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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1 / 1)

暴風雪從車站角落裏,經過一排柱子,在火車車輪之間衝擊著,咆哮著。車廂、柱子、人,凡是看得見的東西全都半邊蓋滿了雪,而且越蓋越厚。暴風雪平靜了片刻,接著又更加猛烈地刮來,簡直使人無法抵擋。然而,人們還是快樂地交談著,奔來跑去,把月台上的鋪板踩得格格直響;大門不斷地打開又關上,一個人的彎曲影子在她的腳邊滑過,接著就聽見錘子敲在鋼鐵上的聲音。“把電報拿來!”從暴風雪怒號的黑暗中傳來一個怒氣衝衝的聲音。“請到這裏來!二十八號!”各種不同的聲音在叫嚷。有幾個穿戴得很暖和的身上落滿雪花的人跑過。有兩個嘴裏銜香煙的人在她旁邊走過。她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鮮空氣,從手筒裏伸出一隻手,正要去抓門柱,回到車廂裏,突然發現她的旁邊站著一個穿軍服的人,擋住了搖曳的燈光。她回頭一看,立刻認出伏倫斯基的臉。他舉起一隻手放在帽簷旁,又向她鞠了一躬,問她有沒有什麼事,他能不能為她效勞?她好一陣什麼也沒回答,凝神地望著他。盡管他站在陰影裏,她卻看見,或者說她自以為看見他臉部和眼睛的表情。這就是昨天那麼打動她心弦的那種又恭敬又狂喜的表情。這幾天,甚至剛才,她還在反複對自己說,對於她,伏倫斯基隻不過是隨處可以遇見的無數普通青年中的一個罷了,她決不讓自己再去想他;可是這會兒,剛同他見麵,她就被一種快樂的驕傲情緒所控製。她不必問他怎麼會來到這裏。這一點她知道得那麼確切,就象他對她說:他來到這裏,是因為她在這裏。“我不知道您也來了。您來做什麼呀?”她垂下正要去抓門柱的手,說。她的臉上煥發出一種掩飾不住的歡樂和生氣。“我來做什麼嗎?”他盯住她的眼睛,反問說。“說實話,我來到這裏,是因為您在這裏,”他說,“我沒有別的辦法。”就在這個時候,風仿佛衝破了重重障礙,把車廂頂上的雪吹落下來,把什麼地方的破鐵皮吹得鏗鏘發響。前麵,機車發出哀怨而淒涼的尖銳汽笛聲。暴風雪的恐怖景象在她看來顯得格外壯麗。他對她說的話,正是她內心所渴望而她的理智所害怕的。她什麼也沒有回答,但他從她的臉上看出了內心的鬥爭。“要是我說的話使您不高興,那就請您原諒,”他恭順地說。他說得那麼彬彬有禮,又那麼斬釘截鐵,使她好一陣都答不上來。“您的話很傻。我請求您,如果您是個好人,那就把您說的話忘掉,我也會把它忘掉的,”她最後說。“您的每一句話,您的每一個動作,我都永遠不會忘記,也無法忘記……”“夠了,夠了!”她叫道,竭力想使自己被他貪婪地凝視著的臉裝出很嚴厲的樣子,但是裝不成。於是她一手抓住冷冰冰的門柱,跨上踏級,急急地走到車廂的平台裏。她在這小小的平台上站住,頭腦裏重溫著剛才發生的事。她想不起自己說過的話,也想不起他說過的話,但她明白,這片刻的談話使他們可怕地接近了。這使她感到害怕,也使她覺得幸福。她站了幾秒鍾,走進車廂,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來。原來折磨過她的精神緊張,不僅恢複了,而且變本加厲,使她擔心身上會有什麼東西因過度緊張而斷裂。她通宵沒有入睡。不過,在這種精神緊張的狀態中,在那充滿她頭腦的幻想中,並沒有什麼陰暗和不愉快的東西;相反,隻有一種快樂的、使人陶醉的熱辣辣的感覺。天快亮時,安娜在座位上打起瞌睡來。她醒來時,天色已經大亮,火車駛近了彼得堡。有關家庭、丈夫、兒子和今天以及往後的種種瑣事的思想,立刻湧上她的心頭。火車在彼得堡一停下來,她下了車,首先引起她注意的就是丈夫的臉。“哎呀,我的天!他的耳朵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她望著他那冷冰冰的、一本正經的臉,特別是他那對現在使她感到驚奇的、撐住圓禮帽邊緣的大耳朵,心裏想。他一看見她,就向她走過去,嘴唇上浮起他那慣常的嘲笑,他那雙疲倦的大眼睛直瞪著她。當她遇見他那執拗而疲倦的目光時,一陣不愉快的感覺揪住了她的心,仿佛她原來希望看見的他不是這個樣子的。特別使她吃驚的,是當她遇見他時所產生的那種對自己不滿的感覺。這是一種由來已久的熟悉的感覺,也就是在對待丈夫關係上的虛情假意。她以前沒有注意到這種感情,現在卻十分明白而痛苦地意識到了。“是啊,你看,你多情的丈夫象新婚頭一年那樣多情,望你連眼睛都快要望穿了,”他用尖細的聲音和對她慣用的腔調慢慢地說。誰要是真的用這種腔調說話,那準會被人嘲笑的。“謝遼查身體好嗎?”她問。“這就是對我的熱情的全部報答嗎?”他說。“他身體很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