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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眉間心上,無計相回避(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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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六作揖賠罪,“草民不知道這是王姬的坐騎,剛才多有冒犯,還請陛下恕罪。”

俊帝盯了小六一瞬,一言未發地和顓頊離開了。

小六看他們走遠了,扶著十七的胳膊坐到石頭上。玄鳥也湊了過來,小六拍開它,“別煩我,自己玩去。”

玄鳥圓圓委屈地在小六手邊蹭了蹭,展翅飛走了。

小六休息了一會兒,對十七笑道:“回去吧。”

十七把拐杖遞給她,陪著小六回到華音殿。

小六可以扔掉拐杖,慢慢地走了。

她喜歡從華音殿走到漪清園,卻從不進園子,隻在園子外的樹蔭下休息一會兒,再從園子慢慢地走回華音殿。

一日,天氣十分炎熱,十七陪著小六走到漪清園,小六滿頭都是汗,臉頰也被曬得紅通通的。

坐在樹蔭下休息時,小六喝了口水,歎道:“這時若有個冰鎮過的小玉瓜吃就好了。”

十七站了起來,“我看到婢女在冰裏浸了一些瓜果,我去拿一個小玉瓜來。”

小六笑道:“隨口一說而已,待會兒回去再吃吧。”

“我來回不過一會兒,很快的。”十七飛快地走了。

小六把水壺放到一旁,等著吃小玉瓜。

小六想起了小時候,很喜歡玩水,天熱時常常泡在水裏不肯出來。娘為了哄著她出來,總會端著一盤小玉瓜,在岸上走來走去,邊走邊吃,表明你再不出來,娘可就全吃完了。她會趕緊爬上岸,跑到娘身邊,張大嘴,等著娘喂她。

一群人走向園子,小六神思不屬,隨意掃了一眼,看並沒有自己認識的人,依舊不在意地坐著。

當中的一個美麗少女衝過來,怒氣衝衝地瞪著小六,“你、你、你怎麼在這裏?”

小六這才仔細地看少女,五官並不熟悉,可又似曾相識,再看她的衣著打扮,小夭知道了她是誰。

原來,阿念的真容竟如此美麗,是個不折不扣的美人,小六微笑道:“我、我、我怎麼不能在這裏?”

阿念氣得腦袋疼,“這裏是我家!你個賤民,當然不能在這裏!來人,把他抓起來!”

海棠和另一個侍女各拽著小六的一條胳膊,把小六提溜了起來。

阿念也不去遊園子了,急匆匆地返回。

小六被兩個侍女抓著,她懶得使力,索性由著她們把她架著走。

進了阿念居住的含章殿,阿念擺出一副官員提審犯人的樣子,喝問小六:“說,你知不知錯?”

小六不驚不懼,笑嘻嘻地打量四周。

海棠對小六也有很多惱恨,看小六到現在還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她一腳踹在小六的膝關節上,小六向前撲倒,跪在阿念麵前。

阿念居高臨下地看著小六,“哼,你也終於落在我手裏了!顓頊哥哥說你救過他一命,那麼我就不要你的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你當日……當日……我……我一定要報仇雪恨!”阿念想起小六當日在她背上亂摸,眼淚又湧到了眼眶裏,顓頊幾次問她,她都沒好意思告訴顓頊,返回五神山後,阿念才委屈地對娘哭訴了一遍,可娘……隻會摟著她,拍她的背。

阿念大叫:“把他的手抬起來。”

兩個侍女抓起了小六的手,阿念看著小六的手,琢磨該使用什麼刑罰。可阿念自小被嗬護得太周到,壓根兒沒見過真正惡毒的酷刑,她所知道的刑罰最嚴重的也就是杖斃。因為顓頊,不能打死小六,阿念隻能心不甘情不願地說:“打他的手!”

海棠拿了一根用萬年烏木做的棍子過來,狠狠地抽下。

小六唇邊掛著一絲笑,還故意出言挑釁:“你的背又軟又香,就算打斷了手,摸一摸都是值得的。自從上次摸過後,我一直朝思暮想……”

阿念氣得身子簌簌直顫,麵色青白,眼淚直往下掉。

高辛民風保守,最重禮儀,俊帝登基後,民風有所放開,禮儀也不再那麼嚴格,可王姬的身體……侍女驚駭得呆住,海棠不敢再讓小六胡說八道,命令一個做粗活的婢女脫下繡鞋,塞到小六嘴裏,“讓你這張臭嘴再胡說!”

