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兒轉頭看了看崔可吟,又看看箏玉,聽話地點點頭,隨采頻離開了。
待那一大一小兩個身影走遠,箏玉才慢慢起身,整頓衣衫,繞過幾叢花草,向那回廊走去。
箏玉走到近前,崔可吟才發現她的到來,忙收了手中絲帕,尷尬地笑道:“今日風太大了,沙子迷了眼睛。”
箏玉踏上幾級台階,走進回廊,麵帶擔憂地望了她一陣子,輕聲道:“我們回屋說話吧。”
崔可吟略一遲疑,最終還是點了點頭,將手中的秀活兒放入身旁的繡籃中,慢慢站起身來。
屋門就在附近,箏玉走幾步,將那虛掩著的黑漆木門推開,讓崔可吟先進去,然後自己也走進去,再把屋門輕輕關上。
大片的陽光被關在門外,屋內光線驟然暗淡下來。箏玉望了一陣子低垂的繡幕上那透過紗簾射進來的光影,輕輕道:“壓著很難受,就別壓著了。有人分擔,總比一個人承擔要好。”
崔可吟站在半透明的畫屏前,與箏玉不到五步距離,聽到箏玉這樣說,頓時淚眼迷瀠起來。
“可吟……”箏玉擔憂地望著她。
崔可吟輕輕閉上眼睛,淚珠便自眼眶中滑落出來,一顆一顆,順著她瘦削的臉頰,滴落在堅硬的地板之上,然後,尋不著痕跡。
她的心裏好苦,真得好苦好苦……
三年了,江晉垣離開已經快要三年了。三年的時光,本可以將一切的傷痛都淡化,可她偏偏有了宣兒。
那孩子與他父親越長越像,從眉眼相貌,到說話語氣,到行為舉止,到……仿佛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叫她怎麼做到不反複回想?
許久,她才緩緩睜開眼睛,淚眼淒淒地望著箏玉:“箏玉,你說,晉垣若還在,該多好啊!宣兒越懂事,我就越害怕,我們這樣瞞著他,能瞞多久?晉垣遇害的事情,我該怎麼跟他說?宣兒還這麼小,我不想他活在仇恨當中……”
箏玉靜靜地凝望著她,如此楚楚的淚人兒,真得是好美好美,美得讓人連呼吸都能屏住。
可是,這樣的美,卻要以如此悲情的命運為代價才能換得,想必任是誰,都不會願意要的吧。
沉默良久,她慢慢走到她身旁,輕輕將她攬入懷中,就像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兒將自己最心愛的女子抱入懷中那樣。盡管她不是。她聽到自己像是背負了一座大山一般的沉重的聲音:“可吟,我雖然無法體會你的痛苦,但你要記住,無論怎樣,你都不是一個人,你還有箏玉。”
……
自那日之後,崔可吟情緒漸漸好了很多,不會再偷偷擦拭眼淚。
箏玉不知道是自己的承諾起了作用,還是有些事情,一旦分擔,壓力就真得會變小,不過這種情形,她還是喜聞樂見的。
容成潤還是住在她的府中,撫琴弄詩,偶爾教教宣兒認字,日子過得好不愜意。
這兩年多來,容成老爺子很奇怪的再也沒有提起過給容成潤說親的事,倒是在一年前,為他那小了兩歲的堂弟娶了親,現在孩子都有了。
不過這事兒與她無關,箏玉也便懶得去過問。
出城探訪民情的事情箏玉還是沒有行動,總覺得身邊有放不下的事,今天拖明天,明天托後天,這一拖,便是兩年。
除了那擱置已近四年還未曾破獲的私鹽案外,這兩年來,府衙中倒是沒什麼大事發生。隻不過大案沒有,小案不斷,卻也占去不少時光。
閑暇之時,箏玉還是經常去三樂堂找容成潤下棋。倒也不是留戀那棋局,隻是覺得和這這個人在一起煮雪品茗,暢談江湖,甚至是八卦民俗,默然靜坐,都十分開心。
驚風飄白日,光景西馳流。歲月如同一隻看不見的車輪,就在那最不經意的時刻,蹉跎而過。
箏玉原以為這樣平淡的日子還要再過上幾年,然而那個人的出現,卻將一池靜水攪亂。
轉眼宣兒的兩周歲生日到了,為給宣兒慶生,箏玉特意在府中擺了宴席,並發請帖請了不少寧州城有頭有臉的人物來喝喜酒。
就在那個風和日麗的天氣,府上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箏玉記人的能力本是很弱的,在寧州做知府將近三年時間,也並沒有記住太多人,就連她所請的這些客人,其中還有一部分是不認識的。而注意到那個人,是由於三個原因:第一,他的相貌格外出眾;第二,他沒有請帖;第三,他送的禮物十分貴重。
那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子,一襲深紫色用金線繡有團雲圖案的衣袍,腰係紫玉佩,頭戴白玉簪,身材挺拔,樣貌英俊,周身上下更是逸散著一種沉著內斂不怒自威的氣質,隻是往人群中那麼一站,不說也不動,便足以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當然,這注意並不是完全意義上的吸引,更多的還是震懾,讓人無法忽視。他是深沉的,內蘊的,與容成潤閑雅疏狂白衣翩翩的模樣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