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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人轉迢迢路轉長(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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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柳沉思了好一會兒後說:“不想死,就不要再強行召回了,唯一能嚐試的方法就是把蠱引到另一個人的身體裏,去禍害別人。”

小六認真地說:“我唯一想禍害的就是你。”

相柳輕聲而笑,“那就把蠱引到我身體裏來吧。”

小六譏笑,“你有這麼好心?”

“我會在他離開清水鎮前殺了他,你就不用煩惱如何解蠱了。”

小六感覺腳不再發抖了,滑下他的身子,慢慢地遊著,“殺他能匡複神農嗎?”

“不能。”

“他上過戰場,屠殺過神農士兵嗎?”

“沒有。”

“他和你有私人恩怨嗎?”

“沒有。”

“那為什麼還要殺他?”

“立場。既然知道他在我眼皮底下,不去殺他,好像良心會不安。”

“你有良心?”

“對神農還是有點的。”

“可笑!”

“是很可笑,以至於我都覺得自己可悲,如果沒有這點良心,也許我真就去找黃帝談談,幫他去滅了高辛。”

小六沉默了,看著頭頂的月亮,像是被咬了一口的餅子。良久後,他問:“共工將軍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能讓你這麼個妖怪長出良心?”

“他是個傻子!”相柳沉默了一下,又說,“是個可悲的傻子,領著一群傻子,在做可悲的事。”

小六說:“其實最可悲的是你!他們是心甘情願,並不覺得自己傻,隻覺得自己所做上可告祖宗,下可對子孫,死時也壯懷激烈、慷慨激昂!你卻是一邊不屑,一邊又做。”

“誰讓我有九個頭呢?總會比較矛盾複雜一些。”

小六忍不住大笑,狠狠地嗆了口水,忙抓住了相柳的胳膊,“你、你……不是都說你最憎惡人家說你是九頭怪嗎?九頭是你的禁忌,有人敢提,你就會殺了他。”

“你還活著。”

小六嘟噥:“暫時還活著。”

“我憎恨的不是他們談論我是九頭怪,而是他們心底的鄙夷輕蔑。我允許你提,是因為……”相柳翻了個身,一手支著頭,側身躺在水麵上,看著小六,“你嘴裏調侃取笑,可心中從不曾認為九頭妖就怪異。”

小六微笑著說:“因為我曾比你更怪異。”

“所以你躲入深山,不敢見人?”

“嗯。”

相柳抬手,輕輕地撫過小六的頭。小六吃驚地看著相柳,“我們這算月下談心、和睦相處嗎?”

相柳說:“在你下次激怒我前,算是。”

小六歎氣,“和睦時光總是短暫,就如人世間的歡愉總是刹那。花開則謝,月圓則虧,但凡世間美好的東西莫不如此。”

相柳譏嘲,“是誰說過再美麗的景致看得時間長了也是乏味?”

小六但笑不語。

天快亮時,小六才渾身濕淋淋地回到家。

他邊擦頭發,邊琢磨著今天沒有病人要出診,醫館裏有桑甜兒應付,他應該還能睡一覺,於是拴好門,打算睡到中午。

迷迷糊糊地睡著,隱約聽到串子拍門,聒噪地叫他,他罵了聲“滾”,串子的聲音消失了。

沒過多久,又聽到有人叫他,小六大罵“滾”,把被子罩在頭上,繼續睡覺。

門被踹開,小六氣得從被子裏鑽出個腦袋,抓起榻頭的東西,想砸過去,卻看見是阿念。她滿臉淚痕,怒氣衝衝地瞪著小六。

小六立即清醒了,翻身坐起,“你來幹什麼?”

阿念未語淚先流,吼著說:“你以為我想來嗎?我巴不得永遠不要看見你這種人!”

小六腦子裏一個激靈,從榻上跳到地上,“軒怎麼了?”

阿念忙轉過了身子,“哥哥受傷了,醫師止不住血,哥哥讓我來找你。”

小六抓起衣服,邊穿邊往外跑,他明白相柳昨晚為什麼來見他了,可不是為了月下談心,當他痛得全身失去力氣,沒有辦法動彈時,軒肯定也痛得無法行動。可是軒已經有戒備,相柳又和小六在一起,有什麼人能突破軒的侍從,傷害到軒?

