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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魅洲之秋漪(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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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北陸南疆有一家命館,住著一位命師,他無所不能,能為上門的客人解決各種煩惱。

這次的客人有些特殊,他一身華服,看起來身份尊貴,卻抱著一個沉沉昏睡的女子,臉上是幾近絕望的神情。

“她不肯醒,她怎麼也不肯醒……”

暖煙繚繞中,命師蒼白的手舉起一隻雕花茶壺,姿態優雅地沏了一杯茶,推到了客人麵前:“別急,慢慢。”

茶香四溢,如夢如幻,透過氤氳熱氣,女子秀美的臉頰朦朧一片,靜好如畫。

(一)

左秋漪自願請命,進入西園服侍被廢的太子時,一個十五歲,一個五歲。

滿園蕭瑟中,太子況雲坐在台階上,伶仃的背影倍顯單薄。

他一見到左秋漪眼圈就紅了,想哭卻又不願哭出來,反而吸了吸鼻子,冷冷道:

“你來做什麼?我不要你服侍,你快走!”

聲音依舊稚氣而熟悉,左秋漪一聽便明白況雲的用意,強壓下心頭酸楚,作勢轉身:“那奴婢當真走了?真的走了……”

果然,腳步還未邁出,那個人兒便猛地站起,一下撲入她懷中,淚水奪眶而出:

“秋漪姐姐,我父皇死了!”

悲慟至極的泣聲裏,左秋漪緊緊摟住況雲,哽聲道:“奴婢知道,奴婢都知道,太子受苦了……”

景陽二十七年,九王爺兵臨城下,奪朝篡位,殺允帝,囚太子,一番風雲變幻後,東穆江山就此易主。

太子況雲被軟禁在西園。一夕之間,從雲端跌入塵土裏,所幸他的皇奶奶,九王爺的生母極力保他。九王爺目的達到,也不願再擔個殘殺幼侄的惡名,便留了他一命,卻是生不如死。

西園的日子艱苦蕭瑟,若不是左秋漪的到來,才五歲的況雲無人照料,根本熬不過一季寒冬。

況雲可以是左秋漪一手養大的,從他出生起她就陪在他身邊,宮破時他們失散,左秋漪被禦前侍衛趙清持救走了,一直藏在趙府,大局定下後,她毅然決定入宮陪伴況雲,趙清持問她:

“你想清楚了嗎?一旦踏入那個園子,你知道接下來的路會是什麼,你就一點兒……也未想過我嗎?”

趙府樹下,年輕俊秀的新帝侍衛顫聲開口,終是拉住了左秋漪的衣袖,眸含淒色。

有風拂過他們的發梢,左秋漪垂首不語,許久,才呢喃道:

“他還太……離不開我。”

輕輕的一句話,讓趙清持的手一點點鬆開了,他眼神有些哀傷:“我明白了,我這就去安排……”

他早該料到,卻總心存奢望,奢望她能選擇他一次。

他們是在宮裏的瀾湖邊相識的,那時太子貪玩不慎跌入湖中,水性不好的左秋漪舍身去救,將太子推上岸後,自己卻漸漸沉下去,他正巧帶人巡邏經過,聽到太子的哭喊聲,想也未想地躍入湖中,將左秋漪救了上來。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她,渾身濕漉漉的,臉色蒼白,還沒咳幾口水,便趕緊摟住一旁哭泣的太子,柔聲安撫。

他看著她,明明極瘦弱,卻讓人覺得有種溫柔的力量。

左秋漪,他輕念著,從此便上了心。

一次次在宮中“偶遇”,一次次看她含羞帶笑,一次次聽她哼著歌謠哄太子……

他們的關係越發熟稔,亦有些若有若無的情愫縈繞著,但每每想和她單獨相處會兒,太子總會黏得跟牛皮糖似的,隻叫他哭笑不得,恨不能太子一夜長大,“放過”他心愛的姑娘。

但如今,卻是他要先放她走了。

臨別前,趙清持送了一枚玉佩給左秋漪,他:“我等你,無論多久,我都等。”

玉佩的含義不言而喻,左秋漪感動並內疚著,摩挲了玉佩半晌,才輕聲道:“趙大哥,你是個好人。”

(二)

此後的兩年裏,左秋漪和況雲同枕而眠,相依為命,日子雖然艱難,卻也相安無事。

直到那年冬,三皇子帶人闖入西園—

他是新帝最寵愛的兒子,也是傳中未來的儲君,比況雲大上六歲,性子囂張跋扈,遺傳了他父親的心狠手辣。

他早就想斬草除根,奈何有太後壓著,好不容易這次皇上陪同太後出宮祈福,況雲沒了皇奶奶的庇佑,叫他有機可乘,直接帶去了狩獵場。

是狩獵,其實充滿殺機,三皇子跨於馬上,笑得陰狠:

“別三哥不帶你玩,給你和你的婢女一炷香的時間,你們現在開始跑,若被抓住了,就休怪三哥拿你們當獵物對待了。”

左秋漪心跳如雷,這分明就是殘忍的“殺人遊戲”!

