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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風回處,寄珍重(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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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不管她再喜歡水,水是水,她是她,縱使含了魚丹,也隔著一層。可這一次,卻覺得她在水中遊,水在她身流,她就是水的一部分,她可以永遠待在水裏。

相柳突然問:“是不是感覺很奇怪?”

小夭自如地轉了幾個圈,遊到相柳身前,麵朝著相柳,倒退著往前漂:“是很奇怪,我的身體和以前完全不一樣了。”

相柳淡淡說:“這就是你活下去需要付出的代價,變成一隻怪物。”

小夭愣住,想起了有一次相柳為她療傷時說“不要恨我”。

相柳看小夭呆愣著,默不作聲,以為她為自己身體的異樣而難受,他笑了起來,猛然加快速度,從小夭身旁一掠而過,向著碧藍的大海深處遊去。

小夭立即反應過來,急急去追他:“相柳,相柳……”

可是,她一直追趕不上相柳,相柳雖然沒有拋下她,卻也沒回頭,留給她的隻是一個遠遠的背影。

“啊——”小夭猛地慘叫一聲,團起身子,好似被什麼水怪咬傷。

相柳回身的刹那,已出現在小夭身旁,他剛伸出手,卻立即反應過來,他和小夭有蠱相連,如果小夭真受傷了,他不可能沒感覺。相柳迅速要縮回手,小夭已經緊緊地抓住了他,一臉詭計得逞的笑意。

相柳冷冷地盯著小夭:“不想死,就放開!”

小夭看著相柳,怯怯地放開了手,可又立即握住了相柳的衣袖:“我開個玩笑!何必那麼小氣呢?”

相柳沒理會小夭,自顧向前遊去,小夭抓著他衣袖,緊緊地跟著他:“我的身體是變得和別人不一樣了,可我沒覺得這是為了續命付出的代價,簡直就是得了天大的好處!我高興都來不及呢!”

相柳依舊不理小夭,但也沒甩掉小夭的手。

小夭一邊琢磨,一邊絮絮叨叨地說:“你是九頭妖怪,有九條命,你為我續了一次命,我變得和你一樣能在海裏自由來去。你說,如果我再死一次,你再為我續一次命,我會不會變得和你……”

相柳盯著小夭,麵沉如水。

小夭的聲音漸漸低了,囁嚅著:“變得、變得……我的意思是說……”她開始傻笑,“我、我什麼都沒說!”

相柳猛地掐住了小夭的脖子,湊到小夭臉前,一字一頓地說:“你要敢再死一次,我就把你剁成九塊,正好一個腦袋一口,吃掉!”

小夭用力搖頭,不敢,不敢,她絕不敢死了!

相柳放開了小夭,小夭一邊咳嗽,一邊嘟囔:“下次輕一點行不行?你救我也很麻煩,萬一掐死了,你舍得嗎?”說完後,小夭才驚覺自己說了什麼,猛地抬起頭,和相柳默默對視了一瞬,小夭幹笑起來:“我是說你舍得你耗費的心血嗎?”

相柳微笑著,兩枚牙齒慢慢變得尖銳,好似正欲擇人而噬:“你要我現在證明給你看嗎?”

小夭忙捂著脖子後退:“不用,不用,我知道你舍得,很舍得!反正都能吃回去!”

相柳的獠牙縮回,轉身遊走。

小夭忙去追趕相柳。

小夭漸漸地追上了相柳,一群五彩的小魚從他們身旁遊過。

小夭伸出手,細長的五彩魚兒親吻著她的掌心,她能感受到它們簡單的平靜,小夭說:“它們好平靜,似乎沒有任何情緒。”

相柳說:“這種魚的記憶非常短暫,不過幾彈指,也就是說,當你縮回手時,它們就已經忘記了剛才親吻過你的掌心。”

沒有記憶則沒有思慮,甚至不可能有欣悅和悲傷,它們的平靜也許是世間最純粹的平靜。

小夭一邊遊著,一邊回頭,那幾條五彩魚還在水裏遊來遊去。小夭說:“我記得它們,它們卻已經忘記了我。以後我再看見它們的同類,就會想起它們,縱使初遇也像重逢,而它們,每一次的遇見都是第一次,即使重逢也永遠是初遇。”

相柳問:“你想記住,還是忘記?”

