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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此情無計可消除(3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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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酒肆不遠處就有個碼頭,顓頊命人去準備船,眾人真乘了船揚帆出海。

到了船上,被海風一吹,都清醒了幾分。也許因為明日要離別,可也許更因為年輕,離別隻是年少放縱的一個借口,一群人嘻嘻哈哈地我敬你一杯,你再敬我一杯,繼續喝酒。

意映喝醉了,拉著馨悅在甲板上跳舞;豐隆看到一尾大魚遊過,說要去海下捉魚,撲通一聲就真跳進了大海。顓頊被嚇了一跳,馨悅笑著叫:“不用擔心!他可是赤水家的人,一見水就發瘋!淹死了誰,也淹不死他!”

顓頊畢竟還是不放心,想找個侍從下海,可一共隻來了一個開船的侍從,篌端著酒杯道:“我去陪他捉魚。”說完,也跳進了大海。

顓頊站在船頭張望,意映懸空坐在船舷上,踢踏著雙腳,笑著說:“不用擔心,他從小到大都不知道獵了多少海獸了,隻怕待會兒真要帶幾條大魚回來。”

顓頊的酒氣上湧,頭有些疼。

意映笑問馨悅:“我要去撈月亮,你來嗎?”

馨悅搖搖頭,指著她說:“你真醉了。”

撲通一聲,意映跳進了水裏。

馨悅嘰嘰咕咕地笑,顓頊無力地說:“我應該還是不用擔心吧?”

“不知道,我不清楚她的水性,不過,下去不就知道了。”她拉住顓頊,顓頊說:“我不會遊水,你知道的。”

“我知道你不會遊水。”馨悅的眼睛亮晶晶的,就好似最璀璨的星星,她蠱惑一般地對顓頊說:“隨我跳下去!”

顓頊不說話,隻是似笑非笑地看著馨悅。馨悅仰著頭笑,媚眼如絲,“敢不敢把你的命給我?”說完,她凝視著顓頊,一步步倒退著走到船邊,一個倒仰,翻進了海裏。

顓頊笑了笑,走過去,幹脆利落地也跳進了大海。

小夭端著酒杯,趴在船舷上,笑著又喝了一杯。如果不是昨日夜裏被相柳那死魔頭逼得在海裏泡了一夜,她也真想跳進去。

璟默默走到她身後,小夭回身,滑坐到甲板上,嘲諷道:“現在你敢接近我了?”

璟不吭聲,小夭舉起空酒杯,璟拿起酒壺,幫她斟了一杯。小夭把酒杯遞給他,璟接過,以為是要他喝,剛要喝,小夭半撩開麵紗,指指自己的唇。

璟把酒杯湊到小夭唇畔,小夭就著他的手,慢慢地飲完。

酒氣上湧,小夭頭發沉,兩邊的太陽穴直跳,胃裏也有些翻湧。她知道自己是真醉了,推開璟的手,閉目靠著船舷,等著那股難受勁兒過去。

璟拿了個小藥囊,湊在小夭的鼻端,讓她嗅著。

小夭道:“你倒是沒忘記我教你的東西。”

“永遠都不會忘記。”

“看到豐隆對我好,你心裏難受嗎?”

“難受。”璟沉默了一瞬,慢慢地說,“很難受。”

小夭笑起來,“聽到你難受,我倒是挺好受。”

璟的手指輕輕碰了一下她的臉頰,“誰打了你?”

小夭道:“阿念,我踹了她一腳,打了她一拳,扯平。”

璟的指尖凝聚了靈力,輕撫著小夭臉上的紅腫,小夭推開他的手,“你娘的眼光不錯,防風意映會是個很好的妻子,你和她很般配。”

璟臉上的血色一點點褪去,他垂下了頭,喃喃說:“我就知道早上是在做夢,我開心了一整天,下午在街頭見到你時,我以為你是來看我的,我真的很開心,真的很開心……”

璟呆呆地坐在甲板上,無聲無息。

小夭想起剛被她救回醫館的十七,從不發出任何聲音,總是無聲無息地躺著,小六給他什麼他接受什麼,他自己既不表達痛,也不表達餓或渴。有時候小六覺得他已經死了,用手去摸他的脖子,直到感受到他的脈搏,小六才會相信這個人還活著。

小夭隻覺心裏攪得難受,一陣翻江倒海,忙站起趴在船欄上,哇一聲吐了出來。

璟輕撫著她的背,待她吐完,又把水遞給她,讓她漱口。

小夭頭重腳輕、耳鳴目沉,璟扶著她,小心翼翼地讓她坐下。

璟把她臉上的碎發往後攏,小夭突然抱住了他的腰,喃喃說:“我今天下午真的是去看你的,不信你回去問看門的仆役。我去找你,沒找到,才去街上亂逛的。”

