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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1 / 2)

伏倫斯基離開彼得堡的時候,把他濱海街那組大公寓交給他的朋友和要好同事彼特利茨基照管。彼特利茨基是個青年中尉,出身並不顯要,不僅不富裕,而且負債累累,天天晚上都喝得酩酊大醉,還常常因為種種荒唐可笑的醜事而被關禁閉,但同事和長官都很喜歡他。伏倫斯基在十一點多鍾從火車站搭車回到寓所,看見門口停著一輛他熟識的馬車。當他還在門外打鈴的時候,就聽見男人的哈哈笑聲、女人喃喃的說話聲和彼特利茨基的喊叫聲:“如果是個壞蛋,就不讓他進來!”伏倫斯基關照勤務兵不要通報,自己就悄悄地走進第一個房間。彼特利茨基的女朋友,希爾頓男爵夫人,穿著閃閃發亮的紫緞衣裳,頭發淺黃,臉色鮮紅,說著一口巴黎話,象金絲雀一般使整個屋子都充滿她的聲音。她正坐在圓桌旁煮咖啡。彼特利茨基穿著大衣,卡梅羅夫斯基騎兵大尉一身軍裝,大概剛下班。他們分坐在她的兩邊。“好哇!伏倫斯基!”彼特利茨基叫著跳起來,嘎地一聲推開椅子。“主人來了!男爵夫人,給他用新咖啡壺煮點咖啡。嘿,真是沒想到!我希望你書房裏的這個裝飾品能使你滿意,”他指指男爵夫人說。“你們是認識的吧?”“那還用說!”伏倫斯基說,快樂地微笑著,緊緊握住男爵夫人的小手。“當然!我們是老朋友了。”“您出門剛回來,那我走了,”男爵夫人說。“嗯,我這就走,要是妨礙你們的話。”“您可不用客氣,男爵夫人,處處都是您的家,”伏倫斯基說。“您好,卡梅羅夫斯基,”他冷冷地握了握卡梅羅夫斯基的手,說了一句。“您就從來不會講這樣漂亮的話,”男爵夫人對彼特利茨基說。“不,怎麼不會?等吃過飯我也來講些同樣漂亮的話。”“吃過飯講就不希奇了!好吧,我來給您煮咖啡。您去洗個臉收拾一下吧,”男爵夫人說著又坐下來,小心地轉動新咖啡壺上的螺旋。“彼爾,拿咖啡給我,”她對彼特利茨基說,親昵地喚他彼爾,並不掩飾她同他的特殊關係。“我來加一點。”“您會把它弄糟的。”“不,我不會把它弄糟!那麼您的太太呢?”男爵夫人突然打斷伏倫斯基跟他同事的談話,插嘴說。“我們已經把您從這兒送出去讓人家招女婿了。您把太太帶來了嗎?”“沒有,男爵夫人。我生來是個吉卜賽人,死後還是個吉卜賽人。”“這樣更好,這樣更好。讓我們來握握手吧。”男爵夫人沒有放掉伏倫斯基的手,就用戲謔的口吻告訴他她最近生活上的打算,征求他的意見。“他總是不肯同我離婚!唉,叫我怎麼辦呢?(他是指她丈夫。)我想去對他起訴。您能不能給我出出主意?卡梅羅夫斯基,當心咖啡,已經燒開了。您瞧,我有多少事情啊!我要起訴,因為我要我的那一份財產。您知道他這人實在豈有此理,居然說我對他不忠實,”她輕蔑地說,“竟想侵占我的財產。”伏倫斯基津津有味地聽著這位俏麗女人的快樂閑談,隨聲附和著,半真半假地給她出著各種點子。總之,立刻采用他對這類女人談話時慣用的腔調。在他的彼得堡世界裏,所有的人被分成截然相反的兩類。一類是低級的:庸俗、愚蠢、可笑,他們認為一個丈夫隻應同一個合法的妻子共同生活,姑娘必須貞潔無瑕,女人必須有羞恥心,男人要有丈夫氣概,要剛強持重,要教育孩子,要自食其力,要償清債務,以及諸如此類的荒唐想法。這都是些可笑的老派人。另一類是堂堂正正的人,他伏倫斯基和他的朋友們都屬於這一類,他們的特點是:風雅、英俊、慷慨、勇敢、樂觀,沉溺於各種情欲而不會臉紅,對什麼事都抱著玩世不恭的態度。