小夭想了一會兒,說道:“記住,縱使那是痛苦和負擔,我也想記住。”

小夭突然停住,凝神傾聽,空靈美妙的歌聲傳來,讓靈魂都在發顫,是世間不能聽到的聲音,小夭記得自己聽過。

相柳說:“那是……”

“鮫人求偶時的情歌。”

“你怎麼知道?”相柳狐疑地看著小夭。

小夭裝作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我猜的,傳說鮫人的歌聲十分美妙動聽,大海中除了鮫人還能有誰有這麼美妙的歌聲?”相柳不想讓她知道在她昏迷時,他曾陪著她做過的事,她也不想讓相柳知道她知道,那些擁抱和陪伴,就都埋葬在漆黑的海底吧!

相柳說:“鮫人的歌聲是很美妙,不過他們的歌聲也是他們的武器,傳說你們高辛族的宴龍就是聽到鮫人的歌聲,才悟出音殺之技。”

小夭問:“能去偷偷看看他們嗎?”

相柳第一次露出為難的樣子。

小夭央求:“我從沒有見過鮫人,錯過這次機會,也不知道還能不能見到。”

相柳伸出手:“他們是很機敏的小東西,我必須掩蓋住你的氣息。”

小夭握住他的手,隨著相柳慢慢遊著。

小夭看到了他們。

鮫人是人身魚尾,女子有一頭海藻般卷曲濃密的秀發,寶石般的眼睛,雪白的肌膚,十分美麗妖嬈;男子卻長得比較醜陋,可雙臂和胸膛肌肉鼓脹,顯然十分強壯有力。男鮫人舉著一個巨大的海貝,追逐著女鮫人邊歌邊舞。女鮫人一邊逃,一邊唱著歌,靈敏迅捷,總是不讓男鮫人碰到她。

在追逐中,女鮫人好似有些意動,慢了下來,男鮫人打開海貝,裏麵有一顆拳頭大小的紫珍珠,發出晶瑩的光芒。

女鮫人笑著遊進了海貝,捧起珍珠,欣悅地唱著歌,好似接受了男鮫人,在讚美他。

男鮫人也遊進了海貝,抱住女子,熱情地親吻著女子,兩人的魚尾交纏在一起,有節奏地簌簌震顫。

相柳想拉著小夭離開,小夭卻不肯走:“他們在幹什麼?”

相柳沒有回答,小夭專心致誌地研究了一會兒,忽然反應過來,這就是交尾啊!猛地轉過了身子。

貝殼裏兩個正交配的鮫人察覺了動靜,都露出利齒,憤怒地看過來。相柳抓住小夭就跑。

待確定鮫人沒追上來,小夭不相信地說:“你會害怕他們?”

“我不怕他們,但被他們撞破偷窺他們……總不是件光彩的事!”

小夭羞得滿臉通紅:“我哪知道他們會那麼直接?”

“這世上除了神族和人族,所有生物在求偶交配上都很直接。從數量來說,直接才是天經地義,不直接的隻是你們少數,所以你無權指責他們。”

小夭立即投降:“是,是,我錯了。”

相柳唇畔抿了絲笑意。

小夭好奇地問:“為什麼男鮫人要托著一個大海貝?”

“海貝就是他們的家。大的海貝很難獵取,越大表明男鮫人越強壯,女鮫人接受求歡後,他們會在海貝裏交配,生下他們的孩子,珍珠其實是這些大貝怪的內丹,是鮫人給小鮫人準備的食物。”

小夭想起她昏睡在海底的三十七年就是住在一個大海貝裏,當時沒留意,隻記得是純白色,邊角好似有海浪般的卷紋,卻記不得它究竟有多大。小夭想問相柳,又不好意思,暗自後悔,當時怎麼就沒仔細看看自己睡了三十七年的貝殼究竟是什麼樣子呢?

相柳看小夭一言不發,臉色漸漸地又變得酡紅,不禁咳嗽了一聲:“我看你臉皮挺厚,沒想到今日被兩個鮫人給治住了。”

小夭看了相柳一眼,難得的沒有回嘴。

兩人在海底漫無目的地逛著,到後來小夭有些累,躺在水中,一動都不動。

相柳問她:“累了?”

