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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香港:真假國寶現場對決!(3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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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汴河”前方,擺放著兩個特製超長展台,平行而放,裏麵各鋪展著一卷長長的畫卷——不用問,這就是今的主角:故宮和百瑞蓮的《清明上河圖》真本。兩台攝像機對準了它們,下麵還接了軌道,觀眾隨時可以看到任何一個位置的特寫。

而我即將要進入的房間,則是在汴河的正中間,兩卷《清明上河圖》的分界線上。這是一個鋼結構加玻璃的正方形屋,被修葺成了隱士草廬的風格。在草廬上方,懸吊著一麵大屏幕,此時正播放著我一步步登台的畫麵。

我一登台,十位專家二十隻眼睛齊刷刷一起看過來。我知道這段時間,許願這名字已經成為古董界的一個熱門話題,所以他們如此好奇也不為怪。我掃了一眼,一下子發現王中治。他作為百瑞蓮的代表,自然也坐到專家團裏。他似乎對我的意外出逃沒怎麼懊惱,還友好地衝我笑了笑,似乎一點都不在意。

“裝腔作勢。”我冷笑道。到現在百瑞蓮都不知道我的底牌是什麼,他們輸定了。

我再去看其他專家,一位認識的都沒有了。不知道哪些是我們的人,哪些是百瑞蓮的人。

不過無所謂,誰來都是一樣。真相是客觀的,證據永遠不會變。文物鑒定可不是民主選舉,不是人數多的一方就是對的。

我昂首挺胸,鑽進那座草廬裏去。一進去,我才發現,裏麵跟外麵完全不同。從外往裏看,這就是個透明玻璃房子,可從裏往外看,卻隻看到一麵麵鏡子。我一坐進去,四麵八方都是我的鏡像,眼花繚亂。等到門“哢噠”一關,連聲音也被徹底隔離了。

房間裏的綠燈閃了幾下,然後切換成了紅燈。這是導播和我事先約好的信號,紅燈一亮,明直播開始,幕布拉起,全場觀眾都能看到我的一舉一動。

我靠著沙發,不太好意思蹺二郎腿,隻得正襟危坐,望著鏡子裏的我發呆。到了這時候,我才有機會好好打量一下自己,看看大眼賊所的金剪倒懸之相,到底消弭了沒有。我不大會看相,可是總覺得那剪子似乎還在。

“封建迷信。”我咕噥了一句,想做個鬼臉,又想到自己可能被無數人看著,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屋子裏靜悄悄的,可我知道外麵一定熱鬧得很。那些專家會從各個方麵進行對比,但這與我無關。全世界隻有我手裏握著殘片。

不知過了多久,屋裏的紅燈開始閃爍。這是前麵的環節即將結束的預兆,等到綠燈亮起,這間屋就要打開了。我把殘片放在手心,整了整衣領,心髒跳得有些快。

屋門打開,仿佛錄音機一下子通了電,巨大的喧嘩聲從外麵飄進來。我看到台下無數觀眾注視著我,閃光燈不時響起,而主持人正慷慨激昂地介紹著我之前的“光輝事跡”。十幾台攝像機在不同機位轉動著,把我的影像傳送到不知多少台電視機上去。

我定了定神,走出草廬,環顧四周。十位專家分別待在兩條船上,他們已經完成了自己的點評。在台下第一排的貴賓席裏,劉局和其他貴賓目不轉睛地看著我。不知為何,劉局神色鐵青,不知道之前那些專家都了些什麼。在貴賓席的另外一側,素姐和鍾愛華麵無表情地並肩而坐,他們在等待著複仇的終局。

主持人激情萬丈地高喊道:“現在,許先生從草廬中走了出來。我們看到,他之前一直隱居草廬,不問世事。現在他終於初出茅廬,要對這兩幅畫獨立做出品評!讓我們拭目以待!”