伏倫斯基懷著從莫斯科帶回來的另一個世界的種種印象,隻在最初一刹那感到有點突兀,但很快就象兩腳伸進一雙舊拖鞋那樣,又回到原來那個輕鬆愉快的世界裏了。咖啡結果還是沒有煮好,卻濺了大家一身,燒幹了,並且起了它必然的作用,就是說引得哄堂大笑,濺汙了貴重的地毯和男爵夫人的衣服。“嗯,那麼再見吧,要不然您就永遠不去洗臉,而在我的心上留下一個正派人所能犯的主要罪行——不愛清潔。那麼,您是不是要我對準他的喉嚨捅上一刀子啊?”“不錯,但您的小手離開他的嘴唇要近一點,這樣他就會來吻您的手事情也就會圓滿解決了,”伏倫斯基回答。“那麼回頭在法蘭西劇院見!”接著是一陣衣服的窸窣聲。她走了。卡梅羅夫斯基也站起身來,伏倫斯基不等他走,就同他握了握手,走到盥洗室去。當伏倫斯基梳洗的時候,彼特利茨基把他走後自己的情況簡單地向他講了講。錢一點都沒有了。他父親說不再給他錢,也不肯替他還債。裁縫要控告他,另外有個人也威脅要叫他坐牢。團長宣布,他要是再幹這種醜事,就得離開軍隊。男爵夫人已經象辣蘿卜一樣叫他討厭,她總是想給他錢花。但另外有個女人,他要把她帶來給伏倫斯基看看,美得叫人銷魂,純粹是個東方美人,“說實在的,活象女奴利百①加。”他昨天同別爾科歇夫也吵過架,還想同他決鬥,但當然不會有什麼結果。總之,一切都很精采,都非常有趣。彼特利茨基不想讓朋友詳細了解他的處境,就給他講種種有趣的新聞。伏倫斯基在這居住了三年的熟悉透頂的寓所裏,聽著彼特利茨基講著熟悉透頂的故事,體會到一種回到他過慣了的無憂無慮的彼得堡生活的快樂。“不可能!”他正在洗臉盆裏洗他那健康紅潤的脖子,這會兒就放下洗臉盆的踏腳板,叫起來。“不可能!”他聽到羅拉拋棄費丁果夫而同米列耶夫同居時,叫起來。“他還是那樣愚蠢和自得嗎?啊,那麼布祖魯科夫怎樣了?”“哈,布祖魯科夫又鬧了一個笑話,有趣極了!”彼特利茨基大聲說。“你知道,他是個舞迷,皇家舞會他一次也不肯放過。有一天,他①《舊約全書·創世記》中一個非常美麗的女奴。戴著新式的盔形帽去參加一個盛大的舞會。你看見過新式盔形帽嗎?很漂亮,很輕。他剛站在那裏……不,你聽我說。”“我是在聽啊,”伏倫斯基用毛巾擦著身子,回答。“正好親王夫人同一位大使之類的人物走了過來,算他倒楣,他們正在談新式盔形貌。親王夫人想讓那大使看看這種新式盔形帽……他們看見我們的寶貝正好站在那裏(彼特利茨基摹仿他戴著盔形帽站在那裏的姿勢)。親王夫人向他借盔形帽來看看,他不肯。這是怎麼一回事啊?嗐,大家都向他眨眼,點頭,皺眉,意思就是叫他把帽子給她,可他還是不給。光站在那兒發楞。你可以想象得出他那副神氣……可是那一個……他叫什麼呀……已經要拉他的帽子了……他還是不給!……那人就一把從他頭上搶過來,交給親王夫人。‘這可是頂新式帽子啊,’親王夫人說。她把帽子翻過來,你真想不到,裏麵嘩啦一聲倒出東西來了!一個梨子,一大把糖果,足足有兩磅重!……他竟把這些東西都藏了起來,這寶貝!”伏倫斯基哈哈大笑。後來,過了好一陣,當他們已經在談別的事情時,他一想到盔形帽,就又露出一排整齊的牙齒,爆發出一串健康的笑聲。伏倫斯基聽了這些消息,在跟班的幫助下穿好製服,就去報到。他打算報到後到哥哥家和培特西家去,再訪問幾戶人家,希望在那種交際場所遇見卡列寧夫人。照他在彼得堡生活的老規矩,他這一出去,要到深夜才會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