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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惆悵有誰知(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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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這個,這個也在!”柱子上有三道劃痕,這是當年小六貼著柱子站好,爹爹比著她的身高,用手指劃下。小六還揚言,她會長啊長,一直長得比爹高,比爹舉著手還高,直到爹再也夠不著,劃不了。

亭子已經翻修了幾次,這些卻被精心保留了下來。

俊帝蹲到柱子旁,微笑地看著柱子上的圖畫,“這可是你的得意之作,你不是特意嚷著要爹永遠保留嗎?還說等學會女紅,要給爹繡個絲鷺的帕子。”

小六猛地伸手抱住了俊帝。即使已經相認,可她依舊沒有回家的感覺,直到現在,她終於覺得她回家了。

小六的眼淚滾滾而落,俊帝輕拍著她的背,沒有勸慰,隻是想讓她哭個夠,讓她把漂泊多年受的苦、受的委屈都哭出來。

小六哭啊哭,好似真要把三百年來都憋著的眼淚全流出來,哭到最後,自己都不好意思了,抽抽噎噎地說:“平時,我並不愛哭的。”

俊帝說:“不用不好意思,是我該羞愧,女兒的眼淚是父親的失職。”

小六的眼淚又要下來了,用手帕捂著臉,過了半晌,抬起頭,“我不掉眼淚了。”

小六拽著俊帝站起,她靠著柱子站好,“爹爹,再給我測一次身高。”

俊帝比著她的頭頂,用手指劃了一道刻痕,打趣道:“你長啊長,長了這麼久,還是沒長過爹,爹還是夠得著。”

小六笑著吐吐舌頭,退開幾步,打量著柱子上的刻痕,忽而黯然,“都不知道這是不是我真實的身高,感覺一切都是假的。”即使和顓頊講述時,小六也保持著雲淡風輕的不在乎,就好似她已經完全習慣於變化的外形,習慣於沒有臉,但此刻,她終於流露出了惶恐。

俊帝的手在她的額頭撫摸,漸漸地,小六的額頭中間露出了一個桃花形狀的胎記,俊帝說:“你外形的變幻並不是得了什麼古怪的病,而是你體內有一件稀世神器,叫駐顏花,它能令人留住任何想要的容顏。”

小六困惑地看著俊帝,“神器?不是怪病?是神器讓我容貌隨意變幻?為什麼我體內會封印著神器?”她的眼睛猛然一亮,“那取出神器,我就能露出真實的容貌了!就不會再變來變去了!”

“是的。”

小六喜悅地說:“爹,你幫我取出來吧!我真的憎惡再變化了。我寧可自己是個醜八怪,也不想做個沒有臉的假美人。”

俊帝的手指點在桃花形狀的胎記上,桃花胎記浮現出緋紅的光芒,這是用兩個人的血封印,也必須要兩個人解開,“目前,我沒有辦法幫你取出。但爹和你保證,一定會幫你恢複真容。”

小六雖然迫不及待地想恢複真容,可也知道能讓俊帝為難的事情必有原因,她反過來安慰俊帝,“沒有關係,反正都這麼多年了,再等等也沒什麼。”

俊帝凝視了一會兒小六額間的桃花胎記,眼中有隱隱的哀傷。他展手撫過,把胎記隱去。

小六心中的大石落地,又和爹爹消泯了隔閡,整個人變得截然不同。

她嘰嘰喳喳,問著俊帝各種各樣的事情,到後來她甚至大著膽子說:“爹,我能不能不當高辛王姬啊?我不是說不當你女兒,我隻是不想做王姬。”

“不行!”

“為什麼不行?”小六已經開始會氣鼓鼓地瞪俊帝了。

“因為你是我女兒,我是高辛俊帝。”

小六立即變了嘴臉,可憐兮兮地拉住俊帝的胳膊,搖來晃去,“可是做王姬好辛苦,吃飯要講究禮儀,出門要講究禮儀,最後連婚事都要成為政治犧牲品,我真的不想做王姬啊!”

俊帝說:“人必知禮而後恥,有禮儀,並不是壞事。至於婚事,你覺得我能把你犧牲給誰?”

小六張口結舌,“我也不知道你會把我犧牲給誰,反正、反正……”

俊帝看著小六,嚴肅地說:“我是俊帝,你是我女兒,你必須是高辛王姬,這是國之禮,明白嗎?”

小六低下了頭,嘟:“不明白能行嗎?”

俊帝的手撫著小六的頭,語氣透出悲傷,“我不是一般的父親,我有太多的事情要做,有一國百姓要操心,我不可能像別的父親一樣時時看顧著自己的女兒,守在女兒的身邊保護她。我能給女兒的保護,就是我的威儀,隻有你是高辛王姬,才能享有一國威儀,任何人在傷害你前,都必須考慮清楚能否承受帝王之怒。小夭,這是我這個不稱職的父親所唯一能給予你的。不要拒絕,好嗎?”

小六覺得自己的眼淚又要掉下來了,趕緊深吸了口氣,“爹,我願意做王姬。”

俊帝微笑著說:“當王姬也不全是壞事,你至少可以仗勢欺人、蠻橫囂張,看中什麼就搶什麼。”

小六眨巴眼睛,“爹,你確定你在教導女兒?”