跑到酒鋪子,小六顧不上走正門,直接從牆頭翻進了後院。

幾個侍從圍攻過來,海棠大叫:“住手!”

小六問:“軒在哪裏?”

海棠舉手做了個請的姿勢,“隨我來。”

屋子外設置了小型的護衛陣法,小六隨著海棠的每一步,走進了屋子。軒躺在榻上,閉著眼睛昏睡,麵色白中泛青。

海棠輕輕搖醒了軒,“回春堂的玟小六來了。”

軒睜開眼睛,阿念哭著問:“哥哥,你好一點沒有?”

軒對她微笑,溫柔地說:“我沒事,你昨夜一晚沒睡,現在去好好睡一覺。”說完,他看了海棠一眼,海棠立即走過去,連哄帶勸地把阿念帶了出去。榻旁站著一個老頭,軒對小六介紹說:“這位是醫師塢呈。”

小六強壓著心急,作揖行禮,“久聞大名。”塢呈也是清水鎮的醫師,不同的是他非常有名,尤其善於治療外傷,看來他是軒的人。

塢呈沒有回禮,隻是倨傲地下令:“你來看一下傷。”

小六坐到榻旁,拉開被子,軒的右胸上有一個血洞,傷口並不大,血卻一直在往外流。塢呈解釋說:“昨日夜裏,有人來襲擊,侍從們護住了主上,但從天外忽然飛來一箭,主上又突然全身酸痛,無法閃避。幸虧有個侍衛拚死推了主上一下,箭才沒有射中左胸要害,而是射在右胸。中箭後,侍從立即來找我,我查看後,覺得沒有傷到要害,應該沒有大礙,可是從昨夜到現在血流不止,如果再不能止血,主上的性命就危矣。”

小六低著頭查看傷口,塢呈說:“我用了上百種法子試毒,沒有發現是毒。”

小六問:“箭呢?我想看看。”

塢呈把一個托盤遞給小六:“在這裏。”上麵有兩截斷箭。

塢呈說:“是很普通的木箭,在大荒內任意一個兵器鋪子都能買到。”

小六說:“不可能普通,從那麼遙遠的地方射出的箭,力道一定大得可怕。如果隻是普通的木箭,早就承受不住,碎裂成粉末,根本不可能射中軒。”

塢呈說:“主上也這麼說,但已讓最好的鑄造師檢查過,的確是非常普通的箭。”

小六撫摸過箭矢,問軒:“你仔細想想,箭射入身體的刹那,你有什麼感覺?”

軒閉上了眼睛,在努力回憶,“那一瞬,身體酸痛,胸口窒息般地疼痛,不能行動……冷意!我感覺到一股冷意穿過身體。”

小六想了一會兒,對軒說:“你去過極北之地嗎?”

軒笑著說:“沒有,你去過嗎?”

“我去過。那裏終年積雪,萬古不化。雪一層層地壓下去,變成了冰,冰一層層壓下去,形成了冰山。冰山比大荒內的石頭山都堅硬,鋒利的刀劍砍上去,隻會有淡淡的粉末濺起,經過千萬年,在一些巨大的冰山內,會凝結出冰晶,猶如寶石般晶瑩剔透,卻比鐵石更堅硬,會散發出極寒之氣。”

塢呈十分著急軒的傷勢,可小六竟然和軒說起了大荒內的風物,塢呈不禁說道:“主上說你懂醫術……”

軒盯了他一眼,塢呈不敢再多嘴,卻心有不甘,低頭道:“主上,傷要緊。”

軒問小六:“這冰晶會融化嗎?”

小六說:“平時不會,但既然是冰中凝聚,自然有可能融化。”

軒慢慢地說:“你的意思是懷疑有人用特殊的法子在普通的木箭上包了一層冰晶,箭射入我身體後,冰晶立即融化了,所以看上去就是普通的箭矢。”

“雖然我不知道如何鍛造冰晶,讓它們遇血融化,但有極大的可能是這樣。”

“極北之地的冰晶,再加上高明的箭術,是防風氏!一定是防風氏!”塢呈激動地嚷,“老奴這就去找他們!他們做的箭,必定有止血的法子。”

“站住!”軒唇邊帶著一分譏嘲說,“你怎麼證明是防風氏?大荒內會射箭的人不少,難道你就靠這支在任何一個兵器鋪都能買到的箭?”

