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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樹吃掉的男人(1 / 3)

我們在巨人之家尋找屍體,雖然沒有想象的那麼勞累,但是也用去了半天時間。把工具送回埃裏克家後,我們仍然回到村裏唯一的餐館“Emilly\u0027s”,此時已經是當地時間下午三點了。雨雖然停了,但還有厚厚的雲層堆積在充滿薄霧的空中,似乎又有一場雨隨時可能到來。

因為體力耗費,我們早已饑腸轆轆,狼吞虎咽地吃著遲來的午餐。這是蘇格蘭風味的鄉村料理,魚湯、燉雞肉,還有麵包和簡單的沙拉。我們為辛勤的勞動幹杯,實際上不如說是在安慰禦手洗。他千裏迢迢趕到英國的北端,原本就是衝著慘遭培恩毒手的少女的屍骸而來的。

禦手洗在培恩所說的“誘拐小屋”―這裏稱為“巨人之家”―的牆裏搜尋屍體,雖然不能說板上釘釘,但也有相當大的把握。雖然沒有明說,但是我和他朝夕相處了這麼長時間,當然知道他在想什麼。而玲王奈一顆提著的心暫時落了地。繞了半個地球來到這裏,就是為了尋找早年離別的父親。現在雖未能與父親謀麵,但想來她更不能接受父親是個變態殺人狂的這種事。

總之,對這個調查結果,禦手洗是心有不甘,而玲王奈則是暗自慶幸。對我來說,詹姆斯·培恩這個外國人雖然很古怪,但應該不是殺人狂。到現在發生的一連串案件,還是和橫濱的大楠樹有瓜葛,是它發揮了某種神秘作用。最早騎跨在屋頂上的藤並卓就是盯著大楠樹而死的―我們決不能忘記這一點。

“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我們去把洞裏敲掉的水泥恢複原樣。”禦手洗說。

“埃默森家裏有水泥,簡直是個便利店。”

即便是在進餐過程中,禦手洗仍在思考。到底哪個地方出錯了呢?這時需要整理一下思路了。

我也同樣在分析這個問題。巨人之家的北牆裏並沒有發現少女的屍體,難道培恩所說的“誘拐小屋”和“巨人之家”是完全不同的兩個建築?

禦手洗似乎也懷疑這一點。這附近是否還有和巨人之家相類似的建築?老警官聽了禦手洗的問題直搖頭。他堅持說,尼斯湖周圍,不,哪怕是愛丁堡以北,這麼奇怪的建築沒有第二個。

禦手洗一時間迷失了方向。這也正常。巨人之家的北牆裏並沒有少女的屍體,禦手洗的所有推理必須推翻重來。如果說培恩並沒有在蘇格蘭殘殺少女,那麼橫濱大楠樹裏的四具少女的屍體恐怕也和培恩無關了。至少我是這麼認為的。

橫濱居民對培恩的評價在弗塞斯村民這裏得到了印證。他果真是位沉默寡言、品行端正、性格內斂的教育家。不錯,在他內心裏有一些危險的妄想狂因素,但那是創作小說的素材,不是犯罪。否則作家和詩人都要被判處死刑。

所有的罪過都在於那株兩千年樹齡的大楠樹,此外沒有別人。詹姆斯·培恩這個蘇格蘭人不過是偶然把我們引人了歧途,絕不是真正的凶手。直覺這樣告訴我。

“我現在有點掛念工作和家裏。就是不和經紀公司聯係,我也想給橫濱的家裏打個電話。”玲王奈緊皺雙眉,眯著眼睛看著餐館牆上的掛鍾―她有些近視。此時,時針正指向了下午三點二十分,她接著又看自己的手表。

“三點二十了,現在日本是幾點呢?”她自言自語。我趕緊看自己的手表。我自從上飛機以後並沒有調整,所以現在它仍舊是日本時間。指針正指著十一點二十分。

“十一點二十。”我說道。

“十一點二十?是上午還是晚上?”

“是晚上。”禦手洗回答。

“已經晚卜十一點多了,那邊會有人沒睡覺嗎?”她挪了挪椅子。“你要往橫濱打電話嗎?”我問。

“嗯。”

“打給誰呢?”