璟緊摟著小夭,額頭抵在小夭的頭發上,隻覺短短一會兒,他跌落了深淵,正以為萬劫不複時,卻又飛上了雲端。

他感覺小夭身子直往下滑,低頭看她,她竟然醉睡了過去。璟忍不住笑,他調整了一下姿勢,讓小夭靠躺在他懷裏。

海風輕輕吹動,海潮輕輕搖動著船,他望著天上的圓月,隻想就這麼過一夜。

璟看了一眼身旁的酒壇,將一隻手放在酒壇上,隻見白煙從酒壇中逸出,漸漸地籠罩了整艘船。從外麵看過來,整艘船像被大海吞噬了,什麼都再看不見。

璟低頭看著熟睡的小夭,手指輕輕地撫摸著她臉上的傷痕,又一點點用指尖描摹著她的輪廓。一遍遍描摹,直到縱使他被剜去雙目,依舊能清晰地看見她。

一個多時辰後,小夭輕輕動了下,喃喃叫:“十七。”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

璟微笑地看著她,小夭說:“我好像睡了一覺。”

“嗯。”

“他們還沒回來?”

“沒有。”

小夭感歎:“平時一個比一個老成穩重,沒想到竟是一群瘋子。”

璟對小夭說:“我對意映無心,意映對我也絕對無情,這次回去後,我就會和奶奶說取消婚約。”

“嗯?嗯……”小夭的腦子還暈著,一瞬後,才反應過來,“你怎麼知道?她對你那麼溫柔體貼……”

璟打斷了她,“小夭,我曾經遇到過不少對我有意的女子,我明白女人真正動情時看男人的目光,不管意映舉動多溫柔體貼,卻從未那樣看過我。而且,我現在……”璟撫了撫小夭的鬢角,“我知道渴望得到一個人的感覺。我不會判斷錯!”

小夭輕噓了口氣:“那就好。”

璟很是心酸,小夭沒有親眼看到,私下無人時意映看他的眼神,所以小夭總不相信他是殘缺的,總不相信意映會嫌棄他,她以為他在別人眼中和在她眼中一樣。

小夭忽然間想到什麼,興奮地坐了起來。“既然她不要你,你回來做我的十七吧!”她的眼眸熠熠生輝,“你當年不是說擔心不回去的話,塗山篌那個瘋子會傷害我和老木他們嗎?可是玟小六已經失蹤了,我現在是高辛王姬,塗山篌傷害不了我,你可以到我身邊做十七。”

璟凝視著小夭,沉默不語,眼中有哀傷。

小夭漸漸冷靜了,自嘲地說:“我是不是又說了傻話?”璟已經失蹤過一次,如果再來一次,別說篌,隻怕塗山家的太夫人不見屍體都不會罷休。

璟低聲道:“你沒說傻話,隻是有些事情變化了。我回去之後,才發現大哥正把塗山家帶入危險中,如果我就這麼走了,我怕他會毀掉整個塗山氏。小夭,給我一些時間,好嗎?讓我想辦法安排好一切。”其實,不僅僅是整個家族的安危,有些話他沒有辦法說出口。如果眼前的人還是玟小六,他隻需是葉十七,隱居在一個小鎮上,他們就可以相伴一生,可她是高辛王姬。當看到那一場盛大的拜祭儀式時,他就明白了,他們倆都回不去了。有資格守在小夭身旁的男人絕不會是一個藏頭縮尾的男人,他要想一世陪伴小夭,就必須取消婚約,以塗山璟的身份,堂堂正正地走到小夭身旁。

小夭笑了笑,低聲說:“你有十五年的時間。璟,你打算怎麼辦?”

“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我一定會回到你身邊,因為我答應過要一輩子聽你的話,所以……”璟的額頭抵著小夭的額頭,虔誠地祈禱:“請為我守住你的心。”

小夭的指頭插進他的頭發中,笑著抓他的頭發,“我已經看出來了,你是個狡猾的人。就算我想忘記,你也會不停地變著法子提醒我,一邊說著不敢奢望,一邊卻又絕不鬆手。”

璟的聲音很痛苦,喃喃說:“我隻是……沒有辦法……我知道你值得更好的,可是我沒有辦法……對不起……”

小夭忙說:“我明白、我明白。”

璟低聲說:“你不明白。”

小夭很老實地承認:“是不明白,可我總得說點什麼安慰你啊!”