我懶得去計較他成語用得對不對,上前一步,掏出手裏的殘片,對著麥克風:“各位,在鑒定之前,請允許我為你們講一個故事。”

大屏幕上立刻出現我的特寫,逐漸推進,最後拍到那枚殘片。整個會場鴉雀無聲,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那的一片東西上。

我從《清明上河圖》的名字解讀開始講起,講到李東陽、王世貞,再講起《清明上河圖》是如何被切割成殘本,又是如何被補到贗品《及春踏花圖》上;戴熙如何發現這一細節,戴熙字帖如何流傳出去,豫順樓之戰中又是如何被毀掉……(當然,我把黃克武和梅素蘭的細節略掉了。)

這一講,就講了大半個時。台下的觀眾聽得眼睛都直了,他們可沒想到這一枚的殘片會隱藏著這麼多故事。

“……綜上所述,《清明上河圖》丟失了兩米長卷,為造假者所毀,已不可追,令人無比痛惜。如今隻殘留了這麼一片下來,我現在要做的,就是把這一片,回歸到它原本該屬於的地方上去——就像香港一樣。”

我以這句作為結束,然後一揮手。舞台的燈光一下子全部熄滅,隻剩兩幅長卷展台的排燈還亮著,在黑暗中如同兩條火蛇。我俯身下去,慢慢注視著它們。展台上的罩子悄無聲息地打開了,我戴好手套,探進去,輕柔地把畫卷捧起一段在手裏。

之前我已經看得相當透徹,現在隻是要走個過場,在每一幅畫上都看上幾眼,對公眾有個交代,就可以公布結果了。

我把故宮本緩緩放下,又托起了百瑞蓮本。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它的實體,那種沉甸甸的真實感覺,是多麼高清的照片都無法體現的。難怪百瑞蓮拍賣行有底氣跟五脈對抗,百瑞蓮本的細節幾可以亂真,相當完美的贗品,如果沒有殘片佐證,兩者真的是難分勝負。

可惜,它生不逢時。

我把百瑞蓮本舉起來,展台的黃色燈透過絹本,把它照了個通透。突然一道不安的情緒劃過腦海,我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我連忙抄起手邊放著的放大鏡,低頭去看。這一看不要緊,我的心髒驟然收緊,一陣像是被槍擊的劇痛直擊神經。我放下百瑞蓮本,又撲向故宮本去驗證,結果讓我的麵色如罩冰霜。我哆哆嗦嗦拿起殘片來,借著燈光透過去,一瞬間差點暈眩過去。

我想起一件事。劉戰鬥對我賣弄夏圭贗品的時候過,宋代院絹皆用雙絲,民間皆用單絲。張擇端是為畫院所做,自然用的是院絹。因為“下一人”的證據太過耀眼,所以這個細節我之前一直就沒注意到。現在重新數過之後,我發現百瑞蓮本的絹質,經線為雙,緯線為單,是典型的雙絲絹;而故宮本的絹質,經緯則各是一根,屬於單絲絹。

而殘片——是雙絲絹。

我口幹舌燥,連忙把殘片放在故宮本的畫卷上,拚出“下一人”絕押。這一看,就看出問題來了。

殘片與故宮本兩者看似彌合得衣無縫,可透過光去看,兩者留在絹上的墨跡深淺並不一樣。一個是雙絲,一個是單絲,墨浸程度自然有所不同。若不存著心思,委實很難發現。

我整個人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難道,故宮本是假的?百瑞蓮本是真的?這個結論,太出人意料了。

追查了這麼久,我連命都差點沒了,查出來的,居然是這麼個結果?我用手蓋住額頭,思緒一片混亂。我真希望這是一場噩夢,可以立刻醒來的噩夢。

可殘片不會謊,它安靜地躺在畫上,訴著簡單的事實。

我一陣想笑,又一陣想哭,強烈的不適感襲上胃部,差點要嘔出來。命運簡直就像是個頑皮的孩子,它伸出指頭隻捅一下,就把你辛辛苦苦搭建起來的紙牌城堡弄垮了。

這是何等的諷刺啊。我一心要維護五脈的聲譽,到頭來,卻發現敵人才是正確的。我一切行動的立論基礎,就是故宮本為真,百瑞蓮是欺世盜名。現在一下子完全顛倒過來,我該怎麼做?

一個念頭跳進我的腦海:“你可以什麼都不做。”

對呀,我可以什麼都不做,隻把“下一人”的徽宗真跡公布出來,完全不提單絲、雙絲的事情,不就好了麼?劉老爺子可以鬆一口氣,劉局、黃克武、煙煙,還有五脈的其他人,也都皆大歡喜。

可是,這樣做真的沒錯嗎?