“卓已經不在了,給誰打好呢?如果經紀公司打電話,而我不在房間裏,他們就會掛到老屋那邊。看來隻有給照夫打電話問問了。”說著,玲王奈站起身來。

電話就在廚房的入口處,她對廚房裏邊招呼了一聲,拿起了聽筒。我一直看著她。她雖然說過,自己挪出一周左右的時間不難,但是作為一個名人,把一周時間完全留給自己事實上很困難。她把聽筒放下,回到桌前,姿態優雅地坐下,把剩下的沙拉和麵包都吃光了。餐館的艾米莉給我們端來了盤子,玲王奈微笑著說了一句什麼,她很高興地說“謝謝”。這是在稱讚她的手藝吧?

其實,禦手洗認為這樣的飯菜充其量也就是不難吃而已。

禦手洗仍然在和老警官說話。老警官還夾著那頂誇張的大帽子,正口沫橫飛地高談闊論。菲尼克斯垂著耳朵,趴在地上睡著了。禦手洗和接觸不久的人總是有說不完的話。

紅茶上來了,裝在大茶壺裏,下麵還放了一個花貓圖案的大棉墊用來保溫。茶杯就擺在我們麵前。玲王奈拎起茶壺,給我的杯子倒上紅茶。她此時的舉止,完全是個日本女性。

外邊又響起了刷刷的雨聲,水滴順著玻璃窗向下滑落,真是個雨國。當我把目光從窗外收回時,電話響了。

“是我呼叫的國際長途。”她說著把茶壺放在了桌子上。我站起來拿過茶壺,將禦手洗、老警官和玲王奈的杯子都倒滿,白色的牛奶從杯底泛上來。

“三幸嗎?還沒有睡?”玲王奈驚訝的聲音傳來。外麵的風雨聲和壁爐裏柴薪劇烈燃燒發出的劈啪聲,在安靜的餐館裏飄蕩。但玲王奈的聲音很快變低了,聽不清通話的內容。

我放下茶壺,回到座位上,沒有加砂糖就端起了杯子,香味飄散開來。這裏特有的紅茶和日本的味道不一樣。禦手洗還像在橫濱馬車道的住所裏一樣,右手端著茶杯,左手擎著托盤。不修邊幅的禦手洗與那些儀表講究的人生活習慣完全不同,但是他們喝蘇格蘭紅茶的做派卻驚人地一致。

聽著外麵的風雨聲,一口一口地慢慢品嚐著奶茶。勞作之後,一頓美味帶來了心理上的充實感。我漸漸喜歡上這家沒有音樂聆噪的餐館。隨著英國之旅時間的流逝,這樣的生活越來越使我深深感動。

奢侈豪華的宴會固然不錯,但這裏沒有洪水一樣汽車的喧囂和尾氣,隻有欣賞不盡的自然景色,清澄的空氣養育著樸素的人們,給人留下難以磨滅的印象。

如今的日本就是鄉村旅行也無法尋找這種味道了,無論去哪裏都是迷你型東京,要不就是被警惕的眼睛糾纏不休。蘇格蘭人的豪放性格是如何造就的呢?是不是因為他們的內心總是充滿自信?我浮想聯翩的時候,也往意到站立著的玲王奈。

她苗條的腰身就在眼前,賞心悅目。我的視線緩緩向上遊走,不由得呆住了。玲王奈失魂落魄的表情映人了我的眼簾。隻見她瞪著眼睛,嘴唇微張,好像連呼吸都停止了,大眼睛裏喻著淚水。

禦手洗也注意到這個變化,向這邊看。

“怎麼了?”我把茶杯放到桌子上,問道。老警官也不再喋喋不休,看著她。

“母親和讓……”玲王奈喂懦著。

“令堂和讓先生怎麼了?”我問。

“他們都死了。”

“啊?!”