海棠對阿念說:“王姬,這個混賬東西和您有仇,自然要胡說八道來氣您,毀您聲譽,您若當真,可就中了他的詭計了。”

幾個侍女都聽出了海棠的警告,也不相信小六靈力這麼低微,能有機會靠近靈力不弱的王姬,忙紛紛勸阿念。一個嘴快的婢女說:“顓頊王子是軒轅的王子,可不是我們高辛的王子,不過是寄居在此,仰仗陛下而活,王姬何必看重他的想法?想殺就殺了,回頭和陛下說明,陛下定不會責怪。”

阿念氣恨已極,下令:“打!先打手,再打嘴,打死了,我負責!”

兩個侍女拿著棍子劈裏啪啦地打了起來。

小六笑不出來了,心神全放在婢女剛才的話上。看似隨意的一句話,實際透漏的信息很多。顓頊小小年紀被黃帝送到高辛,都說他是質子,黃帝以此向俊帝承諾,不會進攻高辛。兩百多年來,他從沒有回過軒轅,在眾人眼中,看上去有軒轅王子的名頭,可實際不過是寄人籬下的棄子。

十七拿著冰鎮小玉瓜匆匆返回,卻沒看到小六。他循著蹤跡找了過來,被殿外的侍衛攔住。

十七聽到殿內傳來杖擊的聲音,不顧攔阻,想強行往裏衝,卻惹來了更多的侍衛,將他團團圍住。

因為阿念是俊帝唯一的子女,侍衛們都不敢輕視,立即派人去稟告俊帝。阿念的母親,靜安王妃的宮殿距離含章殿不遠,貼身侍女驚慌地給她比畫,說有人襲擊王姬的宮殿,靜安王妃忙趕了過來。

她急匆匆地走進殿門,看阿念雖然臉色難看,卻衣衫整潔,顯然沒有受傷。

阿念看到母親,立即擠出了笑臉,一邊打手勢,一邊問:“娘,你怎麼來了?”

小六一直低著頭,任憑侍女抽打,此時聽到阿念的叫聲,她身子輕輕地顫了一下,想抬頭看,卻又不敢看。這個女人雖不是王後,卻是俊帝唯一的女人,整個天下幾乎沒有人見過她,都隻是傳聞俊帝藏嬌,得她一人足矣。

沒有聽到王妃的說話聲,隻聽到阿念下令:“住手!”

小六慢慢地抬起了頭,看清楚王妃容貌的刹那,心膽俱裂,嘶聲呐喊:“娘、娘……”她嘴裏塞著繡鞋,發著含糊的聲音,雙手拚命向前伸去,瘋狂地掙紮著,想要掙脫侍女的手,抓住那一襲青衫、亭亭玉立著的少婦。

小六雙手血肉模糊,少婦駭然,向後退去。阿念趕緊摟住母親,大叫道:“快拉住這個賤民!”

侍女們怕小六傷到王妃,把小六狠狠地按倒,手腳齊用,牢牢地壓製住她。小六卻像瘋子一樣,力氣大得出奇,不管不顧地掙紮,要去抓住王妃。

“娘、娘……”小六嘴裏在嗚咽,卻什麼聲音都發不出。

王妃像是看瘋狗一樣,驚懼地看著她,小六淚如雨落,向著王妃伸出手,隻是想抓住娘,不讓她再離開,“娘、娘……不要拋棄我……”

她想問清楚,當年為什麼要拋棄我?你明明答應了要來接我,卻一去不回,難道我做錯了什麼?不管我做錯了什麼,你告訴我,我都改!隻要你不離開我!難道我真是她們說的孽種,根本不該活著?娘,你告訴我,為什麼不要我了?

俊帝和顓頊趕過來時,就看到小六滿身血汙,被幾個婢女摁倒在地,她一邊用力地掙紮,一邊仰著頭,盯著王妃,滿麵是淚,伸著雙手,乞求著她不要離開,“娘、娘……”

俊帝的身子劇顫了一下,竟然有些站不穩。

顓頊的腦袋轟的一下炸開了,他瘋一般衝過去,推開了所有人,抱住小六,“小夭,小夭,她不是,她不是……姑姑!”

