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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寬大衣袖的遮掩下,裴如晝悄悄翻開自己的書本,用袖子擋著,一點點移到了書案角落。
他屏住了呼吸,從沒有這樣小心過。
《邑水峻經》的引言印刷時有特意加粗,要是戚白裏眼神好的話,一定能夠看到。
裴如晝今天豁出去了!
做完這一切,他慢慢地低下頭,闔上了眼睛。
盡人事,聽天命。
而下一刻,就在這一片寂靜間,戚白裏終於開口——
“雍勝九年,天下太平,決遍訪名山大川……”
少年的聲音回蕩在大殿之上。
戚白裏看到了!
《邑水峻經》的引文並不長,隻是從第二段開始詰屈聱牙,很難背會。戚白裏的語速不疾不徐,沒一會就背……啊,不對,念到了最後一段。
穩了穩了!
裴如晝終於緩緩睜開雙眼,長舒一口氣。
然而裴如晝這口憋了好半天的氣剛出了一半,他便看到——皇帝不知什麼時候也睜開了眼。
裴如晝:“……”
身著明黃衣衫的皇帝,正眯著眼睛聽引言,也不知道有沒有看到自己的小動作。
裴如晝在家的時候,曾為弟弟打過掩護,勉強算“有點經驗”,但他也不敢保證自己這次有沒有露出馬腳……
就在此時,戚白裏終於背完了引言。
大殿裏又安靜了下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裴如晝總覺得這一回皇帝沉默的時間格外長。
這一刻,他懷疑自己要比戚白裏更緊張。
裴如晝倒不是擔心自己。
要是讓皇帝發現了,自己頂多……被發配回晝蘭關老家放羊。
但要是連累了戚白裏,一切都玩完了。
就在裴如晝最最緊張的時候,易帝終於開口了。
他說……
“坐吧。”
說話間,皇帝的視線從歲寒殿內掃過,並在裴如晝的身上停頓了兩刻。
這小子,膽子真夠大。
裴如晝不知道,坐在歲寒殿最上方的人,能自己的小動作看得一清二楚。
一開始的時候,易帝當然很生氣,但還沒來得及發作,眼前的場景忽然讓他想起了當年……
高祖對後代要求異常嚴格,當今聖上做太子的時候,高祖每天都要在禦書房考他功課。要是答不上來,輕則打手板,重了罰跪一整晚都有。
那個時候,殊明郡主總是借著“送茶”的機會,去禦書房陪他。甚至也曾像剛才的裴如晝一樣,想方設法提醒過自己。
皇帝對戚白裏沒有任何感情,但眼前的畫麵,卻難得讓這個久居高位的人心軟了一下,想起了自己唯一的妹妹。
裴如晝和殊明郡主很像……不隻長相,還有個性。
對皇帝而言,戚白裏會不會背引言完全不重要。裴如晝讓他想起的那段回憶,才是最珍貴的。
這一次,他放了裴如晝一馬。
窗外蟬鳴漸盛,不知不覺中,一早上的時間就這麼過去。
直到皇帝起身,裴如晝高懸著的那一顆心,方才一點點落下。
他跟著殿裏的人一道站了起來,等著送皇帝離開。
可就在這個時候,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已經走到歲寒殿門口屏風處的皇帝忽然停下了腳步,然後突然點名!
“裴如晝,既然你有閑心,那不如從今日起教戚白裏《邑水峻經》。下次朕再問起他,若有不會的,你們便一起受罰。”語畢,皇帝終於走了出去。
一起受罰。
裴如晝當下就愣在了歲寒殿裏。
所以說,皇帝看到了自己的小動作,但沒有拆穿。
戚白裏留在了歲寒殿讀書,教他的人由太傅,變成了自己?
這,這都是什麼情況?
待皇帝走遠,緊張了一上午的眾人,終於忍不住趴在書案上哀號了起來。隻有裴如晝無比艱難地起身,一點點挪到了戚白裏身旁。
“哎……”他當著戚白裏的麵,無比頹廢地長歎一口氣。
頭一回,裴如晝忘記了對方未來“暴君”的名號。
裴如晝苦著一張臉趴在了戚白裏的書案上,手在木質的案麵上糾結地扣來扣去。末了,終於無比艱難,且語重心長地說:“殿下,往後我們可就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了。”
你可一定要好好學習啊!
聽到這話,戚白裏那雙墨黑的眼眸,頭回產生了一點點波動。就像是一粒石子,墜入了古井之中。
他抬眸就看到,趴在自己眼前的少年,忽然伸出一根小拇指。
戚白裏愣了一下,終於後知後覺地意識到,眼前這個小公子,是要與自己拉鉤?
見他不動,裴如晝又喪喪地衝他搖了搖手。
幾息後,戚白裏總算慢慢地抬起手,輕輕用指頭勾住了裴如晝。
“好。”
他笑了一下,說出了回華章宮以來第一個真心的“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