璟輕聲笑起來,歎息道:“他們要回來了。”

小夭看看天色,“天都快亮了,也該回來了。”

璟又看了一會兒小夭,要把帷帽給小夭戴上,小夭抓住了他的手,不讓他戴,咬著唇,閉上了眼睛。

璟輕輕地吻住了小夭的額心,直到不得不離開,他才抬起頭,把帷帽給小夭戴上。

小夭躲到了船艙後,整理頭發和衣裙,聽到馨悅、顓頊、豐隆的說話聲,小夭一抬頭,卻看見璟的頭發剛被她十指插進去,抓得亂七八糟。此時連提醒璟都已經來不及,更何況整理頭發,小夭的臉色變了。

卻看璟一邊站起,一邊隨手解開了束發的發冠,滿頭青絲如銀河瀉九天,披落在他背上,飄散在海風中。他側倚著船欄,幾分慵懶、幾分隨意地看著東邊天空初露的晨曦。

小夭一瞬間看得心如鹿撞,怦怦直跳。顓頊叫了她好幾聲,她都沒有聽到,惹得所有人都看著她。

顓頊推了她一把,“你在想什麼?”

小夭忙道:“啊,你們回來了。”臉刹那漲得通紅,幸虧有麵紗遮住,沒有人能看到。

璟卻似乎明白了,眼中飛濺著喜悅。

馨悅嘰嘰呱呱地抱怨,說他們記錯了船的位置,找了好大一圈才找到船,又擔憂地說,一直沒碰到意映和篌,希望他們別出什麼事情。

正在抱怨,看到意映向著船遊來,馨悅哈哈大笑,跑到船邊,把意映拉上去,“你是不是也沒找到船?”

意映愣了一下,笑道:“是啊。”

璟說道:“船艙裏有清粥小菜,你們如果餓了,就先吃點。”

幾個遊了一夜水的人都進了船艙,小夭和璟也跟了進去。

豐隆問小夭,“要喝點清粥嗎?”

小夭忙道:“我自己來,你吃你的吧。”

顓頊似笑非笑地瞅著她,小夭瞪了顓頊一眼:你也好意思來嘲笑我?

意映和馨悅也不知道是因為累了,還是困了,都十分沉默。小夭也不想說話,隻聽見豐隆和顓頊偶爾交談一句。

待幾人吃完,侍從要開船時,篌仍沒回來。

馨悅擔心地說:“篌哥哥不會出事吧?”

豐隆看向璟,璟道:“以他的能力,應該不會有事,我讓小狐去找找他。”璟說著話,從他的袖中跑出一隻像是煙霧凝結的九尾狐狸,九尾狐卻沒有離開,而是朝著一個方向叫了一聲,又縮回了璟的袖中,消失不見。

璟道:“篌要回來了。”

不一會兒,隻見篌從遠處飛馳而來,腳下踩著一條凶猛的大魚。他上半身赤裸著,露出緊致的古銅色肌膚,衣服被他撕成一縷縷,做成了一條韁繩,像馬籠頭一般勒著大魚的頭,他雙手拉著韁繩,驅策著大魚在海中馳騁。朝陽在他身後冉冉升起,篌渾身上下都散發著男性最純粹的陽剛魅力。

馨悅和意映都扭過了頭,假裝被別處的風景吸引,小夭卻目不轉睛地看著篌,帶著幾分欣羨,揚聲問道:“它聽話嗎?”

篌笑著沒說話,隻是策著大魚,靈活地圍著船繞行了一圈。小夭不禁鼓掌喝彩,笑道:“這個好玩,以後我也找個這樣的坐騎,就不用辛苦遊泳了。”

顓頊嘲笑道:“別做夢了,就你的靈力還能製服這種魚怪?它拿你做點心還差不多。”

小夭歎氣,也是。

篌一手握著韁繩,一手朝著魚身的某處一拳擊下,手探進了魚腹內,掏出一個鴿子蛋般大的血紅寶石,就著海水洗幹淨血汙,躍上了船。

那塊血紅的寶石晶瑩剔透,在陽光下發出璀璨的光芒。馨悅的眼睛一亮,對篌說:“篌哥哥,能把它轉讓給我嗎?”她雖然說的是轉讓,但她難得開口要東西,以篌的脾氣,肯定就直接送給她了。

但是,馨悅沒有想到,篌抱歉地笑笑,說道:“這塊魚丹紅我有用,回頭我讓人再找給你。”

馨悅勉強地笑笑,什麼都沒說,走到意映身旁,和她一塊兒張望著朝陽下的大海。

人已到齊,顓頊下令開船,船向著瀛州的碼頭駛去。

篌進船艙去洗漱換衣,小夭問豐隆:“那是什麼寶石?”

