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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青花罐,龍走紋(2 / 3)

柳成絛以為我嫌年輕,簡單解釋了一句:“這是大老板派來的特使,可以全權代表他作出決斷。您盡可以放心。”我敏銳地從他的聲音裏捕捉到一絲不滿。

“汪先生是吧?久仰久仰。我叫藥不然。”藥不然演技不錯,一點沒看出破綻,熱情地起身相迎,然後提起鐵壺,親手給我沏了杯熱茶,“這是新下來的黃山銀鉤,嚐嚐,嚐嚐。”

我端著茶杯,腦子裏飛快地轉動著。新下來的黃山銀鉤?他是在暗示這裏距離黃山不遠?婺源?祁門?還是歙縣?可我看他的神情,不像是想故意泄露給我消息,而且也沒有更詳細的暗示了。

藥不然的意外出現,讓我的計劃產生了極大的變數,我不知道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因為我根本不知道這混蛋是敵是友。

藥不然重新坐回去,眼神裏閃動著戲謔的光芒。似乎我的錯愕讓他挺開心,就像是一個損友的惡作劇。他一抬手:“汪先生,今我在這兒,是代表我老板來跟你談的。我聽大柳了,您手裏掌握著西廂‘焚香拜月’罐的秘密啊,想賣個好價錢?”

“是。”我麵無表情,盡可能少話。

“價錢好談,誰也不在乎這仨棗兒倆棗兒的,不過汪先生有顧慮,我們也有顧慮。您到底真知道假知道,我們沒法判斷。萬一咱們達成了協議,您手一攤,逗你玩,這不耽誤大家工夫嘛。”

這還是我第一次見藥不然正經談事。他談起生意來,跟變了一個人似的。這番話敲山震虎,語帶威脅,又隱隱留出了口風。

“那依藥先生你的意思,我還得證明一下自己?”

藥不然笑了笑:“那倒也不急。大柳這回去紹興,其實是衝尹銀匠去的,您算是一個意外收獲。所以今咱們先不談那些,把正事先辦了,後麵怎麼弄可以慢慢談嘛,我們不是很急。”

若是換了別人這麼,我也許就信了。但對方是藥不然,這話就得反著聽了。

藥不然見我沉默不語,衝柳成絛抬了抬下巴。柳成絛冷哼一聲,讓龍王搬進一樣東西。這東西我們都熟,居然是尹銀匠在紹興用的那個工作台。

尹鴻沒料到他們把它也搬過來了,快走兩步,用手去撫摸台麵的凹痕,有些激動。我看到在工作台旁邊還搭著一卷黑褐色的牛皮,那是我爺爺轉贈藥慎行的海底針,也在這裏了。

柳成絛道:“尹老師,也不知道您什麼工具稱手,我就自作主張,從鋪子裏給您運來了。”尹鴻對此不置可否,輕輕摩挲著工作台的每一個凹凸,仿佛一摸到它才有安全感。

他打了一個響指,龍王又搬進來一件瓷器。我一看見這東西,心髒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動。

這,又是一個青花人物蓋罐!

它的大、形製,和我見過的“三顧茅廬”罐並無二致,隻是紋飾不同。正中坐著一位戎裝大將,左手扶案,右手捋髯,不怒自威。旁邊一位軍士打起一個旗幌,上書“周亞夫”三字。還有一匹西域駿馬係在樹邊。除了這些主要造像,裝飾用的柳樹、卷草、祥雲、碎花等物,風格和其他二罐如出一轍。

看來這就是五罐中的第三件——“周亞夫屯兵細柳營”。不過比起“三顧茅廬”的儒雅之氣,這個罐子更顯得威嚴肅殺。

藥不然道:“汪先生別拘束,隨便看看。”聽了他的話,我走到罐前,用手摩挲了一陣。無論釉麵手感還是青花色澤都極舒服,蘇料錫光也很清晰,是件大開門的真品。我蹲下身子去,湊近罐邊仔細端詳。果然,在周亞夫的手肘處,也有一道不易發現的白口。

這明,“細柳營”罐子的釉囊衣同樣也被打開過,然後被封起。

柳成絛道:“尹老師,這次請您過來,主要目的就是希望您亮亮絕活,把這條白口重新開封,看看裏麵有什麼東西。”

