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頌捧著忽如其來的遺物哭笑不得, 當麵旋開了木塞,“裏麵到底裝著什麼?”
他扯住毛巾拉了出來。毛巾裏包裹著的東西嘩啦啦地掉進罐底,乍一瞧像是不規則的碎鑽, 細看卻隻是一堆玻璃渣。
被打碎的香水瓶,在收集時香水就已經揮發得差不多了,密封在罐子裏也隻能留住淡淡的香氣。
可文頌太熟悉這味道, 刹那間就被熏紅了眼眶,“你說過不喜歡這個香味的。”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秦覃真心地說, “我是騙人的。”
文頌破涕為笑,“我就知道。”
可即使知道是謊話也難過了好久,想著萬一是真的呢。
非得親口聽到才能相信。
收好玻璃罐去了趟醫院,文頌看著護士幫他把傷口清洗幹淨,還特意交代了醫生親口告訴他,“隻受些皮外傷是死不了人的。”
秦覃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可是好痛。”
“……”
雖然醫生護士在旁邊的反應耐人尋味,但起碼他不再覺得自己死到臨頭了。文頌陪著他一路丟臉從學校丟到醫院,居然也沒覺得不好意思, 大概是照顧他太久連臉皮都變厚。
回到酒店房間,他洗完澡出來還是哼哼唧唧的。文頌以前從沒聽過他喊疼,雖然醫生說過沒那麼嚴重,但聽著心裏總不是滋味, 連跟他說話的語氣都放輕了。回來時順道去家裏帶了兩瓶香水,打開一瓶插了兩根香薰揮發棒。香味擴散開來, 讓人神經放鬆,或許也能緩解疼痛。
藥油的味道混在清甜的香水味裏,奇異的令人安心。
除了喊疼,秦覃今天乖得反常,洗漱完主動吃了藥躺在床上。他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 文頌怕晚上睡著了不小心碰到他,多拿一床被子卷一卷鋪一鋪,打算先將就著躺在地板上睡一晚。
房間裏很快就恢複寂靜。秦覃的呼吸聲時重時輕。
文頌睡不著,躺在地上對著手機熬夜。最近都在看行為心理學和躁鬱症病理研究,每次看到那些“起病年齡早、患病率高、自//殺率高”“複發率高、致殘率高、疾病負擔重”之類長串令人心驚肉跳的定語,再把關鍵詞一個個地安到秦覃身上,大晚上的就更睡不著了。
“有我在他就能好起來”,隻是說給藍嵐聽的。
沒有人知道他什麼時候能好起來。誰也不知道。
後半夜秦覃翻了幾次身,動靜有些煩躁。文頌都聽見了,隻是沒有動。
他現在睡眠變淺了許多,很容易驚醒,以為隻是起來上個洗手間沒有睜開眼睛去看。
片刻後,卻有一道熾熱的呼吸靠近,額頭輕輕抵上了他的後背。
文頌被燙了一下,怕嚇著他不敢太大反應,停頓片刻才緩慢地轉身,觸摸他燒得滾燙的臉頰,頓時感到不安,“醒醒……你在發燒。”
秦覃含糊地應了一聲,還是喊疼。
他燒了整整一周,去了兩趟醫院都沒有退燒,熱度總在三十八度上下忽高忽低,人也時而神誌不清,都快燒傻了。
文頌不敢離開他半步,跟著聽了好多傷心的話。
文頌第一次見到他這樣哭。帥哥哭起來眼淚都跟掉珍珠似的,憋成一顆一顆的才往下砸。
還說什麼天賦異稟,所以沒感覺不難過。平時大概也都是憋著自己騙自己。
非得到這種時候才誠實地哭個昏天黑地,似乎要把這輩子的委屈都在這場持續不退的高燒裏宣泄幹淨。
脫水都不知道是燒的還是哭的。文頌在旁邊端著水杯,看準時機把吸管戳進他嘴裏,“吸!給我吸!”
“……”
補水的速度趕不上。他往杯子裏放了葡萄糖,可秦覃喝什麼都是苦的,什麼都不肯喝,蹲在床頭把臉埋進手臂裏藏起來,閉著眼睛嚷嚷,“我好疼。”
說不上是哪,全身都在疼,密密麻麻的像被針刺刀劃,疼得呼吸都是破碎的,沒有喝水的力氣。他總不配合,文頌心急,聲音也嚴厲起來,“秦覃,喝水。”
“我不想當秦覃。”
他喃喃地說,“我不想當秦覃……為什麼我是秦覃?為什麼是我?”
沒有人喜歡秦覃。連他也不喜歡秦覃。
秦覃注定是要完蛋的。如果能不當秦覃就好了。隻要不是秦覃,他不會疼也不會哭,也不會做壞事被文頌厭惡。
可身邊的聲音不再嚴厲了,變得又輕又溫柔,“秦覃很好啊。”
“……”
他忽然停止了啜泣,微微抬頭,露出一雙哭紅的眼睛,期期艾艾地看著這樣說的人,“真的,嗎。”
“真的。”
文頌低聲地哄著,“我最喜歡秦覃。”
秦覃愣愣地看了他好一會兒,在袖子上蹭了蹭臉。
“我想喝水。”
燒終於開始退了。
秦覃精疲力盡地躺在他身邊,攥著他的小指睡覺。
文頌疲憊得倒在旁邊的枕頭上。日日夜夜的陪了好幾天,太折磨人,像是提前體會到養孩子的心情,巴望著他快點好。不聽話時恨不得揍一頓讓他老實,看到他睡著的臉又會心生憐愛。
“幹嘛學我。”文頌勾了勾尾指。相連的指腹微微泛黃,不知道過去一段抽了多少煙,洗都洗不掉。
文頌輕輕親了親他的手指,看他沒有醒,又避開退燒貼親了親他的額頭。
“你這樣好像個寶寶。”文頌小聲說,“別怕。就算別人都不要你,我也會帶你回家的。”
他累極了,很快就難以抵擋困意,這次睡得很沉。天快亮時秦覃先醒來,握著他手坐起身,他都沒有察覺到。
房間裏有兩道呼吸,一緩一急。秦覃茫然地坐在床頭,視線在房間內巡視一圈,又一圈,最終落在身旁熟睡的人身上。
“為什麼……隻剩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