我指著故宮贗品這是真的,然後指著百瑞蓮真品是假的。這種行為,叫作標準的顛倒黑白。如果我為了自己的利益了謊,那麼我和鍾愛華指斥的那個無恥偽善的“五脈”,又有什麼區別?

人活在這個世上,總要堅持一些看起來很蠢的事,但這才是最難的。一次把持不住,之前的堅守就會變成笑話。我之前信誓旦旦地宣稱絕不作偽,也大義凜然地拒絕用贗品拿去騙人,可我要是這麼做,從此以後,再沒有臉麵提及“去偽存真”四個字。

可堅持真理的代價,將是無比巨大。整個五脈,甚至整個中國古董界,都會因此傾覆,我也將徹底成為五脈的罪人,恐怕連我爺爺許一城,都不及我的罪名大。

何去何從,我拚命揉著頭發,卻茫然無措。我甚至有種拔腿就跑的衝動,兩條腿卻根本挪不動地方,因為我根本不知道該往哪裏跑。

我閉上眼睛,在心裏大聲呼喊著:“爺爺,我到底該怎麼辦?”

就在這時,整個世界一下子變了顏色,我陷入了重重黑霧。突然間,我似乎看到遠處有一道光,好似燈塔般閃亮。我朝那道光走去,走近後才看到,原來這是一朵明眼梅花。瓣分五朵,花蕊似眼,就這麼閃耀著,照亮著四周的黑暗。我伸出手去,它倏然消失了。

舞台的燈光一下子全部開啟,我緩緩睜開眼睛,心潮回歸平靜。

我已經做了決定。

沒那麼多算計,沒那麼多考慮。我是一位鑒寶人,我是明眼梅花,我的眼中隻該有最簡單的真偽。

我離開展台,走到麥克風前。主持人聲嘶力竭地喊道:“看起來許願已經有結果了!他即將大聲地出來!”我握了握話筒,低沉急促的鼓點,從舞台兩側響起,所有人都屏息寧氣,盯著我的口形。

我感覺像是用全身力氣把聲音擠出嗓子,每個字都重逾千鈞:“這枚殘片其上有徽宗墨跡,疑為後人所加。細察結構,屬於雙絲絹,與百瑞蓮本相仿,而故宮本為單絲。因此我判定此片與百瑞蓮本是同源所出……”

主持人打斷了我的話:“許先生,你是,你判斷這枚殘片是裁自百瑞蓮本嗎?”

“是。”我的語氣幹癟無力,卻又堅定無比。

我還沒完,就聽台下和台上同時掀起一陣巨大的驚呼浪潮,硬生生把我後麵想的話打斷了。我迷惑地抬起頭,看到觀眾們席上騷動不已,議論紛紛。我看到坐在貴賓席上的劉局和其他五脈中人個個麵露驚異,心中苦笑,我辜負了他們的期望,恐怕他們現在已經在我名字上劃了大大的“叛徒”二字吧。

我再轉過頭去,台上的十位專家此時都在交頭接耳。但最出乎我意料的是,王中治身為百瑞蓮的代表,非但沒有露出勝利者的微笑,神情反而極度扭曲,像被一隻無形的大手一抹,讓五官全都挪了位。他雙手死死抓住船邊,兩隻瞪圓的雙眼死死瞪著我,像兩挺噴吐著火舌的機槍。

我看向台下另外一側,我的敵人們反應頗為奇怪。鍾愛華站起身來,憤怒地看向舞台,對素姐叫嚷著什麼。素姐端坐不動,隻是輕輕地搖著頭。

他們怎麼不像是在歡慶勝利?

我困惑地看著這一切,有些不明就裏。

主持人高亢的聲音響起:“下麵,讓我們重播一下大屏幕!”

