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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劍中機關(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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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五月到七月,北京城裏一直亂哄哄的,先是奉軍退出北京,然後是張作霖被炸死,國民革命軍進城接管,立刻又改北京為北平。一件大事接一件大事,讓人目不暇給。

進了八月,老百姓們覺得該消停了吧?

可他們萬萬沒想到,八月一開始,整個北京又被一枚炸彈震動了。

路透社突然發了一篇報道,作者佚名,聲稱遵化東陵慘遭盜墓賊洗劫,國寶珍品損失無數。報告裏有馬蘭峪附近村民進入東陵,發現慈禧、乾隆兩墓被盜,地宮洞開,裏麵的陪葬品全數被搬空。敦促國民政府盡快采取行動,派員調查。

這一篇報道立刻引發了軒然大波。之前戰亂頻繁,大家顧不上這一攤兒,如今局勢穩定下來,注意力立刻全轉移到這上麵來了。何況被盜墓的不是別人,是大名鼎鼎的慈禧,更引發了無數揣測。消息一傳出來,京城乃至全國的報章紛紛予以轉載,社會各界表示譴責,敦促盡快破案。老百姓們更是交頭接耳,什麼不靠譜的傳都流傳出來了。到底誰是盜墓賊,眾紛紜。

宗室也發表了聲明,溥儀聲淚俱下,譴責暴行,在東陵補祭,還派了幾位元老向國民政府遞交請願書。

東陵大案很快就成了京城熱門話題。迫於輿論壓力,衛戍司令部和北平戰地政務委員會對外宣布,已經調集了京師警察廳的精銳,由偵緝處長吳鬱文領銜,開始偵破工作。同時委托國府委員劉人瑞組成調查團,前往東陵調查。

沒過幾,警察廳的調查就取得了進展。七月中旬的一,十二軍六師師長譚溫江帶著夫人去前門看電影,燈一滅,包廂裏卻熠熠生輝。偵緝隊的幹探立刻封閉了整個電影院,進入包廂,從譚夫人的繡花鞋上搜到兩枚夜明珠,經過宗室辨認,確認是慈禧陪葬之物。

琉璃廠有一家專營古玩的尊古齋,老板叫黃百川。好巧不巧,就在譚溫江被抓的同一,警察廳也拘捕了黃百川,交代譚溫江曾帶來幾件罕見奇珍,作價十萬,經查也是慈禧墓中所盜。

與此同時,山東青島海關亦有消息傳來。他們在陳平丸的客輪上抓住了兩個逃兵,從他們身上搜出十二軍的軍徽標誌以及三十六粒東珠。逃兵交代曾參與孫軍長在東陵的盜墓活動,撿了一把珠子,覺得不想再給人賣命了,就偷偷跑了出來。

京師警察廳以往效率奇慢,可這一次卻如有神助,一招一式極有章法,接二連三查出重大線索,仿佛背後有什麼高人支招似的。而且每查有進展,必被新聞界所偵知。於是,孫殿英是東陵盜墓元凶這件事,雖未經法院認定,但已成了街頭巷尾熱議的話題。

更有軍事觀察家發了議論,這種雜牌軍桀驁不馴,若不施以重手整治,隻怕日後會生變於肘腋之間,字字誅心。

仿佛老爺覺得這件事不夠熱,很快又在上頭澆了一勺滾燙的油。

《時務報》發了一篇署名五嶽散人的文章,從風水的角度分析,當年滿清選擇遵化馬蘭峪為陵寢,是為了護住北京皇氣。如今孫殿英盜掘東陵,以致皇氣散失一空,南流而下。北京從此帝都之位不保,淪為普通華北一城,皆肇於此雲雲。

其實國民政府要遷都一事,早在六月下旬就已宣布,孫殿英盜墓是在七月初。但老百姓不管這個,到了這篇文章一出,立刻炸開了鍋。陵寢盜不盜的,那是宗室的事,國寶丟不丟,那是國家的事,但北京失去首都地位,這可就動了所有住在皇城根兒百姓的體麵。