前麵了,釉囊衣的大沒法藏實物,但適合留下文字信息。也就是,就算之前有人開啟過,隻要不故意損毀,信息不定還留著。

尹鴻看看我,我微微點了點頭,示意可以開。

他抱起“細柳營”來到工作台前,輕輕擱下。他掃了一眼,還缺乙炔噴燈和幾種原料。

這個作坊很大,儲存的物資很豐富。柳成絛一聲吩咐,十幾分鍾就備齊了。尹鴻略作處理,攤開海底針,對著瓷罐又一次施展出“飛橋登仙”。龍王在對麵還架起了一個攝像機,打算把這些錄下來。

尹鴻對這個並不介意。有些東西,就算你看一萬遍錄像,也是學不會的。我看過一個新聞,川劇變臉去美國訪問,美國人拿高速攝像機拍下來,一幀一幀分析,但沒用,眼睛看見手速也跟不上。

隨著幾聲清脆的瓷麵敲擊聲,尹鴻正式開始了操作。一瞬間,那個威風八麵的老藝人又回來了。

他的技法依然那麼流暢,手法眼花繚亂。一個人潛心一輩子,隻鑽研一件事,就是這種完美境界。我雖未見過其他人,但估計藥慎行、尹念舊甚至尹田的水平,絕無尹鴻這麼高超。他們接觸的世界太龐雜了,想法太多,缺少尹鴻這個強迫症的至純至粹。

不光是我,就連柳成絛、藥不然和龍王都麵露凜然。他們三個都是第一次見到,在這神乎其神的手法麵前,每個人都不由自主升起一股敬畏之心。“飛橋登仙”太漂亮了,不光是使用功能,視覺效果也極其漂亮,尹鴻雙手往複,飄逸如仙人。難怪當年尹田每次施展,京城王公貴族都相邀來看,這就是所謂“匠人之道”的極致了吧。

大約半時後。尹鴻猛然停手,雙臂下垂,關掉噴燈,倒退三步,整個人疲憊不堪:“得了。”

藥不然帶頭,教室裏響起了一陣熱烈的掌聲,連柳成絛都不輕不重地鼓了幾下。我忽然想起來,尹家似乎有祖訓,施展“飛橋登仙”不可超過大衍之數,否則有詛咒加身。不知這是尹鴻第幾次施展了。

不過這時候大家的關注點不在他,而在細柳營的瓷罐。那瓷罐上的白口四周,已經被挖開了大大一片,露出裏麵一層層細膩的胎質,好像一個人的腹部被劃開一個刀口再用牽引鉤拉開似的。

這個開口,不是簡單地刨開釉麵,而是一層一層刮開,刮開好幾層外皮之後露出中間的胎體。你想,瓷罐本身就又薄又脆,要刮去一半,還不能漏不能透,難度得有多大?尹鴻跟我過,這是“飛橋登仙”反向操作的一個用法,也是一門神技。這活隻能焗瓷匠幹,他們常年給瓷上鑽研鉚釘,深悉瓷性,才能達到這樣的效果。

按瓷內胎應該是一片乳白色,碎瓷片的斷茬顏色。但在“細柳營”被刮開的瓷口裏,白質裏卻摻著一些黑線條。它們的排列很有規律,不像是胎土誤摻雜質,更似有意為之。

眾人看了一圈,不明其意。尹鴻拿張紙來,要竹紙,最好是新昌的元書熟紙。新昌是紹興附近的一個縣,以竹紙而出名。柳成絛低聲詢問了幾句,:“新昌紙沒有,長汀的玉扣紙行嗎?”尹鴻不滿地晃了晃大腦袋,湊合吧,可以試試。

龍王很快捧來好幾張淡赭色的宣紙。尹鴻撕下一條,隨手用我麵前的茶碗濡濕,然後貼在瓷口裏麵。海底針裏有一件平頭鏟,尹鴻用它往紙上一抹,貼得非常平,沒有一絲翹起,多餘的紙邊全撕掉了。

這有點拓碑的意思了。過不多時,尹鴻雙手一掀,把紙扯下來,心地保持著褶皺形狀,把它擱到工作台上。

這個瓷口被層層刮開,邊緣部分有如一道凹凸不平的長坡。黑條散布在高度不同的坡麵。也就是,這些黑色標記不是一個平麵圖,是三維的,沒法直接用相機或紙拓下來。隻有用紙把標記帶著曲度全複製下來,變成一個立體紙型,才能窺得全貌。