顓頊把她嘴裏的鞋子拔出,捏得粉碎。小六全身都在哆嗦,抖得如一片枯葉,“娘,她是娘,哥哥,我想問她,為什麼不要我了,是不是因為我不乖?我一定聽話,我會很乖很乖……”

顓頊的頭埋在小六的頸窩,淚一顆顆滑下,“她不是姑姑,姑姑已經戰死了。她是靜安王妃,隻是和姑姑長得像。”

小六身子抖如篩糠,發出如狼一般的哭嚎聲,“她說了要來接我,她說了要來接我,我等了她七十多年!她一直沒來,她不要我了!我不怪她,我隻想問清楚為什麼……”

顓頊緊緊地抱著她,就如小時候,父親戰死、母親自盡後,無數個黑夜裏她緊緊地抱著他。

小六的哭聲漸漸地低了,身子依舊在輕顫,她能感受到哥哥的淚無聲地落在她的衣領內,他依舊和小時候一樣,不管多傷心,都不會讓任何人看見。小六雙手顫著,慢慢地環住了顓頊的背,下死力地摟緊了顓頊。

兩人都不說話,隻是彼此抱著,相依相偎,相互支撐。

阿念震驚地看著,她低聲叫:“顓頊哥哥。”

顓頊卻好像化作了石雕,一動不動,頭埋在小六的脖頸上,什麼表情都看不到。

阿念叫:“父王,他、他們……”

父王卻好像一下子又老了百年,疲憊地對母親身旁的侍女吩咐:“先送王姬去王妃的殿內休息。”

侍女躬身行禮,半攙扶半強迫地護送王妃和阿念離開。

阿念茫然又恐懼,隱約中預感到她的世界要不一樣了,可又不明白為什麼,隻能頻頻地回頭看向顓頊。

殿內的人很快都離開了,隻剩下靜靜站在一旁的俊帝和十七。

很久後,顓頊慢慢抬起了頭,凝視著小六,他的眼眸清亮,看不出絲毫淚意。

那一樁事又成了兩個人的秘密。小六的心直跳,緊張地偏過頭,想回避開顓頊的目光。

顓頊說:“你剛才已經叫過哥哥了,現在再抵賴已經沒用。”

小六想笑,沒有笑出來,嘴唇有些哆嗦,顓頊低聲叫:“小夭。”

太久沒有聽到這個名字了,小六有些茫然,更有些畏懼。

顓頊又叫她,“小夭,我是顓頊,你的表哥,你要叫我哥哥。”

小六想起了他們幼時初見麵的情形,那時娘和舅娘都活著,娘微笑著說“小夭,你要聽哥哥的話”,舅娘笑意盈盈地說“顓頊,你要讓著妹妹”,他們倆卻和烏眼雞一樣,狠狠地瞪著對方。舅娘自盡了,娘戰死了……隻剩下他們了。

小六小聲地說:“哥哥,我回來了。”

顓頊想笑,沒笑出來,嘴唇微微地顫著。

十七這才走上前,低聲道:“小六的手受傷了。”

顓頊忙叫:“藥,傷藥。”

俊帝的貼身侍從早命醫師備好了傷藥,一直在外麵靜候著,聽到顓頊叫,立即跑了進來,端盆子的、捧水壺的、拿手巾的、拿藥的,多而不亂,不一會兒,就給小六的手把藥上好了。

醫師對俊帝奏道:“隻是外傷,沒傷到筋骨,過幾日就能好。”

俊帝輕頷了下首,侍從們又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顓頊扶著小六站起,小六低著頭,不肯舉步。顓頊推了她一下,把她推到俊帝麵前,自己後退了幾步,和十七站到了屋簷下。

小六低垂著頭,看著自己的手,不說話。

俊帝先開了口:“你故意激阿念重責你,不就是想讓我出現嗎?我來了,你怎麼不說話了?”