大家胸口都憋著一口氣,正沒處發泄,有了這個理由,自然毫不猶豫地罵上了。這個孫麻子,居然掘了北京的皇氣,失了根本,六百年都城壞在他手裏。咱子腳下成了犄角旮旯,平白降了一格,你該殺不該殺?一時之間,孫殿英這個名字可謂是臭大了街,幾乎人人喊打,大有不殺不足以平民憤的勢頭。

“把遷都之事和盜墓之事聯係到一起,高明至極。如今這麼一鬧,孫殿英要麼乖乖自首,要麼落草為寇,再沒第三條路可選了。”毓方笑眯眯地對許一城。

許一城麵色冷然,淡淡道:“自作孽,不可活。”

此時兩人正坐在一處茶樓裏。茶樓是宗室產業,格局不大,卻異常精致。毓方專程設宴款待,以感謝許一城這段時間的奔走。海蘭珠也在,她換了一身旗袍,露出兩條白藕般的手臂為兩人泡茶,眼帶笑意,低眉順眼,一副家碧玉的模樣。

毓方翹起大拇指:“一城兄你的手段果然了得。幾下出手,就把孫殿英攪得雞犬不寧。他現在肯定後悔跟你結拜。”

之前那一係列眼花繚亂的輿論組合拳,頗有章法。毓方不信這是巧合,算來算去,隻有許一城有這等手段和見識,能把輿論一步步引導起來,布下羅地網,讓孫殿英無處逃遁。

許一城歎道:“大錯鑄成,如今不過是亡羊補牢而已,還談什麼神機妙算。再我隻是出了幾個主意而已,若沒有上麵一位大人物主持,也沒這麼大效果。”

“哦,是誰?”毓方好奇地問道,許一城伸出指頭朝上點了一下,卻沒回答。

毓方知道他不願意,訕訕一笑,低頭喝了口茶以掩飾尷尬。

宗室當初委托許一城,是去查淑慎皇貴妃墓被盜案。這案子已經查明是王紹義所為,後來王紹義把裏麵的明器交給許一城,作為承銷東陵的訂金,這筆珍寶,許一城如數歸還宗室,算是完滿完成。嚴格來,委托已經完成。

不過宗室在東陵被盜之事上,表現得十分惡心,隻會到處找替罪羊,有人認為毓方管教不嚴,有人唯恐國民政府借此事進一步削弱他們的力量,甚至還有人指責是許一城把孫殿英引去,理應一並問罪。正如海蘭珠所,他們在恐懼,非常恐懼,隻能不停指責別人,來換取一些安全感。

毓方把許一城請來,就是想把這個委托了結。他將手中清茶一飲而盡,對許一城道:“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宗室有負於先生,先生無愧於宗室。毓方聊備酬金若幹,希望先生笑納。”完仆人端來一個盤子,裏麵盛著一串十六粒玉珠的手串。這些玉珠個個都有銅錢大,碧璽質地,捏在手裏,能感覺到隱隱有水汽氤氳。

這大概也是宮中所藏的寶物,毓方拿出這個來,也算是用了誠心了。許一城把茶碗放下,接過珠串放在懷裏,毫不客氣地道:“富老公埋在馬伸橋,具體位置我畫了張地圖,你們宗室記得派人給遷走吧。我還有事,先走了。”

他現在對宗室毫無好感,時間寶貴,沒興趣多話。

毓方見許一城要走,連忙衝海蘭珠使了個眼色。海蘭珠擱下茶具,一城我去送送你吧。許一城不置可否,往外走去,海蘭珠快步跟上。

一邊走,海蘭珠一邊好奇地注視著許一城,感覺他的氣質似乎和原來有些不同。可究竟哪裏不同,又不上來。他就像是古瓷一樣,把鋒芒和火氣都深深收斂起來,整個人透著幽深內藏的潤光。

“節哀順變。”許一城忽然輕輕。

海蘭珠苦笑了一聲:“我父親也算是死得其所。他生前就很痛苦,一方麵無法放棄忠誠,另一方麵又看著宗室不斷墮落腐化,所以才會困守東陵,算是避世。這次護陵而死,總算也是個解脫。”