尹鴻之所以用元書熟竹紙,是因為它的紙質剛,曲折後會留下痕跡,用來寫字可能不如別的紙類,但做紙型最適合不過。

尹鴻歎道:“燒這瓷器的人,可真是個才。如此精致的釉囊衣,我都是第一次見到。”藥不然眼神一閃:“莫非,這是龍走紋?”尹鴻點頭。

我在《玄瓷成鑒》裏看到過。龍走紋是早已失傳的一種瓷器燒製法。匠人在塑形時不是捏製,而是用密度不同的黏土,一層一層糊上去。在其中一層或幾層摻入金屬線或礦物顆粒,謂之“龍走”。龍走排列成特定的圖形或文字,然後外塗重釉。這樣一來,因為密度不同,瓷器胎體燒製出來也是分層的,刮開外麵幾層,就能看到裏麵留下的文字。

龍走紋,是實現釉囊衣的先決條件,特別適合給一些隱秘之事留底。之前尹鴻講的那個明代奪家產的故事,就是一例。

“細柳營”瓷罐高明之處在於,燒製匠人不是隻埋於一層,而是在不同層的不同位置都埋有龍走,隻有用紙把整個結構都取出紙型,才能看出整條龍走的脈絡,讀取信息。這就像是看風水找龍脈,光在平麵地圖上,看不出個所以然,非得親身登高望遠,才能把山川高低走勢盡收眼底,然後才能尋砂探穴。

尹鴻歎息道:“這個白口之前被人刮開過一次,又塗釉回填。我是循著前人痕跡,才僥幸重現了龍走。之前那位前輩,憑直覺和經驗就能刮出釉底龍走,可比我要厲害多啦。”

柳成絛忍不住道:“那麼這裏麵藏的,到底是什麼?”

這個問題,代表了教室內所有人的心聲。可尹鴻卻搖了搖頭:“我隻能把東西取出來,至於是什麼,就不是我所能理解的了。”

大家的眼神,都集中在了那竹紙上麵。那張竹紙似是被人隨手揉爛成一團,褶皺層疊有如山巒起伏,那些黑點黑線分布在上麵,構成了一幅玄妙的點墨作品。

這時龍王走過去,把其他人都趕開。柳成絛伸手把紙型拿出,從不同角度反複觀察,眉頭卻是一皺。

看柳成絛的神情,似乎也沒看懂的什麼意思。不過他舍不得拿出來讓大家參詳討論,這是細柳營的東西,自然得對別人——尤其是對藥不然保密。

柳成絛看看我,我既然宣稱知道白口背後的秘密,眼下正用得著。他把我扯到一旁,拿出紙型給我看。我捧著紙型挑了一個合適的角度,終於看到這些黑點聚合成了一句話:“雞籠開洋用甲卯針六更。”

每一個漢字我都認識,但湊到一起,卻如同書一般。雞籠是什麼?甲卯針六更,似乎是什麼行經拔脈的手法。總不會跟武俠似的,五罐裏藏著一部武功秘籍吧?

柳成絛問我什麼意思,我哪知道,隻得搖搖頭:“這東西殘缺不全,殆不可解。”

柳成絛也不著惱,合掌一笑:“汪先生手裏,不是還有另外一片瓷片麼?一句不懂,兩句總該能看明白了,我也就能對老板有個交代了。”

誰都聽得出來,柳成絛這是在強調自己的功勞,暗示藥不然隻是過來看看,什麼力氣都沒出。藥不然遠遠站著,依舊笑意盈盈,不以為意。

不過他一語倒提醒我了,我手裏還有一片“三顧茅廬”的碎瓷(當然,他們以為是“焚香拜月”),如果也依法刮開,取出紙型,提出另外一句,合在一起不定就能讀懂了。

這瓷片此時就在我身上,反正我如今被軟禁於此,他們也就不著急收繳。

這時尹鴻活動了一下手腕,咳嗽了一聲:“‘飛橋登仙’對精力消耗太大,按規矩每旬才能施展一次。我昨日在鋪子裏用過,今日又用了一次,已經到極限了。”