大屏幕上開始重播剛才專家點評的場景。其實所有的觀眾都已經看過,隻有我待在草廬裏,聽不到也看不到。

屏幕上的王中治正在侃侃而談:“……專家團一致認為,倘若存在這麼一枚殘片,其真實性是十分可疑的。徽宗絕押迄今所見,有《草書千字文》《芙蓉錦雞圖》《池塘晚秋圖》等,皆係徽宗作品。可見絕押乃是徽宗畫作自題,斷然不會寫在別家作品上。如果殘片與《清明上河圖》上殘墨能拚接出下一人的徽宗真跡,則必為無知者刻意而為的贗品無疑。因此我們可以大膽地,如果有所謂《清明上河圖》殘片的存在,肯定為假,與殘片相證的畫卷,必係偽作……”

主持人大喊道:“十位專家一致認為,殘片為假,與殘片相證的畫卷,必係偽作;而許願先生認為殘片與百瑞蓮本相合。我認為結果已經很明顯了,沒有爭議,故宮本《清明上河圖》,才是真正的真品國寶!”

王中治從船上跳下來,憤怒地大喊:“等一等!怎麼能就這麼下定論,太草率了!我不同意,我不同意!我收回剛才的話!”

可惜這時候已經沒人聽到他的話。隆重的音樂響起,有彩屑從花板上灑落下來。百瑞蓮本的展台燈光倏然熄滅,故宮本的展台燈光卻是大亮。我看到劉局帶頭起立鼓掌,帶動了一大部分觀眾。一時間大廳裏掌聲雷動,隻有鍾愛華鐵青著臉,一動不動。

我整個人完全傻掉了,這種跌宕起伏的驟變,到底是怎麼了?無數疑問在我腦內盤旋。

王中治那句分析,其實相當正確。“下一人”是宋徽宗的花押,論理隻應出現在自己畫的作品上。他可以在《清明上河圖》加蓋雙龍印,可以題書畫名,可以簽題,但唯獨不該留這四個字。我不是書畫專家,一時間竟忘了這個細節。

可問題是:王中治是怎麼知道殘片的存在?

而且殘片自從被挖出來以後,一直在我身上,他又是怎麼知道它是假的?

還有,現在這個詭異的勝利局麵,到底是怎麼回事?王中治剛才那番話,到底是出於什麼考慮才的?

我還呆呆地站在舞台上,王中治跳下專家台,向我撲過來,失態地叫嚷道:“你為什麼要選百瑞蓮!你為什麼不選故宮!”我任由他揪住衣領,滿腦子糊塗,這一切太混亂了。王中治吼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是不是梅素蘭那個賤人給你透的底?”

“你在什麼?”我迷惑不解。王中治繼續唾沫橫飛地叫嚷著:“一定是那個賤貨幹的,那個老婊子對黃克武餘情未了,偷偷把計劃透露給他孫女婿了,對不對!對不對?”

這時一個森冷的聲音插了進來:“你怎麼能這麼我外婆?”

王中治一看,鍾愛華不知何時爬到了舞台上,一腔怒火立刻全都撲向他:“我的就是那個吃裏扒外的老賤貨!還有你這條蠢狗!全是蠢材!都是因為你們出的餿主意!現在全完了!我怎麼跟百瑞蓮的股東們交代?我當初怎麼會把你救出來,還不如救一頭豬!”

鍾愛華手腕一動,寒光一閃,王中治眼睛瞪圓,喉嚨上卻多了一條血線。鍾愛華平靜地把匕首丟在地上,伸手推了他一把,王中治發出“嗬嗬”的聲音,雙手捂著脖子倒下去。

“你不該我外婆,王生。”他冷冷地。

其他人已經發現王中治的慘狀,專家們和主持人狼狽地朝舞台下跳去。我也是悚然一驚,急忙往後退了幾步。鍾愛華轉過頭來,嘴角帶著濃濃的自嘲:“這麼精妙的局,最終卻敗給了一個人的原則和堅持。不愧是許大哥,我還是那句話:我很欽佩你,也很羨慕你,你就是我一直想成為的那個人。”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大聲問道。

可惜鍾愛華已經不可能給我答案了。保安們已經撲上來,一下子把鍾愛華按在地上。鍾愛華也不反抗,任由他們把胳膊扭到背後,頭顱卻一直昂起來看著我,目光平靜。

“幫我扶一下外婆,謝謝。”他。

我扭過頭去,看到無人攙扶的素姐朝著舞台走來,她雙眼已盲,隻能雙手朝前摸索,跌跌撞撞。我走過去,抓住她的一條胳膊,低聲道:“別上去了,王中治死了,鍾愛華幹的。”素姐渾身一顫,整個人癱坐在地上,雙手捂住臉,幹涸的眼窩流淌出眼淚來。