許一城不再什麼,沉默地朝前走去。

“那些日本人有下落了嗎?”海蘭珠轉換了一個話題。

許一城搖搖頭,神情略帶遺憾。

堺大輔、姊路永德帶著九龍寶劍離開東陵以後,就徹底消失了。藥來曾去大華飯店打聽,得知整個支那風土考察團——包括木戶教授在內——也都突然離開,去向不明。

“哎呀,如果他們把寶劍帶回國去,那可就追討不回來了。”海蘭珠擔心地道。

許一城緊抿嘴唇:“不,我的直覺告訴我,這些人還沒走,至少還沒離開中國。他們拿走九龍寶劍,背後一定還隱藏著什麼動機。維禮之死,一定還有別的深意。”

海蘭珠默默地把手放在他肩膀上,許一城的腳步一下子停住了。

“一城,你別太累了,別把這些事都歸咎給自己。”海蘭珠柔聲道。許一城衝她微微一笑,抬起雙臂,兩個大拇指交抵,八指交攏,拜了三拜,手背翻轉,再拜三次。海蘭珠一愣,問他是什麼意思。許一城肅然道:“這是托孤拜,托孤一諾,九死不悔。我在維禮靈牌之前行過此拜,一定會追查到底。直到找到真相,抓住真凶,我會在他的墳前,手勢顛倒一遍,方算還願。”

海蘭珠盯著他的眼,知道這個人太頑固,於是不再相勸。她覺得氣氛太沉重了,想什麼輕鬆點的話題,眼波流轉,展顏笑道:“一城你也夠壞的,居然把孫殿英和北平遷都聯係到一起,可不知道老百姓罵成什麼樣子。你騙起人來,可真是不含糊呢。”

許一城苦笑道:“亡羊補牢而已。”

兩人走到茶樓門口,海蘭珠站在門檻內,手扶住門框,幽幽道:“宗室的委托已了,我們是不是沒機會見麵了?”許一城看著她的臉,良久方斟酌出四個含糊的字來:“也不盡然。”一聽這話,海蘭珠頓時綻放出一個燦爛的笑臉:“你放心好了,平安城裏雖然咱倆……”她微微低下頭去,移開視線,“咱倆辦過喜事,不過那是麻痹敵人的權宜之計,做不得真,咱們還是朋友——哎,對了,你太太她快生了吧?我打個長命鎖給你們孩子。”

“多謝。”

許一城沒有過多表示,一拱手,然後抬手叫了一輛黃包車,徑直離開。海蘭珠目送他的身影消失,悵然若失,默默回過身去走進茶樓。

這一輛黃包車跑過半個城區,最後在南鑼鼓巷停住。這裏有條圓恩寺胡同,又叫恩園,是一處闊氣的大宅邸,中西風格合璧。此時這胡同前被一條路障擋住,臨時立起一個哨所,內外各有荷槍實彈的重兵把守,戒備森嚴,方圓百米之內,莫攤販,就連行人都沒幾個。

這裏是蔣介石在北京的行轅所在,現在他已回返南京,不過警備程度卻沒有降低。

許一城走到哨所前,報出一個名字。哨兵打了個電話,仔細搜查了一番,然後恭敬地放行了。他一進恩園內宅,立刻迎出一個人來。此人身穿北伐軍服,唇薄而直,兩道眉毛如濃墨橫過兩撇,微微上翹,看上去意氣風發。

“哈哈,一城,你來了?”他發出爽朗的笑聲,握住許一城的手,用力晃了晃。許一城也笑道:“雨農兄,幸虧你還在北京。”

“蔣公國務繁忙,北京這裏尚有未完之事,所以我多留了幾日,也快走嘍。”

這人姓戴名笠,字雨農,時任國民革命軍總司令部聯絡參謀。

兩人寒暄幾句,戴笠把許一城請進側廂屋裏。這裏有些昏暗,別無裝飾,隻有黑色手搖電話一部、軍用地圖一張和鋪蓋地的各種材料。坐定以後,許一城從懷裏掏出那個十六粒碧璽珠子手串,交到戴笠手中:“東陵之事,多虧雨農兄鼎力支持,這是一點謝意。”

