所思的角度提出疑問。

戴海燕沒容我思考,又指向了畫麵上的第三處。這是畫卷中的一座大拱橋,這橋叫作虹橋,沒有橋墩,橋身圓拱如彩虹,是汴梁城外橫跨汴河的一座木結構的橋。橋上熙熙攘攘,人車擁擠,橋兩側都是商販,十分熱鬧。

“看到沒有?那幾個攤販的案上擺的是什麼?”她問。

“切開一半的西瓜。”我回答。

“你宋朝有沒有大棚溫室?能不能在清明節吃到西瓜?”戴海燕的目光銳利無比。

我徹底沒話了。這個分析的思路,真是匪夷所思。先前我也了,書畫鑒定最難的地方,在於藝術沒有一定之規,大家從用墨、運筆、上色等方麵去評論,一棵樹你畫得呆板,我畫得飄逸,沒法判斷對錯,隻能比資曆。而戴海燕這裏列舉出的質疑,全是非藝術性的客觀事實,實打實的證據。

看來戴海燕果然從戴熙那得到了不少資料,這種考證手法真是讓我大開眼界。

“那您,清明到底是什麼意思?”我放棄辯解。

“畫上的不是春景,而是秋景。而‘清明’二字,就是盛世清明之意,是張擇端為了吹捧宋徽宗的統治而起的名字。現在不也一樣麼?人民安居樂業,歌舞升平,等等等等,都是套話罷了。”

“那上河呢?”

“那就更簡單了。汴河是自西京洛口分水,從西南方向的西水門進入城區,過舊鄭門、州橋,最後從東水門流出,繼續向東而去。它橫穿整個宋代京城,等於是禦用之河,尊稱為上河。”

我閉上眼睛消化了一陣,複又問道:“姑且認為你的是對的,‘清明’與‘上河’二字可以這麼解釋,但跟殘本有什麼關係?”

“關係非常大。”戴海燕的聲音一直保持著平淡,但卻不容置疑。“你看這卷子的左邊。”

這是《清明上河圖》的結尾部分,這裏畫的是一個十字路口,行人車馬簇擁其中,四角的店鋪裏也都熱鬧非凡。再往左一點點,景物戛然而止,變成空白處,全是曆代收藏者的題跋和印章。

“你不覺得,張擇端選擇截在這裏,顯得很突兀麼?左側邊緣處的街道隻畫了一半,就連店前樹木,都隻畫了半個樹冠。這根本不像是畫完了,更像是被截取走了一段。”

“不過這個隻是猜測而已吧?”我膽怯地問道,生怕自己的問題又很蠢。

戴海燕看了我一眼:“你要證據是吧?張擇端畫的是汴京東南城角,以汴河為線索,繪出汴京城郊到城內的沿岸景物。他為的是表現盛世清明之景,那麼汴京有一個至關重要的地標,是絕對不應該遺漏的。”

“什麼?開封府?大相國寺?”我對宋代曆史不熟,隻知道這些評書裏耳熟能詳的地名。

“金明池。”戴海燕的指頭點在《清明上河圖》的左側空白處。

金明池我知道,那是個周長九裏三十步,是個方形的水池,位置恰好在汴梁西南角的西水門外,汴河南岸。這個地方,可以演練皇家水軍,每年三月初一至四月初八還允許百姓進入遊覽,觀看水戲,還經常舉辦賽船奪標比賽,是汴梁一處特別熱鬧的地方,大體相當於現在的首體和工體。

就算沒專門研究過的人,在《水滸傳》《楊家將》《薛剛反唐》《包公案》之類的評書裏,也沒少聽過金明池的名字。我忽然想起來了,張擇端還有另外一幅作品傳世,名字就叫《金明池爭標圖》。可見他對金明池,應該也是有很深研究的。

戴海燕道:“金明池是顯示朝廷軍威的重要政治場所,也是汴梁百姓的娛樂場所,就在汴河邊上。張擇端要表現清明盛世,畫的又是城郊汴河景色,卻把金明池這麼重要的建築漏掉了,這豈非咄咄怪事?你去畫一幅北京十裏長街,會把王府井漏掉嗎?”

我神色一動:“你的意思是,這幅《清明上河圖》確實被人截走了一段,失去的那段上麵畫的是金明池和西水門的盛景?”

“我不光知道殘本上畫的是什麼,而且還知道這殘本到底有多長。”戴海燕略帶得意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