柳成絛道:“眼下隻差這麼一片,尹老師破例加個班唄?”尹鴻斜眼看了他一下:“若要開出這個釉囊中的龍走紋,下手必須極穩。差之分毫,刮錯一層,可能整個布局就毀了。”完他伸出雙手。

手背青筋綻露,指頭微微發抖,皮膚呈現出一種微妙的灰色,顯然已耗盡了力量。

技術方麵尹鴻是最大的權威,既然他都這麼了,柳成絛也不敢堅持。他想了想道:“那再讓您休息三,不能再多了。”

今的活動,就這麼結束了。柳成絛把那張宣紙心翼翼抹上定型膠水,挪到一個玻璃罩子裏,讓龍王搬走,生怕藥不然覬覦。至於那尊細柳營的青花罐,柳成絛居然沒提修補的事,可見他全副心思都在龍走紋上了。

結果這件貴重的青花瓷罐,就這麼敞著一個大大的傷口,立在教室裏,有若一具解剖完的屍體。真是暴殄物。

我和尹鴻被照舊帶回到三樓,大門一鎖,繼續軟禁。一進房間,尹鴻長出一口氣,一離開工作台,就恢複膽怕事的樣子了。他怯怯地對我:“今我可都按你的做了,拖延三夠嗎?”我:“放心好了,一切都在咱們的掌握之中。你繼續去準備吧。”尹鴻將信將疑,可他已經被我拽得這麼深,啥後悔也晚了。

就在這時,樓梯傳來一陣腳步聲,然後有人在喊:“老汪,老汪。”我探頭出去一看,隻見藥不然悠悠然然站在柵欄外,左手拿著一瓶西鳳酒,右手一隻燒雞。

藥不然沒鑰匙,隔著鐵欄杆笑嘻嘻地:“今你們兩位辛苦了,山裏條件差,給你們加點餐。”我不知他打的什麼主意,伸手把東西接過去,什麼都沒。

“老汪你果然沒讓我失望哪。”他話裏有話地道。

我冷哼一聲。讓我去紹興是他的主意,然後才引發這麼一連串事情。至今我也沒明白他到底圖什麼,為了幫我?可他什麼都不全。為了害我?目前倒真沒看出來。

我的計劃裏,本來沒有藥不然的位置。我一直在猶豫,對他這個變數該怎麼用,要不要和盤托出求他配合。

這個混蛋,總在最尷尬的時候出現。我們隔著柵欄四目相對,一時之間不知該什麼好。

藥不然依舊是那種燦爛笑容,永遠沒個正形:“我想過好幾種咱們再聚的場景,可沒想過會是現在這樣子,你在裏麵,我在外麵,哈哈哈。”他伸出指頭,輕佻地在鐵欄杆上彈上一彈,發出微微的顫音。

這實在是太諷刺了,折騰一圈,現在反倒成了我身陷牢獄他在外頭送飯的狀況。

“早晚有一,我一定會親自把你送進監獄去……”我低聲恨恨道。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英特納雄耐爾還一定會實現呢。”藥不然像哄孩子一樣,然後話鋒一轉,“……你可別看那個白臉。他話假模假式,對不聽話的人可從來不手軟。你看到你屋子裏的瓷器了麼?可都是骨灰瓷哪。”

一聽這話,一股涼氣從我的尾椎骨升到頭頂。藥不然還要繼續,柳成絛從樓下走了上來。估計是守衛不敢阻攔藥不然,趕緊通知他匆匆趕過來。他表情陰沉:“藥不然,你跑來這裏幹嗎?”

藥不然笑眯眯地道:“白啊,你這次搞得不錯。我代表老板,犒勞一下人家。”他指了指我手拎的燒雞和酒。

“別叫我白!”柳成絛對這個外號很惱火,白眉一聳一聳的,“這是我找來的人,你別想搞什麼花樣。”他跟一隻護食的狗一樣,對企圖接近“食盆”的人充滿警惕。

藥不然雙手一攤:“這裏是你細柳營的地盤,我孤家寡人,能有什麼花樣?我白啊,咱們隻有革命分工不同,沒有高低貴賤之分,都是老朝奉的部下,何必搞山頭主義呢。我最多是提點建議,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嘛,啊?”

“你們藥家,可從來沒安過什麼好心。”柳成絛冷冷地駁回去。藥不然一攤手,哈哈一笑,背著手施施然走下樓梯,像極了老幹部的做派——我看得出來,他一定是故意氣人的。

聽柳成絛的口氣,他和五脈之間居然還有什麼淵源?