戴笠把手串接過去,眉眼不動:“隻是跟新聞界的朋友打了幾個招呼而已,一城你也真是見外。”

“哪裏,這是宗室給我的,借花獻佛而已。”許一城笑道。

戴笠嘿嘿一笑,把手串隨手擱在旁邊桌麵上。

許一城知道,這位聯絡參謀的實力,可比這頭銜可怕多了。他麾下隻管著一個調查通訊組,外號十人團,但卻可以上達聽,是蔣介石的私人情報機構,位卑而權重。在北京這個地方,稍微有點地位的人,都忌憚這位聯絡參謀的能量。蔣介石走後,他獨住恩園,從這個細節就能看出戴笠在最高領袖心目中的地位。

戴笠這次跟隨蔣介石來北京,為的是在當地營建領袖耳目。許一城離開協和醫院之後,立即就去拜訪了他。兩人有舊,一拍即合。此前針對孫殿英的一係列行動,都是許一城居中策劃,戴笠跟京師警察廳和各大報館打過招呼,不然那些人不可能配合得如此行雲流水。

“哦,對了,你引薦的那個吳鬱文昨來拜訪過,孫殿英的案子算是他破的,來找我邀功了。”戴笠隨意蹺起二郎腿,神態輕鬆。

“覺得此人如何?”

“是條惡犬。”戴笠毫不客氣,“不過倒是很識時務。這次他這麼賣力幫你破案,也是衝著我來的。我跟他談妥了,準備給他在中央憲兵教導總隊謀一個隊副的位置。”

許一城“嘖”了一聲,中央憲兵教導總隊,那可是蔣介石的嫡係,吳鬱文運氣真不錯,這麼快就在新主子麾下找到好位置了。戴笠身子前傾,看向許一城似笑非笑:“一城,你也不必羨慕。隻要你一句話,我可以許給你個更好的位置。”許一城連忙擺了擺手:“這個咱們不是談過了嘛。我專心學術,對政治的事不感興趣。”

戴笠把身子重新靠回去,惋惜道:“你幾篇新聞稿一發,就逼得孫殿英差點抹脖子上吊。這份手段,若是能用在大處,對領袖、對國家都是一件幸事呀。”

一提孫殿英,許一城精神一振:“這個案子,上頭現在怎麼?”他花那麼大心思,就是希望能對盜掘東陵的盜墓賊予以嚴懲,以儆效尤。戴笠似乎早猜到他的來意,不急不慢地從桌子上拿過一份公函,遞給許一城。許一城拆開一看,上頭是一封龍飛鳳舞的手令——

“呈文具悉,通飭所屬,一體嚴密緝拿,務獲究辦,毋稍寬縱。”落款蔣中正。

“蔣主席親自下令,一城你可以放心了吧?”戴笠又拿過幾份公文,比如北平地方法院派員赴東陵取證的派遣令、河北省主席商震命警備司令張蔭梧派兵保護東、西陵的電令、遵化縣的盜墓通緝布告等等,總之從蔣介石以下,各級大員一層層地發話,氣勢驚人,擱到古代,相當於是六部會審的大案了。

許一城讀了一遍,心中覺得踏實了許多。隻是他發現所有的公文裏,都沒提及孫殿英的名字,而是以“直奉聯軍”“逆軍某部”“流寇”等含糊字眼代替。

戴笠看出他的疑惑:“政府行文,須得依照法製辦事。法院未曾宣判之前,自然不宜先露姓名。”完他把公文收起來,“正好你在這兒,最近有人在我這裏存了一樣古董,托我轉交蔣公。我請你這位專家先來掌掌眼,萬一是贗品,也省得我丟醜了。”

許一城來了興趣,能送到蔣介石身前的,不知會是什麼好東西。戴笠嗬嗬一笑,側身從旁邊櫃子裏拿出一樣東西。一見這東西,許一城像是被黃蜂蟄了一下,霍然起身,臉色鐵青,驚訝得不出來話。

戴笠手裏是一柄短劍,劍身略彎,劍鞘是鯊魚皮套質地,鑲嵌各色寶石,上有九道明黃金紋,氣質高貴,望之凜然。即使是在這麼一間普通陰暗的屋子裏,它仍顯得那麼雍容和從容不迫。

乾隆皇帝的九龍寶劍?!