小夭覺得又累又困,迷迷糊糊地說:“我打個盹。”說是打個盹,卻沉沉地睡了過去。隻不過以水做榻,雖然柔軟,可水中暗流不斷,睡得畢竟不安穩。

一枚純白的海貝朝他們漂過來,到了他們身邊時,緩緩張開。相柳把小夭抱起,輕輕放在貝殼裏,他卻未睡,而是倚靠著貝殼,凝視著海中星星點點的微光。

小夭已經一年多沒有真正睡踏實過,每夜都會醒來兩三次,有時候實在難以入睡還要吃點藥。

這一覺卻睡得十分酣沉,竟然連一個夢都未做,快醒時,才夢到自己在海裏摘星星。海裏的星星長得就像山裏的蘑菇一般,摘了一個又一個,五顏六色,放到嘴裏咬一口,還是甜的。小夭邊摘邊笑,笑著笑著,笑出了聲音,自己被自己給笑醒了,知道是個夢,卻依舊沉浸在美夢裏不願意睜開眼睛。

小夭睜開了眼睛,看到相柳靠著貝殼,一腿平展著,一腿屈著,手搭在膝上,低頭看著她,唇邊都是笑意。小夭笑著展了個懶腰,甜蜜地說:“我做了個好夢。”

相柳道:“我聽到了。”

小夭突然反應過來,他們在貝殼裏,想立即查看,又怕露了痕跡,隻得按捺著躺了一會兒,才慢吞吞地起來,裝作漫不經意地四下看著。是那個貝殼,純白的顏色,邊角卷翹,猶如一朵朵海浪,十分美麗。

貝殼很大,裏麵躺兩個人也一點不顯擁擠。在她昏迷時,她和相柳就睡在這裏麵,三十七年,算不算是同榻共眠?那兩個鮫人把貝殼看作愛巢,相柳把這個貝殼當什麼?

小夭隻覺一時間腦內思緒紛紛,臉發燙,心跳加速。

小夭暗叫糟糕,她能控製自己的表情和動作,卻不可能控製自己的心跳。果然,相柳立即察覺了,看向她,小夭忙道:“我餓了!餓得心慌!”

小夭的臉紅得像是日落時的火燒雲,努力瞪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著相柳。相柳的心急跳了幾下,小夭剛剛感覺到,卻又立即什麼都沒有了,她以為是自己心慌的錯覺。

相柳淡淡說:“走吧!”

相柳在前,領著小夭往上遊去,小夭回頭,看向剛才棲息的貝殼。貝殼如一朵花一般,正在慢慢閉攏。

到了海麵,天色漆黑,小夭才驚覺,他們居然在海下已經待了一夜一日。

相柳帶小夭到了一個小海島上。

小夭給自己烤了兩條魚,給相柳烤了一條像乳豬般大小的魚,用個大海螺燒了一鍋海鮮湯。小夭裝藥丸的袋子走哪帶哪,她自己的魚什麼都沒放,給相柳的魚卻抹了不少藥粉,還沒熟,已經是撲鼻的香。

小夭看著流口水,可實在沒膽子吃,隻能乖乖地吃自己的魚。

相柳吃了一口魚肉,難得地誇了小夭一句:“味道不錯。”

小夭笑起來,問相柳:“我先喝湯,喝完後再給你調味,你介意喝我剩下的嗎?”

相柳淡淡說:“你先喝吧!”

小夭喝完湯,覺得吃飽了,身上的衣服也幹了,全身暖洋洋地舒服。她往湯裏撒了些毒藥,和海鮮的味道混在一起,十分鮮香誘人。

相柳也不怕燙,直接把海螺拿起,邊喝湯,邊吃魚肉。

小夭抱著膝蓋,遙望著天頂的星星,聽著海潮拍打礁石的聲音。

相柳吃完後,說道:“我們回去。”

小夭沒有動,留戀地望著大海,如果可以,她真想就這麼浪跡一生。

“小夭?”相柳走到小夭麵前。

小夭仰頭看著相柳,笑道:“你覺不覺得這就像是偷來的日子?有今夕沒明朝!”

相柳愣了一愣,沒有回答。

小夭指著海的盡頭問:“那邊是什麼?”

“茫茫大海。”

“沒有陸地嗎?”

“隻有零星的島嶼。”

“什麼樣的島嶼?”

“有的島嶼寸草不生,有的島嶼美如幻境。”

小夭歎了口氣:“真想去看看。”

相柳默默不語,忽然清嘯一聲,白雕落下,他躍到了雕背上,小夭不得不站了起來,爬上去。

快到軹邑時,相柳把坐騎換成了天馬。

他們到小祝融府時,恰有人從小祝融府出來,雲輦正要起飛,相柳用力勒著天馬頭,讓天馬急速上升。那邊的馭者也急急勒住了天馬,才避免相撞。

相柳掉轉馬頭,緩緩落下,雲輦內的人拉開窗戶,看向外麵。相柳見是璟,笑抱抱拳:“不好意思。”

璟道:“我們也有錯。”

小夭沒理會璟,跳下天馬,對相柳說:“你這段日子會在軹邑嗎?”

