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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十--十一(1 / 1)

從此阿列克謝·亞曆山德羅維奇和他的妻子開始了新的生活。沒有發生什麼特別的事情。安娜照常出入社交界,到貝特西公爵夫人那裏去的次數格外頻繁了,而且到處都遇得見弗龍斯基。阿列克謝·亞曆山德羅維奇看到這種情況,但是沒有辦法。他想要和她開誠相見的一切努力,都被她用一道他不能穿透的、愉悅的迷惑的壁壘抵擋住了。表麵上一切都如舊,但是他們內在的關係完全變了。阿列克謝·亞曆山德羅維奇,一位在政界那麼有力的人物,在這方麵卻感到自己束手無策了。像一條公牛一樣垂著頭,他服服帖帖地等待著他已感到舉在他頭上的利斧。每次他一想到這事的時候,他就感覺到他應當再試一次,還有希望用親切、溫情和勸說來挽救她,使她醒悟,因此他天天準備和她談話。但是每次他開始和她談話的時候,他就感覺到支配著她的那種惡意和虛偽也支配了他,他和她所說的話完全不是他所想要說的,語調也不是他所想要用的。他和她說話的時候不由自主地用了他素常的那種語調,那是嘲笑任何說他現在這種話的人的。用那種語調,要說出他必須對她說的話是不可能的了。

有一個欲望幾乎整整一年是弗龍斯基生活中唯一無二的欲望,代替了他以前的一切欲望;那個欲望在安娜是一個不可能的、可怕的、因而也更加迷人的幸福的夢想;那欲望終於如願以償了。他臉色蒼白,下顎發抖地站在她麵前,懇求她鎮靜,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或是怎樣才能使她鎮靜。

“安娜!安娜!”他用戰栗的聲音說,“安娜,發發慈悲吧……”

但是他越大聲說,她就越低下她那曾經是非常自負的、快樂的、現在卻羞愧得無地自容的頭,她彎下腰,從她坐著的沙發上縮下去,縮到了地板上他的腳邊;要不是他拉住的話,她一定撲跌在地毯上了。

“天呀!饒恕我吧!”她抽抽噎噎地說,拉住他的手緊按在她的胸口。

她感覺到這樣罪孽深重,這樣難辭其咎,除了俯首求饒以外,再沒有別的辦法了;而現在她在生活中除了他以外再沒有別的人,所以她懇求饒恕也隻好向他懇求。望著他,她肉體上感到她的屈辱,她再沒有什麼話好說了。他呢,卻覺得如同一個謀殺犯看見被他奪去生命的屍體時的感覺一樣。那被他奪去生命的屍體就是他們的戀愛,他們的戀愛的初期。一想起為此而付出的羞恥這種可怕的代價,就有些可怖和可憎的地方。由於自己精神上的赤裸裸狀態而痛切感到的羞恥之情,也感染了他。但是不管謀殺者對於遭他毒手的屍體感到如何恐怖,他還是不能不把那屍體砍成碎塊,藏匿起來,還是不能不享受通過謀殺得來之物。

於是好像謀殺犯狂暴地、又似熱情地撲到屍體上去:拖著它,把它砍斷一樣,他在她的臉上和肩膊上印滿了親吻。她握住他的手,沒有動一動。是的,這些接吻--這就是用那羞恥換來的東西。是的,還有一隻手,那將永遠屬於我了……我的同謀者的手。她舉起那隻手,吻著它。他跪下去,竭力想看她的臉;但是她把臉遮掩起來,沒有說一句話。終於,好像拚命在控製住自己,她站起來,推開他。她的臉還是那樣美麗,隻是顯得更加逗人憐愛了。

“一切都完了,”她說。“除了你我什麼都沒有了。請記住這個吧。”

“我不會不記住那像我的生命一樣寶貴的東西。為了一刹那這樣的幸福……”

“什麼樣的幸福啊!”她帶著恐怖和厭惡說,她的恐怖不知不覺地感染了他。“發發慈悲,不要再說,不要再說了吧。”

她迅速地立起身來,避開了他。

“不要再說了吧,”她重複說,帶著他所不能理解的冷冰冰的絕望表情,她離開了他。她感覺得此時此刻她不能把她踏進新生活時所感到的羞恥、歡喜和恐怖用言語表達出來,而且她也不願意說這個,不願意用不適當的言語把這種感情庸俗化。但是往後,到第二天和第三天,她不僅找不出言語來表達她那千頭萬緒的心情,而且她甚至也找不出可以明確地反映出她心中所想的一切的思路。

她對自己說:“不,現在我不能夠考慮,等到以後,我平靜一點的時候再說吧。”可是這種平靜的心情永遠沒有到來;每當她想到她做了什麼,她會遭遇到什麼,以及她應當做什麼的時候,一種恐怖感就襲上心頭,於是她就把這些思想驅除掉。

“以後,以後,”她說,“當我平靜一點的時候再說吧。”

但是在夢裏,當她控製不住自己的思想的時候,她的處境就十分醜惡地、赤裸裸地呈現在她眼前。一個同樣的夢幾乎每夜都纏著她。她夢見兩人同時都是她的丈夫,兩人都對她濫施愛撫。阿列克謝·亞曆山德羅維奇哭泣著,吻著她的手說:“現在多麼好呀!”而阿列克謝·弗龍斯基也在那裏,他也是她的丈夫。她非常詫異她以前怎麼會覺得這是不可能的,而且笑著向他們說明這樣真是簡單得多了,現在他們兩人都快樂和滿足。但是這個夢像噩夢似地使她難受,她嚇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