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之後,他才平而緩地問:“是什麼事讓你無法釋懷?”
照正常情況,病人接下來應該會開始講述。
阮舒卻忽然自己睜開了眼睛。
眼裏尚淚霧彌漫,雙目無神地望著刷成淡藍色的天花板。
“對不起……”她拿手背遮住眼睛,嘴唇蒼白,劇烈地顫動,呼吸亦紊亂,一開口,眼淚就大片地沿著臉頰落下來,“我想我今天沒辦法繼續了……”
淚水成河,默默流淌。
馬以盯她一秒,平靜地點頭:“好。沒關係。”
她的心裏防禦很強,對他也未及完全信任的地步,他早料到第一次催眠極大可能不會成功。能夠順利進展到這一步,於她而言,已是非常難得。最重要的是,起碼她如今是主動配合的。
阮舒伸手打算拿水杯,腦中的影像紛亂不停,心口似驀然堵上來令人作嘔的穢物。
呼吸一滯,她捂住嘴,從躺椅上起來,飛快地衝進洗手間,趴在洗手池前幹嘔。
幸而胃裏並沒有多少東西可吐的。
她顫抖著站直身體,湊近水龍頭,雙手掬水,喝了幾口涼水,在口腔裏轉了轉,吐了出去。
抬起頭,唇上的口紅掉了,臉上的妝花了,鏡子裏映出一張微微泛白的臉,濕噠噠水漬分不清是水還是之前殘留的淚。
阮舒無力地倚靠著牆麵,捂住臉——好久沒有如此清晰且連片地回憶那些事情了……
須臾,她從洗手間走出來。
坐在診療桌前寫東西的馬以抬起眼看她,並未刻意問她或者安撫她什麼,隻是示意她那張診療躺椅:“借你在上麵休息會兒。”
“謝謝。”正合她的心意。她現在暫時不想走,也走不了。
阮舒將桌子上的那杯水喝光,然後躺回到椅子上,深深地吸一口氣,嗅到空氣裏似乎比方才多一絲淡淡的沁人心脾的香氣。
她閉上眼睛。
這回不是催眠。
她是真的困了。
少頃,馬以放下筆,合上她的病曆本,隔著距離遙遙地看了她一眼,起身,沒有發出什麼動靜地離開診療室,走出去叫前台先下班。
等在外頭的九思和二筒不見阮舒出來,連忙問:“我們阮總呢?”
馬以皺眉打量他們,一旁的前台幫忙解釋道:“馬醫生,這兩位是和阮小姐一起來的,好像是阮小姐的助理。”
“你好,馬醫生。”九思禮貌地問候,瞥一眼他方才出來的那個房間,重新問一遍,“我們阮總呢?”
“她在裏麵休息。你們多等些時候。”馬以走了幾步,又想起了什麼,扭回頭,看著九思,“你們認識你們阮總的丈夫?”
九思和二筒對視一眼,用眼神叫喚彼此的意見,然後問:“馬醫生是有什麼事需要找我們傅先生?”
馬以扶了扶鏡框:“沒什麼,我隨便問問。”
*
阮舒醒來。
房間裏的窗戶是開著的,夜幕沉黑,有風從外麵吹進來,攜了涼意。
潘多拉魔盒已重新關好。
失神兩秒,阮舒閉了閉眼,複而再睜開,眸底恢複一片清銳。
掃了眼時間。她睡了二十分鍾。
揉揉眉心,她從躺椅裏坐起,抬頭對尚坐在診療桌前的馬以笑了笑:“你的這張椅子,真的很好睡。”
馬以給她重新倒好一杯溫水送過來:“下次催眠治療,再給你睡。”
阮舒接杯子的手稍一滯。
馬以看得分明,譏嘲:“想退縮了?”
阮舒雙手抱著杯子,淺淺一笑:“需要定下來具體的時間麼?”
“隻要你認為心理準備得足夠充分時,隨時都可以過來。”馬以靜眸注視她,“我再強調一遍,你不要把我當醫生,我是你的傾聽者。一個不會泄露你任何隱私的忠誠的傾聽者。”
話很暖心。阮舒彎唇:“謝謝。”
旋即,她嗅嗅空氣裏已經淡到幾乎無法察覺的香氣,問:“你給我橙花精油快用完了,還有麼?”
“我這裏是心理谘詢室,不是精油供應商。”馬以霎時恢複冰山臉。
阮舒從躺椅爬起來:“別那麼小氣,你的病人在向你討藥。你不給?”
“不是藥,隻是精油。”馬以糾正。
“既能美白護膚,又能鎮定神經緩解失眠。對我來講,它就是藥。而且用著還不錯。”阮舒抿唇一笑。
“自己去外麵買。”馬以油鹽不進。
“我去外麵商場的櫃台找過了,味道總是和你送我的有些差別。”
馬以隱隱地翻了個白眼,走去翻抽屜,把一個盒子遞給她:“我的存貨都在這兒。”
阮舒欣喜地接過。
“精油的費用一並算入你的賬單裏。”馬以補充。
阮舒撇撇嘴。
馬以扶了扶眼鏡,卻是又道:“其實當初送你,還有一個原因:它也是有效的催情劑,有助於性方麵的問題。”
阮舒:“……”
整理好妝容,她道了別,打開門準備走,身後傳來馬以沉緩的嗓音:“希望下回,是我們最後一次以醫生和病人的身份見麵,徹底結束這漫長的治療期。”
阮舒別了別頭發:“你的診療費真的很貴。”
*
回到綠水豪庭,家裏空無一人。
阮舒坐在客廳裏聽了會兒科科轉輪軸的聲音,兀自到花園裏散步。
心理有點煩,她故意往偏僻人少的小徑裏穿,希望能夠多一份清淨。行至一處時,卻是捕捉到樹叢裏有不知名的動靜。
以為是什麼小貓小狗,她並未多加理會,結果驀然傳出一聲輕微的女人的低吟。
阮舒一愣,這才反應過來是有情侶在這裏打野戰。
別人的好事,自然不能破壞,她立馬加快腳步就想走,卻是又聽那女人短促地喊了句“救命”。
隨即樹叢晃動的動靜更大些,像是在打架。
強奸?
阮舒霎時頓住腳步,朝跟在她身後不遠處的九思使了眼色。
九思會意,悄悄地靠近樹叢。
沒等走過去,樹叢裏的人率先現身。
男人麵容沉肅,緊緊摟著女人的肩,很明顯在製止她的掙紮。
女人臉色緋紅,唇瓣微腫,明明嬌媚難掩,表情卻是忿然的,衣服一看就是臨時整理的,頭發也有點亂,還沾了點枯草和樹葉在發絲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