“是他殺吧……”玲王奈自言自語。

“如果是他殺,凶手是誰?”禦手洗問道。

“那株大楠樹……”玲王奈回答。

禦手洗一時語塞,陷人了沉默。

“兩個人全被大楠樹殺了?”我問。

“是,是啊……”

玲王奈兩手無力地抱住椅背,雙膝發軟,斜跪在磚地上。我趕緊站起來,一個箭步上前扶住她。玲王奈的臉像紙一樣蒼白。禦手洗站在一邊給警官迅速地翻譯,接著又高聲招呼餐館後堂的艾米莉。

“她說二樓有床,到上邊休息一下。石岡君,你扶她上去。”禦手洗說著,我們手忙腳亂地向樓梯移動。

玲王奈稍稍恢複了神誌之後,我們從她口裏得知了離開黑暗坡之後的事情經過。我嚇得渾身起雞皮疙瘩,真的非常可怕,但是另一方麵,我也接受了這樣的事實,因為它從另一個角度證明了我的預感是正確的。

我們從日本出發的第二天夜裏,台風又一次襲擊了橫濱,整個晚上狂風暴雨一直不停。次日早晨天氣恢複了平靜,像是命運安排好的一樣,藤並家的人在台風肆虐過的後院,再次看到了非常可怕的景象。

據說第一目擊者是照夫。台風過後的早晨,他在大楠樹下發現了自己的妻子。八千代倒在那裏,身披濕透了的黑色鬥篷,已經斷氣了。她的頭衝著大楠樹的樹幹,拐杖扔在一旁,像被毆打過一樣,右肩骨折,頭部右邊也有傷,幾天前的情景完美地再現。向醫院谘詢,得知在她病床上留有一張字條,是用鉛筆寫的,很難辨認。

來找我的人請等一下,我出去一會兒,馬上回來。

結果,她再也沒有回來。

據說她病房的旁邊有一道應急樓梯,晚上熄燈以後,外麵的人無法進來,裏麵的人卻可以輕易地打開門鎖出去。用主治醫生的話講,藤並八千代能站起來,就說明她的病情有所好轉,但是還不能適應長距離的步行。

應該是有人讓她打開了通往應急樓梯的門,然後將她背走了。另外還有一件事也許是最令人疑慮的。趕來的丹下等普官挪開藤並八千代的屍體,發現在她身下的地麵上寫著“玲王奈男……”的字樣。

這些字怎麼看都像是八千代的遺言,證據就是她的指甲裏沾滿了同一地點的泥土。

這話好像是很長的文章中的一部分。但是,很難從這兒個字裏得到更多的信息。

是雨水把其他文字衝刷掉了?還是八千代後來沒有氣力寫下去了?在暴風驟雨中能把這幾個字保存下來就已經是個奇跡。八千代為了留下文字,一定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最後用自己的身體把字跡遮住。

但是,這對玲王奈來說是最不利的消息。受害者的遺言,通常寫的就是凶手的名字。人們的印象就會是,在八千代瀕死的時候告訴別人自己的女兒是凶手。這樣,不但對玲王奈,包括對我,都會是很大的打擊。

幸好,還有我們可以做她最強有力的證人。玲王奈在案發時正遠離日本,和我們一起在地球的另一麵旅行呢。我們可以證明她是清白的。

那幾個文字還有一個奇妙之處。“玲王奈”這大家都知道,可是後邊的“男”字是什麼意思?在這幾個字後麵,到底寫了什麼沒有?

當然還不止這些。我們離開日本期間,那裏出了這麼嚴重的案件,而另一個人的死法更恐怖,幾乎把我擊垮。讓屍體奇怪的模樣誰看了都會嚇破膽。

照夫先發現了八千代的屍體,正準備去向警察報告,突然被大楠樹吸引了目光。

暴風雨吹打掉了樹葉,茂密的枝權後邊,有一個奇怪的東西。

那好像是一條男褲,呈V字形。照夫鬼使神差地走過去,一步一步地接近了。

他的心都快跳出來了,瞪大了眼睛,接著就驚呼起來。

大楠樹樹幹的平頂處,有一個男人的下半身倒立著。穿著黑褲子的兩腿,如同新生長出來的奇怪的樹枝,V字形朝天聳立。兩腳沒有穿鞋,是黑色的襪子。

上半身呢?沒有上半身!上半身插在大楠樹的樹洞裏了。巨大的樹幹上部,宛如一個張開血盆大口的鱷魚,裂開的樹皮翻露在外,正好把人的頭部和上身吞一下。

禦手洗抱著雙膝,一直坐在後院大楠樹的樹根上,目不轉睛地盯著大楠樹。

台風過後,藤並家的庭院裏仍然殘留著暴風雨的痕跡,散落下來的枝葉鋪滿一地,大量的植被因為狂風的蹂蹄,和平時的感覺完全不一樣了。那種景象,叫人不由得聯想到儀表整潔的女人被風吹亂了秀發。