鍾愛華被保安推推搡搡地帶出了會場,媒體們已經注意到這意外的轉折,全都發了瘋般的湧過來,把鏡頭對準王中治和被押走的鍾愛華,舞台上一片混亂,暫時沒人會留意我和素姐。我看著這個不幸的女人,心中無怨也無恨。

我低下身子,把鍾愛華被帶離會場的消息告訴素姐。素姐聞言抬起頭,無神的雙眼在我麵上掃來掃去,終於歎道:“命,這就是命。”

“我不明白。”我一動不動。

不用我再繼續追問,素姐知道我的疑問是什麼:“讓我來解答你的疑問吧。事實上,你的事情百瑞蓮全都知道,從頭到尾。”

“哦?”這大出我意料。

“鍾愛華在第一次拜訪戴海燕的時候,就已經在宿舍裏安放了竊聽器。”

我暗暗罵了一句,原來是這樣!這麼來,我們的談話,鍾愛華全都聽得清清楚楚。我他怎麼後來不纏著戴海燕了呢,有我們幫忙問話,他可省了不少力氣。

“不止是戴海燕,後來的劉戰鬥、樊波、圖書館,你接下來接觸到的每一個人,百瑞蓮都跟進了。”

這三個人裏,劉戰鬥對我懷恨在心,樊波家境貧困,圖書館嗜錢如命,百瑞蓮想從他們三個那裏打聽事情,可以是輕而易舉。不過這份名單裏沒有大眼賊,他關在監獄裏,可不是能輕易接觸到的。但這已經不重要。從這些人處獲得的情報,加上素姐本來就是豫順樓之戰的親曆者,他們隻要稍加分析,就能推測出《清明上河圖》和《及春踏花圖》之間的關係。

“你前往燕郊,百瑞蓮也有人跟著。所以你手握殘片的事,他們一直清楚得很。”

我背後一陣發寒,好家夥,我自以為行事機密,沒想到人家早就看了個通透,從頭跟到了尾。

我再細細一想,陡然領悟道:“所以你們把我綁到九龍城寨是假,將殘片調包是真!”素姐點點頭。她點透了這個關節,我立刻就想明白百瑞蓮的盤算了。

素姐,他們綁架我以後,從我的鞋底取走了真殘片,用一枚一模一樣的假殘片替換掉。這一枚假殘片上故意勾了幾道墨痕,能夠和故宮本《清明上河圖》上的墨痕拚接在一起,構造出“下一人”絕押的假象。

而素姐在九龍寨城給我講豫順樓的故事時,特意強調了一句《及春踏花圖》上有“下一人”的花押。這句話在我心裏形成了一個強烈的暗示。

接下來,沒發覺被調包的我帶著假殘片離開九龍城寨,來到會展中心,並按照百瑞蓮所期望的那樣,把偽造出來的“下一人”當成了故宮真品的鐵證。

開幕式現場那個“隱居草廬”的噱頭,正是百瑞蓮故意安排的。王中治趁我在草廬裏時,先向觀眾們指出殘片的絕大破綻,挖好了坑等我往裏跳。隻要我亮出殘片,用“下一人”的鐵證去證明故宮本,就等於是眾目睽睽之下自承大錯,自掘墳墓,故宮本自然也就是假貨無疑了。

這本是一個萬無一失的精巧布局。我越是痛恨百瑞蓮,越是想證明故宮本是真的,越是想幫五脈脫困,敗得就越慘。

可王中治萬萬沒想到的是,我在關鍵時刻注意到了絲絹的異同之處,做了一個完全出乎意料的選擇,把殘片放回到百瑞蓮本的身上。這樣一來,王中治精心預設的一切鋪墊,都反噬回來,重重地打了他自己和百瑞蓮的臉,讓大局逆轉。

他們千算萬算,唯獨沒有想到,我會選擇堅持真相,哪怕那真相與自己的立場相悖。

如果這個布局有什麼破綻的話,那就是他們低估了人性。他們搬起人性的石頭,卻砸了自己的腳。

回顧過去幾來的這些細節,我真是冷汗淋淋。百瑞蓮的布局實在了得,我以為我隻在鄭州中了一次圈套,沒想到還有第二個圈套等著我。從頭到尾,我都在他們的算計之中而渾然不覺。隻要我在舞台上對原則稍有動搖,恐怕就會落入萬劫不複的地步。