見他走了,柳成絛轉臉過來看向我:“汪先生,讓你見笑了。這家夥雖然是老板的特使,性格卻有點問題。”

我必須得,我第一次覺得柳成絛的完全沒錯。

有了藥不然搗亂,柳成絛也不好逼迫我們太甚,燒雞和西鳳酒都留下來了。我把東西拿回去,尹鴻一看有酒,眼神發亮,拿過去給自己倒了一盅,有滋有味地喝起來。我撕開燒雞,以為裏麵會有什麼字條,結果一無所獲——難道那家夥真的隻是來送吃的?

我把燒雞丟給尹鴻,抬頭去看架子上的那一排瓷器。

我原來就覺得挺奇怪,整個屋子的裝修都很隨意,為何要特意擱一排裝飾瓷在上頭?而且瓷器形製也不統一,有蓮瓣碗,有八福盤,也有梅瓶和闊口杯。它們之間唯一的共同點是沒有任何紋飾,素白釉麵,算是中規中矩的現代仿品。

不知為何,自從我聽藥不然這是骨灰瓷後,總覺得它們的光澤折射著幾絲妖異,那釉麵下湧動著令人不安的氣息。

骨灰瓷也叫骨瓷,不是中國原產,而是英國人先發明的。把煆燒後的動物骨灰、瓷土和礦物溶劑混在一起燒製,可以增加瓷器的透光度,而且硬度更高,燒出來的瓷器既薄且透。現在市麵上的高檔生活用瓷,多是骨瓷。

但也有一種特別的骨瓷,是把人的骨灰燒入瓷中,多半是親人的,以做紀念。

黃克武為什麼在香港突發心髒病?因為他曾經跟梅素蘭有一段私情,有個私生子。素姐把兒子骨頭燒成骨瓷水盂,當眾還給黃克武。他受的刺激太大,結果導致一病不起。

想到這段公案,我再度掃視這些瓷器,心中一驚。難道,這些骨瓷,竟是來自那些被柳成絛幹掉的人?那家夥不光殺了他們,還把他們的骨殖燒成瓷器,堂而皇之地陳列於此。是為了炫耀還是為了警示我們?

看來這每一件瓷器裏,都潛藏著一個冤死的魂魄。我們一進屋,就在這些死者的俯視之下。一想到這點,我登時不寒而栗。

柳成絛這個人,可比我想象中要狠毒多了,簡直就是個白無常,人死了都不放過。細柳營的人,果然不可覷。

尹鴻納悶地看著我忙活,問我怎麼了。我把骨瓷的事一,尹鴻嚇得趴在地上開始嘔吐,把剛吃下去的燒雞都吐出來了,臉色慘白。

尹鴻吐完之後,仰起頭來緊張地:“你的援軍,真的可以到嗎?”

“三之內,肯定可以到。”我點點頭。

“萬一到不了呢?”

“那咱們就全完蛋。”我看著電視櫃的櫃門,平靜地回答。

“哇”的一聲,他又開始吐起來了,吐完之後,劈裏啪啦的紹興髒話脫口而出,這是焦躁症又發作了。

我無奈地把酒盅撿起來,給他重新滿上,厲聲道:“事已至此,沒有退路。你若走了嘴,咱們現在就完蛋。給我喝下去!”尹鴻瞪著眼睛,嘴唇抖了抖,搶過酒盅一飲而盡。我又硬灌了他七八杯,直到他不勝酒力癱倒在床上,嘴裏還兀自嘟囔著我聽不懂的方言。

接下來的兩,風平浪靜。我們除了不能離開三樓,其他待遇都不錯。柳成絛怕藥不然對我們有影響,餐飲水平有所提高,甚至到了傍晚還允許我們下樓在附近溜達幾圈。尹鴻打死也不肯出去,一個人縮在屋裏,不是罵人就是發呆,電視必須永遠開著。

我則趁這個機會,去外麵觀察了好幾圈,不過龍王永遠緊隨其後,怕我跑掉。

龍王對我的態度始終如一,咬牙切齒,恨不得一拳砸死我。他腰裏別著一把五四手槍,隻要我稍微露出要跑的意思,他就有理由把我當場擊斃。偏偏我根本不跑,反而湊過去找他話,讓他難受異常,一對牛眼瞪得血紅。