俊帝愉悅地笑了起來,眼角有細細的皺紋散開,卻無損他的魅力,“我那麼辛苦地做國君圖什麼呢?自己什麼都不能幹,一是沒時間,二是一旦隨便了,就有禦史來罵你昏君。我要真是個無能的昏君,你反倒做不了什麼,正因為我什麼都不能做,你恰好什麼都可以做。誰叫我是個能君,權勢威儀都夠大,凡事鎮得住呢?”

小六隻覺匪夷所思,可又忍不住想大笑,有爹的感覺真是太好了!有個強橫的爹的感覺更是好得沒話說!

那一晚,小六和俊帝坐在亭子的石階上,一直說話。

小六覺得好像有很多很多話要告訴爹,她第一次獵殺老虎,她偷妖蛇蛋,她配製毒藥,她去逛娼妓館,她開醫館……山村裏收留她的胖大娘教會她做飯,她被美麗的舞伎追求,撿她回去當醫師的老木,她撿回去的麻子、串子……簡直有太多的事情、太多的人,她想說出來,讓爹知道。

她想讓爹明白,過去的二百多年,不僅僅是痛苦,還有很多很好玩很快樂的事情,她碰到的人也不都是壞人,還碰到了很多好人。因為這些五顏六色的經曆,她甚至完全無法想象老老實實做王姬的生活,她覺得這本就是她應該過的生活,所以,爹不必難過,更不必自責。

小六記不得後來講了什麼,隻記得自己在邊笑邊說,說到後來,她累了,像小時候一樣,趴在爹的膝頭睡著了。

早上,小六像隻小貓般,躡著腳尖,慢悠悠地走出屋子,在庭院裏打了幾個轉,懶洋洋地倚靠著花樹,眯眼看著陽光,幸福地笑。

顓頊和十七坐在廊下在下棋,看到她和花樹人麵嬌花兩相映的樣子,十七的心漏跳了幾下。顓頊打趣小六,“你偷吃了魚嗎?”

小六手拉著花枝,“我昨天晚上和爹說了好多話。”

“就你話最多,卻說得好像你每天都沒說話一樣。”

小六撲過去,作勢要掐顓頊的脖子,“我告訴你,別以為我現在沒了靈力就好欺負,惹火了我,我讓你口不能言、手不能動。”

顓頊忙道:“好好好,我在下棋,你別弄亂我的棋子。”

小六低頭看棋盤,發現這個棋盤不是一般的棋盤,而是神族們用的棋盤,據說方寸棋盤就有四野征戰之意,小六說:“我也要玩。”

顓頊哄她,“我好不容易說動十七和我下棋,和他下完這盤就帶你玩。”

小六噘嘴,蹭到十七身邊:“我要下。”

十七果然把手邊的棋盒放到了小六手邊,小六示威地看了顓頊一眼,捏起一枚棋子,左看看、右看看,落在了一個地方,側頭問十七,“這裏好嗎?”

“很好!”卻是顓頊和十七異口同聲,隻不過一個滿是嘲諷,一個溫暖平和。

顓頊站了起來,把小六推到他坐的地方,“反正你是成心不讓我和十七下棋,那你和他玩吧!”

小六拍手,“這才像個哥哥嘛!”

小六接著顓頊的棋往下走,照樣是悔棋、臭棋不斷。十七卻很耐心,不管小六做什麼,他都好脾氣地說好。可他也不是敷衍著小六亂下,而是真的在和小六對弈,該吃掉棋子的地方也不留情。隻不過吃完了,他會告訴小六如果前幾步她下在哪裏,他就不能吃掉她的棋子。

在顓頊看來,這就好像小孩在滿地打滾、胡攪蠻纏,大人既沒有打他一頓阻止他,也沒縱容他滿足他的要求,而是慢慢地講道理,一遍聽不進去,就講第二遍;兩遍聽不進去,就講第三遍;三遍聽不進去,就講第四遍……小半個時辰後,顓頊在棋盤上建造的大好江山就被小六給折騰得千瘡百孔。小六不肯再落子,雙手在棋盤上胡亂幾抹,把棋子全打亂了,她宣布:“我贏了!”

顓頊搖頭歎息,十七看著小六微笑,眼眸中透著纏綿不舍。

小六的心突突幾跳,安靜下來,沉默地看著十七。

十七說:“我要走了。”

小六把玩著棋子不語,十七說:“我一直不放心,但現在看到了,俊帝陛下和顓頊王子待你很好,你在這裏很開心,我必須回去處理自己的事了。”

小六說:“我明白。你什麼時候走?”

“待會兒我去和陛下辭行,我不想讓人知道塗山璟認識你,所以打算晚上離開,去別處略住兩天,再回青丘。”

小六說:“那你去和我爹辭行吧!”

顓頊起身,“我陪你一起去。”

小六坐在庭院裏等著,約摸半個時辰後,十七一個人回來了。

小六問:“我爹說什麼了嗎?”

“問了幾句家裏的事情,沒說什麼特別的話。”

小六道:“現在到天黑還有一段時間,你想做什麼?”

“你想做什麼?”

“什麼都不做,就這麼曬著太陽,聞著花香,吃著零食。”

自從小六說過喜歡吃鴨脖子、雞爪子、鵝掌,華音殿內就隨時都備著。十七拿來裝零食的大盒子,和小六並肩坐在廊下,對著滿庭繁花。

小六挑了個鴨脖子啃起來,“我爹說我的變幻是因為體內藏著一件神器,等他幫我把神器取出來,我就不會再變幻了。你說如果我是個醜八怪,怎麼辦?”

“你不是。”

“如果我是呢?”

“很好。”

“我是醜八怪,你竟然覺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