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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心有千千結(3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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獙君歎道:“白帝不但教出了幾個好徒弟,還撫養了個好女兒。”

相柳說:“我聽小夭說,她曾在玉山學藝七十年,看得出來,你們是真關心她,不隻是因為黑帝的拜托。”

獙君坦然地說:“人生悲歡,世間風雲,我和烈陽都已看盡,若說紅塵中還有什麼牽念,唯有小夭。”

“此話何解?”

獙君道:“我出生時,母親就死了。我被蚩尤無意中撿到,送到了玉山,小夭的娘親養大了我。烈陽還是一隻琅鳥時,被蚩尤捉來送給小夭的娘親,幫他們送信。”

“原來如此。”

獙君眯著狐狸眼,問道:“聽說你在外麵的名聲很不好?”

相柳笑了笑說:“比蚩尤還好點。”

獙君沉默地盯了一瞬相柳,問道:“小夭和你之間……隻是普通朋友?”

相柳唇角一挑,揚眉笑起來,看著桃花舟上的小夭,說道:“小夭心心念念的人是塗山璟。”

獙君鬆了口氣:“那就好。”

相柳自嘲地說:“沒想到我的名聲,連蚩尤收養的妖怪都會嫌棄。”

獙君搖搖頭:“不,我沒有嫌棄你,相反,我很敬重你!你心如琉璃剔透,連我的歌聲都不能迷惑你,名利權勢更不可能迷惑你。”獙君凝視著相柳,眼神十分複雜,看的好像是相柳,又好像不是相柳,“不是你不好,隻是……”獙君長歎一聲,“即使塗山璟已經死了,我依舊慶幸小夭選擇的是他。”

相柳笑笑,對獙君的話全未在意:“有一事,想請你幫忙。”

獙君道:“隻要我能做到,必盡全力。”君子交,淡如水,可君子諾,重千金。

“我要了結一些我和小夭之間的未了之事,待會兒不管發生什麼,請你隻是看著。”

獙君一口應道:“好!”

相柳招了下手,小小的狌狌鏡從小夭懷中飛出,落在了相柳手中,他凝視著狌狌鏡,遲遲沒有動作。

獙君隻是站在一旁,靜靜等候,沒有絲毫不耐。

相柳笑了笑,對獙君說:“這是狌狌鏡,裏麵記憶了一點陳年舊事,也不知道小夭有沒有消除。”他伸手撫過,狌狌鏡被開啟,一圈圈漣漪蕩開,鏡子裏浮現出了相柳的樣子。

在清水鎮的簡陋小屋內,相柳因為受了傷,不能動。小夭逮住機會,終於報了長期被欺壓的仇,她用灶膛裏拿出的黑炭在相柳臉上畫了七隻眼睛,加上本來的兩隻眼睛,恰好是九隻眼睛,嘲諷他是個九頭怪。

當時,小夭應該是一手拿著狌狌鏡,所以隻能看到小夭的另一隻手,她戳著相柳的臉頰,用十分討打的聲音說:“看一看,不過別生氣哦,岔了氣可不好。”

相柳睜開了眼睛,眼神比刀刃還鋒利,小夭卻一邊不怕死地在相柳臉上指指戳戳,一邊用著那討打的聲音說:“一個、兩個、三個……一共九個。”

小夭用黑黢黢的手指繼續在相柳的臉上蹂躪,畫出腦袋,九隻眼睛變成了九個腦袋,小夭嬉皮笑臉地說:“我還是想象不出九個頭該怎麼長,你什麼時候讓我看看你的本體吧!”

