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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步聲起,有人進入竹館。
“爹,你找我?”是小夭的聲音。
殞驚天轉過身來。
小夭身著蔥綠色的長裙,容顏清麗,因剛剛冒雨而至,鬢角沾上了如霧般細小的雨珠,恰如一棵蔥翠、亭立、生機盎然的修竹。
“爹想讓你陪陪。來,坐。”殞驚天親自為小夭端來一張竹椅,一臉的慈愛。此時,他已是隻將自己視作一個父親,而不再是坐忘城城主。
小夭依順地在椅中坐下。這竹館,就是小夭也很少能被父親允許入內,這是她母親生前居住之處。
“爹,你又想念娘了?”小夭道。
殞驚天笑了笑,笑容有些傷感:“這些日子城中發生了太多的事,已很久沒有空閑來陪陪你娘了。”
小夭知道,雖然娘已去世多年,但在爹看來,娘卻依然在這竹館內。竹館內的每一件物品,都可以讓爹憶起當年關於娘的點點滴滴……娘愛靜,所以爹不願讓外人進入竹館中。
小夭對母親的模樣已記憶模糊,母親去世時,她太過年幼。她的心中隻有一個隱約的印象,記得母親很美麗,很愛幹淨,不喜多言,但更多的細節,她已記不起了。
也許正因為如此,她總覺得自己對母親的懷念,遠不如父親對母親的懷念。
望著父親如霜白發和憔悴的臉容,小夭忽然有了一分愧疚,暗忖道:“爹本就日夜操勞,而我又總讓他操心……”
她很乖巧地道:“爹,以後你如果無暇來陪伴娘,就讓我來,好嗎?”
她是個喜歡熱鬧的女孩,並不習慣竹館的幽靜。
殞驚天慈愛地拍了拍她的頭,以和緩的聲音道:“是啊,以後是該由你來竹館陪陪你娘了。”
小夭感到父親的語氣有種說不出的傷感,心頭不由一緊。
“小夭,你小時候練過的那首曲子,還記得嗎?”殞驚天問道。
小夭記得年少時父親特地為她找來一名琴師,以琴藝相授,奈何小夭生性刁頑,毫無嫻靜可言,隻覺琴弦之間毫無樂趣可言,於是仗著城主愛女的身份,處處與琴師為難,又有一幫寵她的侍衛、侍女暗中相助,不及一年,那琴師便滿懷失落而去,從此殞驚天不再對小夭習琴抱有期望。
學琴大半載,除了指法外,殞驚天總是讓琴師向小夭傳授同一首名為天上人間的曲子,反反複複,連琴師都漸漸地不厭其煩。
如今殞驚天一問,小夭便知父親所指的就是這曲天上人間。
她不想掃父親的興,忙道:“大致記得。”
“好,今日你為爹奏此一曲,如何?”殞驚天問罷,也不等小夭回答,便入偏室抱來一架瑤琴,支好琴架,解去琴罩,用幹綢布仔細拭去琴身的塵埃,直到纖塵不染,泛起烏黑幽亮的光質,然後調試琴弦。
小夭深深地為父親的耐心、細致、嫻熟所驚訝。
從殞驚天的舉動看得出,這些事他已是駕輕就熟,而並非偶爾為之。
小夭忽有所悟。
一切都準備妥當後,殞驚天退後兩步,滿意地望著那架價值不菲的瑤琴,眼中泛起了一線柔情,這才對小夭道:“你來。”
小夭坐在琴前,輕輕聲撥弄了一下琴弦。
“錚……咚……”琴聲悄然撥動著小夭的心弦。
她忽然發現自己對琴弦的顫鳴並非如預想的那樣陌生而排斥,反而有一種與友重逢的喜悅之感。
而這種喜悅之中,又摻雜了絲絲憂愁——那種感覺,已非言語所能描繪。
這種微妙的感觸使小夭忽然意識到歲月流轉,自己已是風華少女。
若一個人有屬於自己的心曲,那麼她對樂曲的感觸將格外的敏銳,所謂曲由心生,便是指此。
玉指在琴弦間如靈巧的小鳥般飛揚,熟悉的琴聲又開始在竹館內蕩漾開來……
殞驚天靜靜地望著女兒小夭,似在聆聽,又像在怔怔出神……
琴聲停了很久,殞驚天才醒過神來。
小夭望著父親,眼中竟有一片潮潤,她低聲道:“爹,這是娘當年常常彈奏的曲子嗎?”
殞驚天從來沒有告訴小夭這件事,所以他很有些驚訝、意外,但還是點了點頭。
隨後他指了指窗外的翠竹,道:“這些翠竹是你娘當年親自種下的,當時隻有十幾棵,如今已占滿了整個園子了。你娘最喜歡置琴於竹館窗外,對著窗外的翠竹,焚香彈奏,而彈奏得最多的,就是這曲天上人間。”
“娘美不美?”小夭道。
殞驚天笑了笑,道:“在爹的眼中,她就是世間最美的女子了。”
小夭心道:“那在陳大哥的眼中,爻意姐姐就是世間最美的女子了,事實上爻意姐姐本就是世間最美的。”
她不願再想此事,轉而道:“爹,女兒這一曲天上人間與娘相比如何?”
殞驚天道:“其實爹乃武道中人,並不懂樂理,不過這一曲天上人間聽得多了,多少有些了解。你彈得很好,遠比爹想象的要好,但你的這一曲天上人間與你娘所奏的不同,她的天上人間顯得格外清麗脫俗,摒棄了一切世俗的雜音,縹緲如仙,不食人間煙火,她從不在不開心的時候彈奏此曲,而你的琴聲似乎別有韻味,不是空靈,而是……而是沉甸甸的。”
小夭嘟起嘴道:“說來說去,無非就是說我彈得不如娘好。”
殞驚天笑了笑。
直到小夭返回紅葉軒,殞驚天仍未離開竹館。
竹館的燈一直亮著至天明,似乎殞驚天在竹館中度過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清晨。
東尉將鐵風被一陣叩門聲從睡夢中驚醒。東門是受卜城威脅最大的城門,鐵風壓力之大可想而知,昨夜他直到二更方回東尉府就寢,府衛知道這一點,如果不是有特別緊要的事,是不會打擾鐵風的。
鐵風明白這一點,所以一聽到叩門聲,便立即翻身起床。他是和衣而臥,無須穿戴。
鐵風問了聲:“門外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