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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十二(1 / 2)

從莫斯科回來的頭幾天,每當列文想起他遭到拒絕的恥辱而渾身戰栗,滿臉通紅的時候,他就對自己說:“我從前因為物理考試不及格而留級的時候,我以為自己的一生完了,也是這樣發抖和紅臉的;我辦錯了姐姐托我辦的事情以後,我照樣也以為自己完全不中用了。可是怎樣了呢?現在過了幾年之後,我回想起這些來,就奇怪當時怎麼會使我那樣痛苦。這場苦惱結果也會如此的。過些時候,我對於這個也就會釋然於心了。”

但是三個月已經過去,他對於這事還是不能釋然於心,他想起這事來還是和前些日子一樣痛苦。他不能平靜,因為他夢想了那麼久家庭生活,而且感覺到自己早就到了可以成家的年齡,他卻依舊沒有娶親,而且離結婚更加遙遠了。他自己痛苦地感覺得,就像他周圍所有的人感覺的一樣,他這樣年齡的男子是不宜於獨身的。他記起了他去莫斯科之前有一次怎樣對他的牧人尼古拉,一個他樂意和他攀談的心地單純的農民說:“哦,尼古拉!我打算討親哩,”而尼古拉又怎樣像談一件毫無疑問的事情一樣迅速地回答:“也是時候了呢,康斯坦丁·德米特裏奇。”但是現在結婚越發遙遙無期了。位子本來已經有人占據了,現在當他在想像中試著把他所認識的任何一個女子擺在那個位子上的時候,他總感覺到那是完全不可能的。而且一回想起他遭到的拒絕和他在這事件中所扮演的角色他就羞愧得痛苦不堪。盡管他常常對自己說這並不能歸咎於他,但是那種回憶,就像旁的類似的屈辱的往事一樣,使他心痛和臉紅。他的過去,就像每個人的過去一樣,有他自認很不好的行為,他應當受良心的譴責;但是回想起那些惡劣行為並沒有像回憶起這些雖然瑣細但是屈辱的往事這麼使他痛苦。這些創傷從沒有平複。除了這些往事,現在還有他遭到拒絕和他那晚在眾人眼中呈現的可憐相。但是時間和工作起了作用。悲痛的記憶漸漸地被田園生活中的小事--那在他看來是微不足道的、但實際上是重要的--掩蓋住了。他想念基蒂的時候一星期少似一星期了。他在急不可耐地期待著她已經結婚或行將結婚的消息,希望這樣的消息會像拔掉一顆病牙一樣完全治好他的隱痛。

這其間,春天到來了,明媚而又溫和,不像春天素常那樣拖延時日和變幻莫測,是一個草木、動物和人類皆大歡喜的少有的春天。這明媚的春天更鼓舞了列文,加強了他拋棄過去的一切,堅定而獨立地安頓他獨身生活的決心。雖然他回到鄉下時所抱的許多計劃都沒有實行,但是他的最重要的決心--力求純潔的決心--他已遵守了。他沒有感到每次失敗之後照例使他苦惱的那種羞恥之念,他能夠正視所有的人。二月間,他接到瑪麗亞·尼古拉耶夫娜一封信,說他哥哥尼古拉的健康越來越壞了,但是他不願醫治,由於這封信的緣故,列文到莫斯科去看望他哥哥,總算說服了他去看醫生,並且到國外海水浴場去轉地療養。他這樣成功地說服了他的哥哥,還借了路費給他,而沒有惹得他生氣,他自己對這件事情感覺到非常得意。除了春天需要特別注意的農事以外,除了讀書以外,列文在那個冬天還著手寫了一部論述農業的著作,企圖闡明在農業中勞動者的性質與氣候和土壤一樣,同為絕對的因素,因而農業學的一切原理不單應當根據土壤和氣候這兩個因素,而且要根據土壤、氣候和勞動者的某種一成不變的性質這三個因素推定出來。所以,雖然孤獨,或者正因為孤獨,他的生活是格外充實的;隻是間或,他感到一種不滿足的欲望,就是想把縈繞在他腦際的思想告知阿加菲婭·米哈伊羅夫娜以外的什麼人,雖說他和她也時常談論物理學、農業原理、特別是哲學;哲學是阿加菲婭·米哈伊羅夫娜愛好的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