相柳鐵青著臉,用看死人一樣的眼神看著小夭,嘴唇動了動,無聲地說:“我要吃了你。”

九命相柳的狠話在大荒內絕對很有分量,能令聽者喪膽,可惜他此時臉上滿是黑炭,實在殺傷力大減。

……

相柳看到這裏,無聲地笑了起來。他無父無母,從一出生就在為生存掙紮,從沒有過嬉戲玩鬧,成年後,惡名在外,也從沒有人敢和他開玩笑。小夭是第一個敢戲弄他,卻又對他沒有絲毫惡意的人。

相柳凝視著他滿臉黑炭的樣子,發了好一會兒呆,才喚出了第二段記憶——為了替顓頊解蠱,小夭和他達成交易。他帶小夭遠赴五神山,給自己種蠱。解完蠱後,他們被五神山的侍衛發現,為了躲避追兵,他帶著小夭潛入了海底。

遼闊的海底,有五彩斑斕的貝殼,有色彩鮮豔的小魚,有莽莽蒼蒼的大草原,有長得像花朵一樣美麗的動物,還有各種各樣奇形怪狀的海草……相柳白衣白發,自如隨意地在水裏遊著,白色的頭發在身後飄舞,小夭隨在他身旁,好奇地東張西望著。

也許因為小夭第一次領略到大海的神秘多姿,也許因為一切太過奇詭美麗,她竟然趁著相柳沒有注意,用狌狌鏡偷偷記憶下了一段畫麵。當時,她應該一直跟在相柳的身側,所以畫麵裏的他一直都是側臉,直到最後,他扭頭看向她,恰好麵朝鏡子。

小夭肯定是害怕被他發現,立即收起了鏡子,相柳的正臉將露未露,眼神將睇未睇,一切戛然而止。

……

相柳還清楚地記得,第一次發現狌狌鏡裏的這段畫麵時,他的意外與震驚,沒有想到小夭會偷偷記憶他,更沒有想到一向警覺的他竟然會一無所知。可以說,那一刻他心神徹底放鬆,小夭完全有機會殺了他。

相柳凝視著鏡中的自己,輕輕歎息了一聲,陪小夭去五神山,好像就在昨日,可沒想到,已經這麼多年過去了!他手捏法決,想要毀掉狌狌鏡裏所有關於他的記憶。獙君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滿麵驚詫:“這是小夭珍藏的記憶,你不能……”

相柳靜靜地看著獙君,獙君想起之前的承諾,慢慢地鬆開了手。

相柳催動靈力,鏡子裏的畫麵倒退著一點點消失,就如看著時光倒流,一切都好像要回到初相逢時,可誰都知道,絕不可能!

相柳麵無表情地看著鏡子,獙君卻眼中盡是不忍。

直到所有關於他的記憶全部被毀掉,相柳才微微一笑,把鏡子原樣放回了小夭的懷裏,就好像他從未動過。

相柳坐到桃花舟旁,凝視著沉睡的小夭,輕聲說:“地上梧桐相持老,天上鶼鶼不獨飛,水中鴛鴦會雙死,情人蠱同命連心,的確無法可解!當年我能幫顓頊解蠱,隻因為顓頊並非心甘情願種蠱,你根本沒有真正把蠱給他種上。我卻是心甘情願,真正讓你種了蠱!你三番四次要我解蠱,我一直告訴你解不了,我知道你不相信,可我的確沒有騙你,我是真解不了蠱!”

相柳拿起小夭的手,以指為刀,在兩人的手掌上橫七豎八地劃出一行咒語,血肉翻飛,深可見白骨。“我雖然解不了蠱,卻可以殺了它。”相柳唇角含笑,緊緊握住了小夭的手,雙掌合攏,血肉交融,再分不清究竟是誰的血肉,“不過,你可別怪我騙你,是你沒有問!”