隻有那株大楠樹一點兒也沒有變。粗壯的樹千戳在地麵上,如同有著金剛不壞之身的巨人,一副堅不可摧的模樣。

禦手洗與大楠樹對峙了一夜。這個理性的男人,終於開始正視這株奇怪的老樹,體會到它所蘊藏的雄厚實力,打算認認真真地和它展開真正的較量。一看著禦手洗這副懊惱的模樣,我知道他已經輸了一局,詹姆斯·培恩什麼也沒做,的的確確是大楠樹搞得鬼,事實如此。

從日暮到現在,好幾個小時過去了。最初我還在他旁邊,後來他要求一個人獨自安靜地考慮問題,我隻好到老屋三層玲王奈放置鋼琴的房間去。透過窗戶,可以俯視孤零零坐在後院裏的禦手洗。禦手洗叮囑玲王奈,一定要與我寸步不離,所以玲王奈也來到了這個房間。她搬來椅子坐下,胳膊肘支在窗台上,以手托腮,一直看著下麵的禦手洗和大楠樹。她此時如同石雕,一動不動,漸漸地改變了她在我心目中喜怒無常的印象。

我的手表已經指向淩晨兩點。剛剛結束蘇格蘭之旅,我已經十分疲憊,想來作為女性的玲王奈身體應該更加吃不消。我幾次勸她去休息,可她拒絕了,說禦手洗同樣也很勞累。

但這對禦手洗來說不值一提。沉迷於複雜案情中的禦手洗總是表現出令人難以置信的頑強精神,比如跑步幾十公裏,或者熬上幾個通宵。我對此早就習以為常,並不會特意去掛念他的身體。“他總是這麼一個人思考問題嗎?”玲王奈問我。

“對!”我回答,“他開始搭理我的時候,就說明他的思考已經結束,可以得出結論了。隻要是在思考問題,他總是要求獨處。”

“真是個孤僻的人啊!”玲王奈感歎,“但也說明他很有才華。”

“他就是踏進貓群裏的一頭大象,大家隻看到了粗壯的柱子。”

歸途的飛機上,玲王奈和禦於洗一直在不停地交談。關於親戚、兄弟,特別是母親八千代的艱難往事,玲王奈總是用“後來如何如何”、“再後來又如何如何”之類的詞句,對我們一點兒不剩地全盤托出。如果不把內心的記憶喋喋不休地傾述出來,她就無法忍受失去親人的痛苦。

她此時隻有孤身一人了。卓死了,讓死了,母親也死了。現在藤並家的人還有鬱子、千夏、照夫和三幸,可是大家都和玲王奈不存在血緣關係。如果詹姆斯·培恩也不在人世的話,她在這世上就沒有血親了。

那種悲傷孤獨,還有對那未知的凶手的痛恨,使她在飛機中絕望地喋喋不休。那種心情,連我也感到痛惜。內心悲傷不已,急於對他人傾吐,這種情形大家都能理解。

我也是幾天以前才認識了醉心於古往今來死刑研究的讓,他熱心為我講解圖片的情景浮現在我麵前。那麼自我感覺良好的男人已經撒手人寰了,真令人難過。他隻是一個特別的人,不是個壞人。作為至親的妹妹,玲王奈恐怕會感到數倍於我的悲傷。

玲王奈性格堅強,我們一次也沒見過她流淚。她才二十歲,就不得不匆忙應對這樣的生離死別,這無疑是她整個人生中最慘痛的劇變。現在她已經不是以前那個潑辣自信的玲王奈了,無限的悲哀使她迷失了自我,她內心裏急於尋找一個可以聽她傾述、供她依賴的人,就像一個落人急流的人伸手呼救一樣。

我也坐在椅子上,在頭腦中仔細歸納回到橫濱一天來的所見所聞。

讓的屍體,大頭朝下地紮在大楠樹的樹幹頂上,正是倒栽蔥的姿勢,屍體的破損非常嚴重。頭部當然麵目全非,肩脾骨、肋骨和上臂少說也有十幾處骨折,至於被毆的傷痕更是無數,還有肌肉綻開露出骨頭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