豐隆笑道:“這船上有塗山家的人在,我可不敢談寶石。”他揚聲把立在船尾的璟叫來,“璟,小夭想知道篌獵取的魚丹紅是什麼寶石。”

璟走到小夭身旁,解釋道:“其實,那就是深海魚怪的內丹,魚怪的內丹色澤鮮豔,人們根據它們最主要的顏色叫做魚丹紅、魚丹紫……魚丹紅是最常見的魚丹,可純淨到像這塊這樣一絲雜色都沒有的,卻極其罕見。魚丹可以做首飾、佩飾,還可以入藥。如果是品級好的魚丹,煉製成寶器,含在嘴中,可以延長人在水下的時間。”

本來璟說話時,小夭就走神了,可聽到最後一句,突然有了興趣,“什麼算品級好?剛才的那塊算是嗎?”

“顏色越純淨,品級就越好,剛才的那塊算是最好的魚丹了。”

豐隆對小夭說:“這種東西可遇不可求,你若想要,我回去問問爺爺。”

小夭忙道:“我就是看著好看,隨口問問。”

朝陽下的大海猶如撒了金粉,閃耀著萬點金光,一群群白色海鳥在海麵上盤旋,倏忽來去。

一時間,三人都眺望著壯闊美麗的大海,默默不語。

小夭仗著有帷帽遮掩,偷偷地看璟。

璟很快就察覺了,垂下眼眸,唇角抿著笑意。小夭也笑,雖然不能說一句話,甚至不能站得太近,可又覺得心意相通,很親密。

船靠岸了,眾人都下了船。

豐隆和璟他們的侍從早已把行李收拾好,運到了赤水家的大船上,他們隻需再登上船,就可以從水路返回中原。

顓頊帶著小夭和眾人一一告別,有長袖善舞、能言善道的顓頊在,小夭隻需行禮、道謝,說再會。

和豐隆、馨悅道別時,馨悅眼眶有點紅,和哥哥一邊上船,一邊還回頭看顓頊。和篌道別時,篌灑脫地抱抱拳,轉身上了船。和璟、意映道別時,顓頊和意映兩個能說會道的依依話別,璟和小夭都沉默著。

璟走上了船,站在船欄旁,看著小夭。

船開了,顓頊向他們揮手,小夭卻隻是靜靜地站著,海風吹得她的麵紗貼在臉上,露出隱約的輪廓,一襲梔黃的衣衫,亭亭玉立,猶如朝陽下迎風而開的一朵梔子花。

璟一直凝視著她,直到她消失在海天間,他才緩緩閉上了眼睛。小夭、小夭……顓頊和小夭乘雲輦回承恩宮。

顓頊把小夭的帷帽拿下,搖頭歎氣,“你居然被阿念扇了一耳光?我得去看看她被你打成什麼樣了。”

小夭道:“我和她之間的問題基本解決了,至於將來會如何,就看兩人間的機緣了。”

顓頊含著絲笑,說道:“我剛問了船上的侍從,他居然和我說昨夜睡著了,你和璟玩得可好?”

小夭笑瞅著顓頊,反問道:“某人連命都不要地跳進了海裏,玩得可好?”

顓頊不在意地說:“如果我隻是羲和部的一個普通子弟,她再意動,也不過是逗著我玩。我不動心,是不知好歹,我動心,是癡心妄想,反正都是她解悶的樂子,現在她想玩真的,那就拭目以待唄!”

小夭困惑地問:“你們男人是如何判斷出一個女人是真心還是假意呢?即使是真心,又如何知道這真心是哪種真心呢?要知道真心也分很多種,有的真心要一點波折沒有;有的真心能經曆八十難,八十一難就不行了;有的真心隻能共貧賤;有的真心隻能共富貴;有的真心平時看不到,大難時卻顯了;有的真心平時相敬相護,大難時卻飛鳥各投林。這世間很多白頭到老的男女,其實並不見得是真的一心一意、堅不可摧,隻是沒有碰到考驗罷了。”

顓頊笑起來,“你這一串子話繞得我腦袋都疼了。你要問我具體如何判斷,我也沒什麼可說的,不過是感覺罷了。一顆冷心、一雙冷眼,經曆得多了,自然看得分明。”

小夭問:“萬一看錯了呢?萬一錯把隻能經曆八十一難的真心,看作了百折不變、千險不改的呢?”

顓頊溫柔地說:“保證不會犯錯的方法你知道的,就是一顆冷心。”

小夭笑皺皺鼻子,“我以為你有什麼好方法呢!”

“我沒有,我想就連咱們那位精明冷靜到讓人恐懼的祖父也沒有法子真正看透人心。”

小夭無奈地淡笑,“軒轅黃帝!”

顓頊說:“奶奶、爹娘、姑姑,還有大伯和二伯的墓已經太多年沒有人祭拜,也不知道荒涼成什麼樣子了。明年,姑姑的忌日,我要站在朝雲峰上。”

小夭的眼中浮出隱隱的淚花,點了下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