許一城內心驚駭,幾乎無法掩飾。這把寶劍不是已經被堺大輔拿走了嗎?怎麼又到了戴笠手裏?難道支那風土考察團的人,已經被戴笠給抓住了?

“這是誰送到你這兒的?”許一城不顧禮貌,大聲問道。戴笠沒料到許一城這麼大反應,一瞬間有點不知所措,半晌方道:“這是孫殿英送過來的,是追剿馬福田、王紹義匪幫所得。要不你看看?”完給遞了過去。

許一城現在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九龍寶劍上,根本沒聽出戴笠的弦外之音。他毫不客氣地抓起寶劍,橫放在自己身前,右手掌心從劍尖緩緩地向下摩挲,一直摸到劍柄末端,然後緊緊攥住。

這一切悲劇的起源,這一切疑團的終點,終於被他握在了手裏。

許一城眯起眼睛,仔細地觀察著它的每一處細節,態度前所未有地嚴肅。九龍寶劍的劍柄和劍格是一整塊良質美玉雕成,全無拚接痕跡,這明原玉體型驚人。這麼大塊的極品原玉,隻雕成這麼一點,玉料十不餘一,真是奢侈驚人。另外在劍柄外側,還覆有一層裝飾用的紫金利瑪銅條。這紫金利瑪銅是清宮秘藏的響銅,是用紅銅、金、銀、錫、鐵、鉛、水銀、五色玻璃麵、金剛鑽熔煉而成,產量極稀,一般用來鑄造禦奉佛像。這把寶劍能用紫金利瑪銅裝飾,足見重視。

許一城如同著魔一樣,慢慢褪下劍鞘,露出劍身。九龍寶劍的劍身比普通寶劍要厚上三分,看起來頗為厚重。劍身顏色黯淡,微有彎曲,兩側均未開刃,並沒有尋常兵刃那種鋒銳殺伐之氣,反而透著股雍容的禮器味道。劍身兩麵都覆有密密麻麻的錯金花紋,紋路細密,似乎是某種咒語,不知是否來自密宗。

在金屬劍身上做出錯金花紋,不是難事。難的是做出如此緊湊又細密的花紋。要知道,錯金首先要摳槽,得在金屬表麵兩側挖出溝槽,槽底鑿出麻點,再將金絲鑲入捶實。九龍寶劍上的密宗花紋,線段隻有頭發絲粗細,而且回旋勾轉,都擠在一處,所留空隙極少。你想這槽得有多難摳,絲得有多難鑲。這位工匠的手藝,實在是驚為人。

所以許一城隻消看到這錯金花紋,就知道這九龍寶劍絕非贗品,貨真價實。

陳維禮那半張信箋上繪出的寶劍圖影,已經深深印在許一城腦海裏,現在回想起來,也完全和這個實物形狀對得上號,唯一不同的,隻是信箋上畫的圖影是一直一彎雙重劍身。

這寶劍越真,許一城越是迷惑。劉一鳴在東陵看得清清楚楚,堺大輔從乾隆墓中取出寶劍,徑自帶走,孫殿英並沒強留。怎麼這劍後來又落到孫殿英的手裏,還送給了戴笠?

有沒有可能是孫殿英中途反悔,把這夥日本人給滅了?不可能,因為藥來做過調查,他們後來返回了大華飯店,結賬後才走人的。以孫殿英的狠辣程度,如果劫了支那風土考察團,絕不會留下活口。

一個個猜想在許一城腦中盤旋,又一個個被否定。戴笠催促了幾句,許一城才如夢初醒,回到現實中來。

“這東西,有問題?”戴笠擔心地問。

許一城把寶劍握得更緊了些:“雨農,我有個不情之請。”

“但無妨。”

“這把劍,能不能借給我用幾?”