“這些計劃都是鍾愛華想出來的?”我問。

素姐回答:“是,他可是個聰明孩子,隻是命太苦了。為了確保假殘片看起來足夠真實,他特意從百瑞蓮手裏的《清明上河圖》上截了一片下來。沒想到,這個看似保險的舉動,最後卻成了失敗的原因……”素姐停頓了一下,隨即又搖了搖頭,“不,換了其他人碰到這種情況,一定會藏匿不。隻有你,才會明知仇人得利,也要堅持出真相。”

“人生在世,總要堅持一些看起來很蠢的事情。”我正色道。“即使是最終百瑞蓮會獲勝,我也會做同樣的選擇。我是個鑒寶人,眼中應該隻有真偽。”

素姐抬起手,摸了摸我的臉頰,顫聲道:“我替愛華謝謝你,至少他以最欣慰的方式輸掉了。你知道嗎?那孩子一直崇拜你崇拜得不得了——你沒讓他失望,他的夢想沒有破滅,五脈,至少還有一位真正的明眼梅花啊。”

素姐向我鞠了一躬,然後把墨鏡戴上。我想上前攙扶,她卻甩開我的手,向著她外孫被帶走的方向摸索而去,步子邁得很堅定。

我怔怔地站在原地,心中百感交集。

這時劉局和其他五脈的人朝我走過來,劉局高興地拍著我的肩膀:“搞出這麼一出,還有高層內訌被殺的戲碼,百瑞蓮算是臉麵丟盡。我看呐,幾年內是別想覬覦內地市場了。幹得漂亮。”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向我道賀。他們都以為我神機妙算,早早識破了百瑞蓮的圈套,還反手誘使他們自相殘殺,根本不知道剛才我人交戰的痛苦和凶險。

這些讚譽,讓我非常疲憊。我現在隻想盡快趕到瑪麗醫院,煙煙還在那裏等著我。

無論如何,這一切算是結束了。五脈的危機解除,我也算是為自己贖了罪。《清明上河圖》是真的,但五脈在這期間暴露出的那些事情,也著實觸目驚心。至於這個古老的組織到底會不會繼續轉型、金錢大潮究竟會把它變成什麼模樣,這就不是我能控製的了。

舞台上那煌煌大氣的汴梁畫卷依然平靜地攤開著,以無比沉靜的氣度睥睨著周遭的喧囂。在過去的千年時光裏,它無數次地見證了欲望與理想的碰撞。今所發生的一切,不過是它漫長經曆中的一個片段罷了。

我忽然想到了劉一鳴那句話:人鑒古物,古物亦可鑒人。我今來鑒定《清明上河圖》,又何嚐不是《清明上河圖》在考驗我呢?

希望這次考驗,我還算是合格。

方震分開人群,朝我走過來,他是這群人裏唯一一個仍舊保持平靜的人。我衝過去,問他警察有沒有趕到九龍城寨,有沒有發現藥不然。方震回答:“剛剛有消息傳回來,你的那個地方,隻發現地上有一攤血,但沒看到任何屍體或傷員。”

“那就是藥不然順利逃脫嘍?”我問,心情頗有些複雜。方震眯起眼睛:“老朝奉的地下勢力,可不止在內地。”

我表情猛然緊繃。這個熟悉的名字提醒我一件事,我和這位宿敵,還有一個約會。

尾 聲

“喂,許,你好。”電話那邊傳來老朝奉的聲音,蒼老但很矍鑠。

“藥不然呢?”

“他很好,你放心。”老朝奉。

“我有三個問題。”

“嗬嗬,你的問題還不少啊。好吧,我們這次合作得很愉快,就給你這個機會。”

“我回來以後想了很久。百瑞蓮在九龍城寨壓根就沒打算殺我,他們需要的是讓我合理地離開城寨,不產生懷疑。然後藥不然就適時出現了,還帶著我來了一出勝利大逃亡。這根本就是你和百瑞蓮安排好的吧?”