“也許在,也許不在。”

小夭笑著歎了口氣,說:“我走了。”

相柳點了下頭,小夭利落地跑進了小祝融府。

相柳對璟笑點點頭,策著天馬騰空而去。

璟緩緩關上窗戶,對胡啞說:“出發吧!”

小夭找到馨悅,馨悅對小夭說:“顓頊就住了一夜,今日下午已經帶淑惠去神農山了,不如你今晚就住這裏吧!”

小夭道:“下次吧,今日我得趕緊回去,我沒和顓頊打招呼就和防風邶跑出去玩了,我怕他收拾我。麻煩你派輛雲輦送我去神農山。”

馨悅道:“那我就不留你了,立即讓人去準備,略等等就能走。”

馨悅陪著小夭往門外走去,小夭問道:“這段日子忙著哥哥的婚事,一直沒顧上和你聊天,你還好嗎?”

馨悅歎了口氣,微笑道:“不開心肯定是有一點的,但自從我決定要跟著你哥哥,早就料到今日的情形,所以也不是那麼難受。”

小夭也不知道能說什麼,隻能拍拍她的手。

馨悅送小夭上了雲輦,叮囑道:“你有時間就來看看我,別因為璟哥哥跟我也生分了。”

小夭笑著應了,待雲輦飛上天空,她卻臉色垮了下來。

到紫金頂時,天色已黑。

小夭急匆匆地奔進殿內,看到顓頊、淑惠、阿念正要用飯,淑惠看到小夭立即站了起來,顓頊盯了小夭一眼,冷著臉,沒理她。

小夭向淑惠行禮,說道:“嫂嫂,你坐吧,一家人無須客氣。”

淑惠紅著臉,羞答答地坐下了。

阿念卻扔掉筷子,跑出了殿,小夭忙掩飾地說:“我和妹妹單獨吃,嫂嫂和哥哥用飯吧!”

小夭追上阿念,阿念邊走邊抹眼淚。

小夭攬住她,阿念推開小夭,哽咽著說:“你幹什麼去了?身上一股子海腥味,別靠近我。”

小夭苦笑,這姑娘連傷心時都不忘記傲嬌。

進了阿念住的殿,海棠命婢女上菜,小夭對阿念說:“你先吃,我去衝洗一下。”

小夭急匆匆地洗了個澡,跑出去和阿念用飯。

阿念已經平靜,在默默用飯。

小夭說:“你剛才那樣不好,淑惠是我們的嫂子,你不給她體麵,讓別人看到,隻覺得你在輕視顓頊。”

“我明白了,一時沒控製住,以後我會學著克製自己的脾氣。”阿念困惑地問,“為什麼馨悅可以做得那麼好?”

“你們看事情的角度不同,她看事情都是從大局出發,從某個角度而言,淑惠隻是讓馨悅得到她想要一切的一枚棋子,雖然這枚棋子會讓她有些難受,可和她得到的相比,她完全能接受那點難受。而你看事情……”小夭側著頭想了想,“你看事情就是從你喜歡不喜歡的角度出發。”

“我怎麼才能像馨悅一樣?”

“你羨慕她?”

阿念咬著唇,十分不想承認地點了下頭:“我覺得哥哥會比較喜歡馨悅那樣聰慧能幹、言辭伶俐、識大體、知進退的女人。”

小夭說:“阿念,你是有些任性傲慢,也有點急躁衝動,但你不需要變成馨悅那樣。”

“可是我怕哥哥會討厭我。”

小夭笑著搖搖頭:“他看著你長大,你是什麼性子,他一清二楚,既然當年他一無所有時都能慣著你,日後他權勢滔天時當然也要慣著你。”

“可是……”

“你唯一需要改變的地方就是克製你的脾氣,不能把你的不開心遷怒到別的女人身上,你若真要恨,應該恨顓頊。”

“我沒辦法恨他……”阿念眼眶有些紅。

小夭說:“而且,就如我剛才所說,你發脾氣,隻會讓人家看輕顓頊,現如今大家都盯著顓頊的一舉一動,對顓頊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