塢呈不甘地想了一會兒,沮喪地低下了頭。如果真是防風氏射出的這一箭,最有可能的人就是那位箭術高超的防風小姐,一個防風氏還不算難對付,可她的身後還有塗山氏,大荒內的四世家,就是黃帝也不得不顧忌。

軒問小六:“你可知道我為什麼血流不止?”

小六用手指在他的傷口上蘸了血,放進嘴裏嚐著。軒看到他的動作,心頭急跳了一下,忙穩了穩心神。

小六說:“估計冰晶裏有東西,冰晶融化後,那東西很快就散在傷口四周,阻止傷口凝結。”

塢呈眼巴巴地看著小六,“會是什麼東西?我用了各種靈藥,都無法止血。”

小六說:“我也不知道。”

塢呈頹然,幾乎要破口大罵,卻聽小六又說:“但我知道如何清理掉那些東西。”

“什麼方法?”塢呈滿麵急切。

“一切陰暗都會在太陽前消失,蘊含了太陽神力的湯穀水,至純至淨,萬物不生。不管那是什麼東西,用湯穀水洗滌傷口,都肯定能洗掉。”

“湯穀水難以盛放,之前帶的一些已經用完了。湯穀遠在千萬裏之外,一路趕去,血流必定會加快,即使以現在的流血速度,主上也根本堅持不到湯穀。”

小六對軒說:“我有辦法能讓血流變得緩慢,隻是你恐怕要吃些苦頭。”

軒微笑,“別賣關子了。”

“在你的傷口裏放入冰晶,用冰晶的極寒之氣,讓血液凝固、血流變慢,但那可是千萬年寒冰孕育的冰晶,你會非常冷。”

“隻要能活著,冷有什麼關係?但冰晶哪裏能有?這種東西藏在冰山中,肯定很難獲得,擁有的人肯定很少。”

塢呈想到清水鎮上有個人肯定有,自己都不相信地低聲說:“去找防風氏要?”

沒想到小六讚同地說:“對啊,就是去找他們。不過不是要,而是偷。”

“偷?”

小六站了起來,對軒說:“你躺著別動,我去去就來。”

軒忙說:“我派兩個人和你一起去。”

小六笑道:“我是去偷,不是去搶。”

軒緩緩說:“雖然你和塗山璟交情非比尋常,但那隻是私交。在家族利益前,私交不值一提。其實,這是我的事,和你沒有關係,你不必……”

“如果不是你體內的蠱,這箭不見得能射中你,此事本就因我而起,怎麼能說和我沒有關係?好了,別廢話了!我走了!”小六衝出屋子,快速地翻上院牆,躍了下去。

小六一路急奔,來到了璟現在居住的宅邸前。

他上前敲門,有仆人來開門,小六說:“我是回春堂的醫師玟小六,求見你們二公子。”

仆人拿眼角掃了他兩眼,不樂意地去通報了。

不過一會兒,兩個婢女就來了,非常客氣恭敬地行禮,“小姐聽聞是您,讓奴婢先來迎接,公子和小姐隨後就到。”

“不敢!”小六隨著兩個婢女進了門。

沿著長廊,走了一會兒。一個穿著水紅曳地長裙的女子快步而來,走到小六麵前,斂衽為禮。當著仆人的麵,她不好直說,隻道:“謝謝你。”語氣誠摯,微微哽咽,讓小六充分感受到她心中的謝意。

小六作揖,“小姐請起。”起身時,借機仔細看了一眼防風小姐。即使以最嚴苛的眼光去打量她,也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個姿容儀態俱佳的溫婉女子,讓人忍不住心生憐愛。

小六暗問自己,軒胸口的那一箭真會是她射的嗎?如果是她,她為什麼要殺軒?相柳和她又有什麼關係?

小六心內思緒萬千,麵上卻點滴不顯,笑問:“請問璟公子呢?”