相柳開始吟唱蠱咒。

隨著吟唱,一點、兩點、三點……無數的藍色熒光出現,就像有無數流螢在繞著他們兩人飛舞。夜空下,瑤池上,滿天流螢,映入水中,水上的實,水下的影,實影相映,真假混雜,讓人隻覺天上水下都是流光,美如幻境。

相柳手中突然出現一把冰雪凝成的鋒利匕首,他把匕首狠狠插入自己的心口,獙君幾乎失聲驚呼,忙強自忍住。

相柳拔出了匕首,鮮血從心口噴湧而出,所有熒光好似嗜血的小蟲,爭先恐後地附著到他的心口,一點點消失不見,就好似鑽進了他的身體中。

很久後,所有熒光都消失了。相柳麵色慘白,一手捂著心口,一手拿出靈藥,卻不是給自己療傷,而是撒在了小夭的手上。她的傷口迅速愈合,完好得再看不出一絲痕跡,就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相柳微笑著,對小夭說:“你的蠱,解了!從今往後,你和我再無一絲關係!”

相柳輕輕地把桃花舟推到了獙君麵前:“明日清晨,她就會蘇醒。”

獙君完全明白了,小夭和相柳種了同命連心的情人蠱,所以相柳能救小夭。等小夭生機恢複,相柳又為小夭解了蠱。其實,他並不是解了蠱,而是用命誘殺了蠱,這種同歸於盡的解蠱方法,也隻有九命相柳能用。

獙君拿出隨身攜帶的玉山靈藥:“需要我幫你療傷嗎?”

相柳笑說:“謝了,不過這些藥對我沒用!”

獙君不安地問:“你的傷……我能為你做什麼?”

相柳淡淡道:“不必如此,你應該明白,麵對軒轅大軍,多一命少一命,無所謂!”

獙君黯然。

相柳說:“你倒的確能幫我做一件事。”

獙君立即說:“好!”

“如果日後有人問起小夭體內的蠱,你就隨便撒個謊!”相柳笑了笑,好似雲淡風輕地說:“小夭曾說,此生此世永不想再見我,今夜之後,我和她再無關係,我也永不想再見到她!”

獙君怔怔地看著相柳,一會兒後,一字字道:“我會請王母幫忙,就說蠱是王母解的。你放心,今日之事,除天地之外,就你我知道,我永不會讓小夭知道!絕不會辜負你的安排!”

相柳蒼白著臉,捂著心口,笑著欠了欠身子。獙君無言以對,隻能鄭重地回了一大禮,表明他一定信守承諾,絕不失言。

相柳看看天色,東邊的天已經有了微微的亮光,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我告辭了。”

獙君早已跳脫紅塵,超然物外,此時竟有幾分不舍:“聽聞最近戰事非常吃緊,你這次來玉山隻是為了救小夭?”玉山雖然不理外界紛爭,但最近顓頊舉全國之力攻打共工,共工軍隊危在旦夕,獙君還是知道一點。

相柳笑道:“不過是忙中偷閑,出來玩一趟而已!”說完,他對獙君笑抱抱拳,躍上了雕背,剛要離開,又突然想起什麼,揮揮衣袖,潔白的雪花紛紛揚揚、飄舞而下。

雪花落在白色的海貝上,海貝快速地消融,上麵的血咒也都漸漸變回了血。不一會兒,海貝和血都融入了瑤池,隨著水波蕩漾,消失不見。

這一次,所有關於他的痕跡都被徹底清除了,就如美麗的雪,雖然真實地存在過,也曾耀眼奪目,可當太陽升起,一切都會消失,變得了無痕跡。

相柳最後看了一眼小夭,驅策白雕,迎著初升的朝陽,向著東方飛去。

漫天朝霞,焚彩流金中,他去如疾風,白衣飛揚,身姿軒昂,宛若天人。獙君想說“珍重”,可一句簡單的送別語竟然重如山嶽,根本說不出口。這一別,也許就是碧水洗血、青山埋骨,永無重逢時。不知為何,獙君想起了一首古老的歌謠,他眼中含著淚,用激越悲涼的歌聲為相柳送別:哦也羅依喲請將我的眼剜去讓我血濺你衣

似枝頭桃花

隻要能令你眼中有我

哦也羅依喲

請將我的心掏去

讓我血漫荒野

似山上桃花

隻要能令你心中有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