戴笠臉色一下子變得很為難。如果是他自己的東西還好辦,關鍵這是轉交蔣公的,他可不想私自截留。許一城急切道:“我並不是要私吞,而是這件東西於我有重大意義,我借用幾日即還,保證絲毫無損。”

戴笠遲疑道:“我倒不擔心這個。可是我明日就登機回南京了,你趕得及麼?”許一城立刻道:“等我用完之後,親自送到南京,你看如何?”他眼神熱切倔強,似乎不達目的誓不罷休。戴笠算是個固執的人,可也架不住許一城這種注視。他背手在屋子裏來回踱了幾步,最終無奈道:“好吧,一城,咱倆認識一場,你的人品我是了解的。我就姑且幫你這個忙——不過我想要的,可不隻是這把劍去南京。”

許一城毫不猶豫地點了下頭,戴笠忍不住眉頭一跳,氣得差點笑了:“我三番五次誠意邀你,居然還不如一把寶劍有服力?”

戴笠見許一城整個人處於一種激動狀態,根本無心再談,便意興闌珊地起身送客。臨行前,戴笠叮囑等你的事情完了,來恩園找一個叫馬漢三的人,這是他留在北平的副手,他會安排你去南京的事。

許一城帶著九龍寶劍離開恩園,腳步輕浮,走在街上如同喝醉了一般。他的大腦無比亢奮,卻難以專注,隻有無窮的疑問紛遝而至,讓他疲於應付,無法無暇思考整理。周圍的行人看著這個人手持寶劍,晃晃悠悠,都心地躲遠了,生怕是醉漢行凶。

許一城暫時誰也沒告訴,他現在需要一個人靜一靜。於是他在不知不覺中,回到了清華園的那棟二層樓。李濟此時正在安陽殷墟主持發掘工作,整個樓裏隻有一名留守的老教工,靜悄悄的。許一城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內,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陳維禮的那塊牌位。

許一城把牌位上的塵土擦拭幹淨,然後把九龍寶劍橫置牌前,自己索性盤腿坐在對麵,癡癡地盯著九龍寶劍,這一看,就是整整一時間。許一城不吃不喝,就這麼盯著,就好像陳維禮的死魂靈會浮現出來,對他解釋所有這一切似的。

可惜,靈牌始終是靈牌,寶劍始終是寶劍,兩個都是死物,無法告訴許一城背後的故事。

到了晚上,老教工心翼翼地敲了敲門,許一城勉強轉動脖子,看過去。老教工推開門,許先生,你這一不吃不喝,我就過來看看。許一城僵硬地露出一個笑容我沒事。老教工那我先下班了,他離開以後,忽然又回來:“哦,對了,許先生你之前一直沒回來,有人給你送來一封信,被我擱在桌子上。”

“哦,是誰?”許一城的心思現在被九龍寶劍塞得滿滿,對這些瑣碎雜事全不放在心上。

“是個日本人吧,名字還挺怪的,木啥啥……”

許一城的眼神瞬間引爆出兩團火花,他從地上掙紮著站起來,抖動著發麻的雙腿撲上桌子,看到一個淡藍色的信封擱在最上頭。信封上有一行工整的墨字:“許一城先生敬啟”。

老教工被許一城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壞了,待在原地不敢走。許一城問他什麼時候送來的,還留下什麼話沒有。老教工想了半,差不多是七月十號左右的事,送的人沒留下其他什麼話。

許一城想了一下,這恰好是孫殿英盜完東陵撤離的時間,那時候他還在協和醫院昏迷不醒。

老教工慌張地離開了,許一城迅速拆開信封,看到裏麵是一封不長的中文信,不算雅馴但基本通順,果然是木戶有三教授寫的。

木戶有三在信裏首先感謝許一城的救命之恩,然後他已經結束了在中國的考察,先行返回日本,希望許一城有機會能去日本訪問,就考古展開正式的學術交流。他中國的曆史,應該要有中國自己的學者參與進來,像許君這樣的人才,應該發揮更大作用,中日應該聯手,打破西方人對東亞曆史研究的壟斷雲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