“怎麼會呢?我和他們可是敵人呐。”

“你隻是兩邊下注罷了。如果我敗了,這就是送給百瑞蓮的一份人情;如果我勝了,這就是送我的一份人情。”

“不要把人性想得那麼灰暗。”

“麵對你,我實在是沒法樂觀得起來。”

“至少不要把藥想得那麼灰暗嘛,他可是真打算去救你的。”

“他到底為什麼一心一意要跟著你?你到底是拿什麼要挾他的?”

“這個,你自己去問他好了,我可不能替年輕人回答。”

“好吧。那麼第二個問題。我始終想不通,徽宗朝的畫院都應該用雙絲絹,但故宮本《清明上河圖》卻是單絲絹。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狀況?”

“這個問題你為什麼會問我呢?應該去問劉一鳴嘛。”

“現在大局已定,從五脈我得不到答案。”

老朝奉沉默了一下,才娓娓道來:“徽宗畫院的畫師們,也是分三六九等的,獲得的筆墨紙硯品質,自然質量也不同。張擇端最初地位並不高,畫《清明上河圖》時用單絲絹也不足為奇。直到宋徽宗親筆品題,才名聲大噪——現在你知道為什麼《清明上河圖》上沒有張擇端的署名了吧?他原本名氣太,沒有署名的資格,等到子禦筆簽題後,他就更不敢補名了。”

“這就是你的解釋?”

“如果我是劉一鳴的話,就會這麼回答,嘿嘿——好了,你的第三個問題是?”

“你明明答應我事情解決以後,你會站出來與我會麵。現在卻隻打這麼一通電話,算怎麼回事?”

“你還記得那個堵住你門口的虎子嗎?”老朝奉突然把話題岔開。

我一愣,隨即想起來了。在我抱病寫《質疑》的那一夜,我家門口離奇地多了一尊虎子,來得很蹊蹺。不過後來大事一件接著一件,我就把這件事拋到腦後去了。

“夜虎當門,必要傷人,我提醒過你要謹慎。結果你不聽,後來倒大黴了吧?”老朝奉悠悠道。

“那是你放的?”

“其實那個時候,我就已經打算跟你見一麵了,虎子裏就藏有我的地址。隻要你稍微細心一點,就能發現。可惜你當時急火攻心,根本沒注意,可見咱倆機緣未到,不可強求。”

“你這是要食言嘍?”我怒氣衝衝。

“你出去找找,如果那隻虎子還沒被人偷走,明我們還有緣分。你按照那個地址過來,我在那兒等著你。”

電話掛斷了。我放下話筒,飛快地走到四悔齋前店,四處掃視。很快發現那個虎子還好好地趴在牆角,身上蓋著一層塵土。琉璃廠這地方人傑地靈,連偷都有眼光。像虎子這種用來做夜壺的玩意,連賊都不屑一偷。

我把它抱起來,擱在玻璃櫃上來回觀察,很快就發現在虎口深處似乎粘著一張紙條。我把手伸進去,掏出紙條打開,上麵寫著一行工整的墨字。我飛快地讀了一遍,不由得把紙條貼在胸口,讓它感受一下我心髒的劇烈跳動。我沒法不激動,這寥寥十幾個字,將帶我見到那個一直苦苦追尋的老朝奉,我們許家的大宿敵。

這一刻終於到了。

我片刻都不想耽擱,把紙條揣在懷裏,推開店門,昂首走了出去。外頭強烈的陽光照射進來,如金似瀑。

好一個豔陽!

後 記

本書雖純屬虛構,但其中關於《清明上河圖》的種種分析,卻都有本可據。

早在三十年代,吳晗先生即在《的著作年代及其社會背景》中詳細考證了王世貞、嚴世藩與《清明上河圖》之間的種種傳。

有趣的是,吳晗先生當時是想買一部《本末》,但沒有錢,就在暑假裏寫成此篇,換取10元稿酬。《清明上河圖》殘本之,在學術界一直有爭議,鄭振鐸先生在擔任鑒定組組長時,曾撰專文予以探討,各方眾紛紜,並無定論。

至於《清明上河圖》其名其釋,孔憲易、鄒身城、史樹青等學者均別有創見。廣采諸家之言,化用於情節之中,特此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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