滿堂哄笑間,況雲漲紅了臉,握緊拳頭,卻是伸手去推左秋漪:“跟她沒關係,你放她走!”

三皇子輕蔑一笑,一揮手:“點香。”

左秋漪一個激靈,背起況雲扭頭就跑,一邊在雪地裏沒命地狂奔,一邊喘息著安撫況雲:“趙大哥已經去通知太後了,咱們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她跑啊跑,長裙勾破了都沒有發現,地間白茫茫的一片,冷風刺骨,背上卻忽然一陣濕熱,左秋漪身子一顫,這才察覺到,一直沉默的況雲埋在她的脖頸裏,無聲無息地哭了。

才七歲的孩童透著與年齡不相符的狠勁,在風雪裏咬牙流淚:“我不會忘記今的,絕不會……”

他多想快點兒長大,長大到能夠不再受人欺辱,能夠奪回屬於自己的東西,能夠……保護他想保護的人。

太後匆忙回宮才製止了這場鬧劇,雪地裏卻尋不到兩個人的身影了,幾番逼問下,三皇子才不情不願地開口:“孫兒還沒來得及追上呢,隻遠遠瞧見他們滾下了山崖。”

不是沒來得及,而是團團包圍,步步緊逼,將人逼墜了崖。

趙清持一聽到消息就蒙了,他立即率人在崖下開始搜救,整整找了兩兩夜,才在一處石洞裏發現了左秋漪和況雲。

他們依偎著彼此,昏迷中相互取暖,左秋漪的長裙上血漬斑斑,觸目驚心。

長在崖底的一棵歪脖子樹救了他們一命,卻讓護著況雲的左秋漪摔斷了一條腿,若是趙清持再晚點兒來,那條腿就接不上了。

失而複得的趙清持再顧不上許多,抱住左秋漪又哭又笑,全無平日半點兒沉穩。

角落裏的況雲看著這一幕,並未為獲救而感到欣喜,眸光反而倏然冷了下來。

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回到西園後,左秋漪養了三個月,直養到春暖花開,身子才算基本恢複過來。

這段日子裏,趙清持得到了太後的特許,常常來園中看左秋漪,為她和況雲帶去各種所需。

況雲從前就不喜歡趙清持,如今更甚,尤其是有一次聽到他對左秋漪:“等傷養好了,你就跟我走,好不好?”

他當時躲在暗處,整顆心都被揪起來了,隻聽到那邊沉默了許久,才終是輕輕道:“他……還太。”

瞬間鬆了口氣的同時,卻又有一股悲涼湧上他的心頭,如果因為年幼能留住秋漪姐姐,那麼……他還該不該長大?

想不出這個問題答案的況雲,將所有憤恨指向了趙清持,在他看來,想帶走左秋漪的趙清持就是罪魁禍首。

所以,那當趙清持看見榻上的況雲,委婉提出他該與左秋漪分房而睡以避嫌時,況雲冷冷一哼,望向窗外正在晾衣裳的左秋漪。

“她不會跟你走的,她是我的。”

如果這句話趙清持還能當作童言無忌,置之一笑,那麼況雲接下來的一句話,卻叫他臉色大變,幾乎是一下子拔出了腰間劍。

(三)

左秋漪聽到聲響奔進來時,劍影一閃,房中那張不大的床已經一分為二,況雲被劍氣震在了地上,墨發薄唇,素衣單薄,卻沒有生氣,反而得意地望著怒不可遏的趙清持。

“我會叫人再送兩張過來。”

趙清持收劍轉身,不去回答左秋漪的追問,徑直出了房門。

直到很多年後,趙清持求太後賜婚,駕著馬車連夜帶走左秋漪時,才後怕地告訴她,那一況雲昂首看著他,幾近挑釁地了怎樣一句話。

“即便是她陪在我身邊一輩子,你又能怎樣?”