防風小姐道:“已經派人去通報了。我是正好在前廳處理事務,提前一步知道,所以立即迎了出來,隻想親口對你道一聲謝謝。”

小六忙道:“我和璟公子很熟,不必多禮,我直接去他那裏見他就行了。”

一旁的婢女都鄙夷地看了小六一眼,防風小姐卻絲毫未露不悅,反而笑道:“可以。”

防風小姐在前領路,帶著小六去了璟居住的小院,也就是小六曾養傷的地方。

璟已經從院子裏出來,正急步而行,看到小六和防風意映並肩而來,防風意映款款笑談,小六頻頻點頭,畫麵和諧得讓璟覺得刺眼。

意映看到他,停了步子,溫柔地解釋:“六公子說是要直接來見你,所以我就帶他來了。”

小六衝璟笑,“我有點私事麻煩你,咱們進去再聊。”

璟說:“好。”

他轉身在前帶路,意映走到了他身邊,小六隨在他們身後。璟停了停步子,意映也立即走慢了,小六索性裝粗人,直接從他們身邊走了過去,東張西望,哈哈笑著,“這牆角的花雕得可真好看,那是什麼東西……”

防風意映柔聲解釋著,小六邊聽邊嘖嘖稱歎。

待走進院子,小六繼續保持什麼都沒見識過的鄉巴佬樣子,東張西望,院子裏倒依舊是上次的樣子,各種各樣的鮮花都開著,茉莉、素馨、建蘭、麝香藤、朱槿、玉桂、紅蕉、闍婆、薝卜……卻沒看到屋簷下掛著的冰晶風鈴。小六十分失望,繼而反應過來,暗罵自己笨蛋,現在是春天,再被錢燒得慌,也不會把冰晶拿出來懸掛。

小六正躊躇,思索著怎麼才能在不驚動防風小姐的情況下拿到冰晶,聽到璟對防風小姐說:“意映,你回去吧,我和小六有話說。”

小六心中想,意映,倒是個好名字。防風小姐臉上的微笑好像僵了一下,隨即又笑起來,溫柔地說:“那我先去廚房看看,讓他們置辦酒菜,款待六公子。”

防風小姐對小六欠了欠身子,退出了院子。

璟看著小六,小六低著頭,他那樣子,能瞞過防風小姐,卻瞞不過璟。

璟溫和地問:“你在找什麼?”

小六試探地問:“我想問你要一樣東西。”

璟毫不猶豫地說:“好。”

小六問:“不管什麼都可以嗎?”

“但凡我有,你皆可拿去。若是我沒有的,我幫你去尋。”

小六抬起頭看他,“我想要兩串冰晶做的風鈴。”

璟立即叫來靜夜,低聲吩咐了兩句,靜夜匆匆離去。

璟沒有問小六要冰晶做什麼,隻是沉默地看著小六,雙眸猶如黑色的暖玉,洋溢著溫暖愉悅,似乎對小六肯找他要東西很開心。

軒提醒了小六絕不可相信璟,可小六總不相信璟會想殺人,小六忽然鼓足勇氣,說道:“我、我……想……”

璟微微地身子前傾,想聽清楚小六說什麼。他身上的藥草香縈繞住了小六,小六想後退,璟抓住了他的手,“你想什麼?”

小六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低聲道:“我想請你,不管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要傷害軒。”

璟輕輕地歎了口氣,好似失望,又好似開心,“好。”

小六詫異地抬頭,不太能相信地問:“你答應了?”

璟點了下頭,“我承諾過,會聽你的話。”

小六想著,看來刺殺軒隻是防風意映的意思,璟對防風意映的行動一無所知,這麼大的決定防風意映卻沒有告訴璟?

小六心裏冒出幾句話,想提醒璟,可想到防風意映是璟的未婚妻,他在璟麵前說人家的是非顯得很卑劣,小六實不屑為之,於是把話都吞了回去。

小六抽手,璟卻握著不放。

靜夜走進來,看到璟握著小六的手,腳下踉蹌了一下,差點把手裏的玉盒摔了。

她穩著心神,把玉盒交給小六,“盒子裏裝了兩串冰晶做的風鈴,這些冰晶片都經過特殊加工,寒氣已經大大減弱,怕公子有別的用處,所以奴婢還放了兩塊冰晶。如果靈力不夠,千萬不要用手直接去拿,可會把手指頭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