我發現龍王是個單純的打手,對古董行當完全不熟。我提出去樓附近的瓷窯看看,龍王大手一攔,堅決不許,但我去看看樓附近的房屋,他卻不攔著。

這一片平地附近的農舍房屋,都是用磚砌成的,而且都是大磚頭,透著黑紅顏色,上麵還有一道道的灰斑。有些磚上,居然還有閃閃發亮的釉色痕跡。到了傍晚,夕陽餘光照射過來,農舍會泛起一種奇妙的酡紅色,如同燃起熊熊的火焰,與屋子共存。

龍王大概不知道,這些農舍用的磚,都是瓷窯磚。瓷窯溫度很高,所用磚頭耐熱性都特別好。但一個窯持續用上二三十年,磚頭會被慢慢燒脆,不堪敷用,要重新鋪設。這些廢棄磚頭,便被附近農民拿去蓋了房子,質量再差,也比版築夯土的強。

通過觀察農舍的窯磚,我大致能推斷出來這裏的瓷窯來曆。龍王不懂這些,以為不讓我接近瓷窯就成,實在是大錯特錯。

這村裏還夾雜著幾個古老瓷窯,早已廢棄,龍王對這個並不禁止,任由我看個夠。

到了第三,我們又被請到了一樓的教室。工作台已經準備好了,海底針、乙炔噴燈和若幹焗料一應俱全,和之前一模一樣。圍觀的人,還是柳成絛、藥不然、龍王那幾個。

尹鴻不斷瞪我,用眼神問我援軍在哪呢。我沒法回答,隻得用手勢讓他少安毋躁。柳成絛再三催促,他無可奈何地坐到了工作台前,開始啪嘰啪嘰按動手柄,給乙炔罐加壓。其他人都看向我,等著我把碎瓷片拿出來。

我環顧四周,卻不著急掏出來:“我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柳成絛不耐煩道:“汪先生,你先把瓷片給尹老師,然後隨您多久都成。”

“我要的,正是關於這枚瓷片的事。”我慢條斯理地道,然後視線緩緩掃過眾人。

其實我的心裏暗暗在著急,援軍遲遲未來,之前已拖延了三,若是再沒動靜,隻怕我的計劃就全盤落空了。

“有屁快放!”龍王催促道。

“你們難道不好奇,這‘焚香拜月’罐到底怎麼落到我手裏的?這來曆,可是與瓷中奧秘息息相關。”

我故作高深,柳成絛雖然覺得不對,可一時也想不到回絕的理由。畢竟我被他們“請”過來的原因,除了身懷瓷片,還有我宣稱自己知道五罐的秘密為何。藥不然打了個圓場:“聽聽倒也無妨,權當開場,汪先生你吧。”

這對我來,可是一個艱難的考驗。我必須請各國著名編劇上身,在眾目睽睽之下編出一個合情合理讓人信服的故事出來。

我沒別的辦法,隻能搜腸刮肚,把我許家先祖的故事改頭換麵,娓娓道來。我講了大概有二十分鍾,柳成絛實在忍不住,打斷我道:“汪先生,您這是在評書吧,可否直接重點?”

我就快到了,拉拉雜雜又講了五分鍾。龍王一拍桌子,怒喝道:“你到底想啥!趕緊他媽交出瓷片來!”

就在這時,窗外傳來一陣引擎轟鳴。我們朝窗外看去,看到兩輛墨綠色的吉普車大搖大擺開進來,停在樓前麵,從車上下來六七個人。

柳成絛麵色一變,正要吩咐龍王去阻攔,可已經來不及了。很快教室大門“咣”地被人推開,那些人粗魯地闖了進來。為首的一人身材矮,長長的臉上一片麻皮,嘴裏還叼著一根雪茄。他身後幾個夥計也是惡形惡色,統一穿著迷彩服。冷不丁一看,還以為是特種部隊殺進來了。

龍王反應最快,掏出五四手槍對準他們。那幾個夥計也都帶著家夥,同時掏出來對準屋內,一時氣氛極為緊張。

藥不然和柳成絛卻沒動。前者笑眯眯的似乎啥都沒發生,柳成絛一直盯著那個個子,眼神裏有意外,有憤怒,但更多的是戰意昂然。就連那慘白的臉色,都染上了一點點振奮的血色。

我看了他們一眼,心中一塊石頭落地——總算是趕上了。接下來的事,可就有意思了。

柳成絛淡淡道:“歐陽穆穆,你們鬼穀子不在河南忙活,跑來我細柳營做什麼?”那個叫歐陽穆穆的麻臉獰笑一聲:“白白,這事跟你沒關係,我是來抓人的,抓了我們就走。”

“別他媽叫我這個!還有,我細柳營裏,哪裏有你們要的人?”