小六故意激怒阿念,讓阿念重重責打她,的確是想讓俊帝來看到一切。小六懷著一種微妙複雜的心思,想看看俊帝的反應,看他究竟會幫誰,甚至她都準備好了嘲笑戲弄一切。可是,靜安王妃的出現打亂了她的計劃。

這個曾經讓小六一想起就傷心得吃不下飯的女人,小六曾想象了無數次她究竟哪裏比娘好,可怎麼也沒有想到她竟然長得那麼像娘,偏偏又穿了一襲青衣,猛然看去,完全就是娘。那些隱秘的憤憤不平和傷心難過都消失不見了,甚至她覺得愧疚不安。

小六跪下,至親至近的字眼到了嘴邊,卻艱澀得怎麼都吐不出來。她重重地磕了一下頭,又重重磕了一下頭,再重重磕了一下頭……俊帝蹲下,扶住了她,小六咬著唇,依舊沒有辦法叫出來。

俊帝道:“這二百多年,肯定有很多人對你說了各種各樣的話,我原本也有很多話對你說。你失蹤後,我一直想著,找到你後,要和你說的話。剛開始,是想著給你講什麼故事哄你開心;後來,是想如何安慰開導你;再後來,是想聽你說話,想知道你變成了什麼樣子;再到後來,老是想起你小時候,一聲聲地喚爹爹;最後,我想,隻要你活著,別的都無所謂。小夭……”俊帝抬手,空中出現了一個水靈凝結成的鷹,鷹朝著小六飛衝而來,突然又變成一隻大老虎,歡快地一蹦一跳。

這是小六小時候最喜歡的遊戲之一,每天快要散朝時,她都會坐在殿門的台階上,伸長脖子、眼巴巴地等著爹爹,等看到那個疲倦孤獨的白色身影時,她就會跳起來,飛衝下台階,大叫著爹爹,直直地撲進爹爹懷裏。爹爹會大笑,一手抱起她,一手變幻出各種動物。

小六撲進了俊帝懷中,眼淚簌簌而落。

俊帝摟住了女兒,隔著三百年的光陰,她的歡笑變成了眼淚,但他的女兒終究是回來了。小六嗚咽著說:“她們說你……你不要我了,你為什麼不去玉山接我?”

俊帝輕拍著她的背,“當年,我遲遲不去玉山接你,是因為你的五個叔叔起兵造反,鬧騰得正厲害。西邊打仗,宮裏暗殺刺殺毒殺層出不窮,我怕我一個人照顧不過來,讓你有個閃失,所以想著讓王母照看你,等我平息了五王的叛亂後,再去接你。沒有想到你會私下玉山,早知如此,我寧可危險點也要把你帶在身邊。”

小六哽咽著問:“你是我爹嗎?”

俊帝抬起了小六的頭,直視著她的雙眼,斬釘截鐵地說:“我是你爹!縱使你不肯叫我爹,我也永遠是你爹!”

小六終於釋然,又是笑又是哭,忙叫:“爹爹……爹爹。”

俊帝笑了,扶著小六站起,把一方潔白的手帕遞給小六。小六趕緊用帕子把眼淚擦幹淨,可眼眶酸脹,總想落淚,好似要把忍了上百年的眼淚都流幹淨,她隻能努力忍著。

顓頊笑眯眯地走了過來,十七跟在他身後。

小六抱歉地看著十七,“我、我……”想解釋,卻又不知道如何開口。

俊帝搖搖頭,道:“他是塗山狐狸家的人,心眼比你多,就算剛開始沒想到,後來也早猜到你的身份了。”

小六苦笑,也是,俊帝和顓頊都不是好脾氣的人,能讓他們一再忍讓,整個大荒也不過寥寥幾個人。

十七對俊帝作揖行禮,俊帝問:“塗山璟?”

十七恭敬地回道:“正是晚輩。”

俊帝慢悠悠地說:“我記得你和防風小怪的女兒有婚約,是我記錯了嗎?”

十七額頭冒汗,僵硬地回道:“沒、有。”

“是你沒有婚約,還是我沒有記錯?”

“是、是陛下沒、沒記錯。”

小六看不下去了,低聲叫道:“爹!”

俊帝深深地盯了十七一眼,對小六說:“你娘以前居住的宮殿,我做了寢宮,你若想搬回去,讓宮人稍微收拾一下就成,我搬回以前住的宮殿。你如果喜歡別的宮殿也成,反正這宮裏多的是空著的宮殿。”

“不了,我就住華音殿,正好可以和哥哥說說話。”

顓頊又高興又犯愁,瞟了一眼俊帝,說道:“我當然也想你和我住一起,可是你若恢複了女兒身,和我同住一殿,於禮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