丞相元昭的秘密造訪,已經是五年後了。

十二歲的況雲正襟危坐,毫不意外,隻禮節周到地為元昭倒了杯茶,舉止從容,眉目間又隱顯霸氣,那番風華,連閱人無數的元昭也要怔上一怔,而後若有所思,更加堅定了心中某個打算。

左秋漪站在況雲身後,隻聽到少年慢條斯理地開口,唇邊帶笑:

“雲待元相已久,早聞叔父病重,此番元相是為儲君而來吧。”

左秋漪一顫,她知道,這就是況雲對她的機會。

也許他們……真的要離開這兒了。

這七年裏,趙清持從沒放棄過,左秋漪頭三年都以況雲尚幼拒了,到了第四年,她心中內疚愈深,半推半就地竟是要答應了,卻不想還未來得及向況雲開口,況雲就忽然病倒了。

這一病就病了大半年,始終不見好,左秋漪如何能放心走?

她衣不解帶地照顧著況雲,即使最後趙清持衝進屋,忍無可忍地想拉走她:“他明明就是故意的!”

她也是以指貼唇,輕噓了一聲:“別吵醒了他,我們出去,趙大哥……是我對不住你。”

而左秋漪不知道,彼時“病中昏睡”的況雲,在他們掩門出去後,睜開了漆黑的一雙眼,在聽到趙清持氣急敗壞地離去後,緩緩揚起了嘴角。

“病”裝不下去了,況雲索性拉住左秋漪問:“你喜歡他嗎?”

左秋漪一怔,不敢直視況雲的灼灼目光,垂首輕歎:“他一直在等我。”

“我是問你喜歡他嗎?”

“他……他待我很好。”

況雲急了:“難道我待你就不好嗎?”

左秋漪啞然失笑,下意識地伸手就去撫況雲的頭頂,仿佛這孩子了什麼傻話般:“不一樣的,殿下……”

被廢這麼多年,隻有左秋漪仍稱呼況雲“殿下”,平時不覺如何,此時聽來況雲隻覺委屈不已,一下似奓了毛的貓樣,破荒地衝左秋漪發了火:“別叫我殿下!”

你為什麼,為什麼就能叫他“趙大哥”?

後麵半句終是沒能吼出來,況雲在左秋漪錯愕的目光中,猛地鑽進了被中,貓樣別扭地生悶氣,任左秋漪怎樣哄都不肯再出來,倒是左秋漪作勢要走時,一隻手閃電般從被窩抽出抓住她。

房中霎時靜了下來,許久,少年才在被中悶聲悶氣道:“你別走,再給我幾年時間,我們很快就能離開這裏,你相信我……”

月光透過窗欞灑進來,就在這個風輕雲淡的夜晚,左秋漪得到了況雲的承諾,卻也終於敏感地察覺到,有什麼……不一樣了。

(四)

一番私會後,況雲與元相便開始謀劃。

隻因三皇子殘酷嗜殺,斷不適合當儲君,元相與朝中幾位重臣相商,又私下取得太後的支持,做出了“光複正統”的決定—

扶持況氏嫡孫,前太子況雲為帝!

如今夷帝病重,恐怕拖不了幾年,他們剛好趁機培養勢力,暗中聯絡舊臣,訂下周密計劃,隻待那一的到來。

夷帝駕崩之日,便是起兵之時!

況雲躊躇滿誌,多年囚禁生涯仿佛看見了曙光,然這一環扣一環中,還需一個心腹之人,潛伏在夷帝身邊,充當內應。

當又一個深夜,元相造訪,於燈燭下將此事提出時,況雲愣了愣,腦海中鬼使神差地蹦出一個名字。

他望了一眼左秋漪,又看向元相,終是抿了抿唇,沉吟開口:“我倒有一人可用。”

“誰?”

“禦前侍衛,趙清持。”

話音一落,況雲身後的左秋漪顫了顫,赫然抬頭。

月下庭前,風吹雲動。

趙清持凝視了左秋漪許久,一聲歎息:“你為了他當真是不惜一切呀……”

他深吸了口氣,按住左秋漪的肩頭:“如果這是你想要的……我答應。但你也得答應我一件事,你為他做的已經夠多了,等此事一了結,我便帶你走,好不好?”

左秋漪眨了眨眼,並不回答,隻是任趙清持擁入了懷中,怔怔地望向虛空。

彼時他們都不知道,暗處長廊上,一道人影靜靜地望著這一幕,少年緊緊握住雙手,一拳捶在了柱子上。

等,他隻有等,等自己長大,奪回江山,將她牢牢拴在身邊。

在暗中籌劃間,夷帝的病漸入膏肓,在艱難地拖過了三年後,終於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表麵平靜的東穆皇朝,內裏早已波濤洶湧,仿佛一觸即發,元相帶著抑製不住的興奮連夜趕到了西園—

宮牆之內的風,終是要起了。

送走元相後,況雲在昏暗的房中,擦拭起了一把劍,寒光映著他狠厲的眉眼。

明,他將率兵一舉攻入大殿,殺他個措手不及,並用這把劍,在夷帝靈前,當著文武百官的麵,親手誅殺三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