“有,就是他!”歐陽穆穆一指我,“這個姓汪的兔崽子,是我們鬼穀子的仇人,非弄死不可。”

我一下子成了整個教室的焦點。尹鴻坐在工作台前,回頭臉色煞白,眼神似乎在問:“這就是你請的援軍?”

我微微一笑——這些人,還真是我招來的。

在紹興那一晚,我給衛輝的康主任打了一個匿名電話,汪懷虛現在被細柳營掌握,要回老巢去開啟五罐,就在這幾。

康主任既然跟老徐勾結那麼深,肯定也認識鬼穀子的其他人,會第一時間通知到他們。

無論是“汪懷虛”還是五罐,都是最能挑動鬼穀子神經的事。他們若得知這個消息,一定會心急火燎來細柳營興師問罪。當時我並不知道自己會去哪裏,不過鬼穀子和細柳營同屬老朝奉,他們自然有辦法打聽出細柳營的藏身之處。

這位歐陽穆穆,想來就是鬼穀子這個山頭的老大,他們總算及時趕到了。

藥不然看我的眼神,也充滿疑惑。我沒辦法當場跟他解釋,我把鬼穀子招來,不是因為活膩了,而是想要驅虎吞狼、死中求活。

老朝奉手下,各個山頭彼此不服,互別苗頭。我多吸引幾股勢力來製衡柳成絛,中間才有騰挪的空間,否則一家獨大,哪有我活命的機會?

借勢不止能借友軍的,也能借仇人的。

柳成絛看了一眼我,覺得這事有點蹊蹺,沉聲問道:“汪先生是我的客人,他和你們結了什麼梁子?”

歐陽穆穆大叫道:“衛輝那事你聽了吧?就是這個王八蛋害得我們損失慘重,今不弄死他,我在道上沒法混了。”一聽這話,柳成絛冷著臉:“這是我細柳營的地盤,不是你家炕頭。你在道兒上混不下去,就跑我這兒撒潑耍賴。難道我是你家長?”

這句便宜占得巧妙,讓柳成絛身後的人都哄笑起來,歐陽穆穆氣得鼻頭都紅了:“你媽的,你個白臉咋話呢?”柳成絛道:“好話你聽不懂,賴話你又不愛聽。趕緊給我滾蛋吧,別耽誤辦正事。”

一碰上這樣的蠻漢,柳成絛也懶得談吐風雅了。兩個人話頂話,眼看就要吵起來。我故意“撲哧”笑出聲來,這一下子歐陽穆穆更是勃然大怒,一指我:“兔崽子,你還敢樂?別以為有這個白臉撐腰,你就能逃過此劫!老徐屍骨未寒,你今必須得去陪他!”

我繼續挑釁道:“你必須就必須?你是誰啊?”完往龍王身後縮了縮。這一舉動看在歐陽穆穆眼裏,儼然是細柳營決定死命保我的信號,眼睛立刻紅了。

“姓柳的,你就給我一句明白的,今這人你交還是不交?”歐陽穆穆喘著粗氣。柳成絛抬起下巴,輕蔑道:“這個嘛……看我心情。”

我身懷白口秘密,又在紹興媒體上露過臉。現在若讓歐陽穆穆把我拖出去斃了,這個黑鍋就得讓柳成絛來背。所以無論柳成絛多厭惡我,這種情況下也得死死保住。

歐陽穆穆聽到柳成絛的話,立刻發起飆來,像是一頭闖進瓷器鋪子的公牛,搖頭擺尾不顧一切。他大踏步向前,伸出手去抓我。龍王下意識地攔住,他毫不客氣地扇了龍王一耳光,脆響無比。龍王哪受過這委屈,揮拳要打回來,卻被歐陽穆穆的手下一個短發青年給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