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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深的水是淚水(3 / 3)

李娜記不清賓館什麼樣,領導什麼樣,桌上擺的水果什麼都記不清了。她問什麼時候能見張良,領導說等通知。

李娜耳邊突然想起張良在19日23點打來的電話:“老婆,關好門窗,我累了,想睡覺了。”李娜反反複複想這幾句話,仿佛聽不懂其中的含義,這些話究竟預示著什麼?張良為什麼不多說點?自己為什麼不多說點?哪管說一句“我愛你,老公”也沒遺憾了。

張良說,婚禮在遼陽農村老家舉辦,隊裏出一輛最好的車。他說,咱們不鋪紅地毯,在門口撒鮮花瓣……

鮮花瓣……張良特別喜歡花。可是,他們戀愛5年,沒一起玩過。打造消防鐵軍,把消防官兵的血肉之軀打造成了鋼鐵之軀,人累得爬不起來,哪有時間玩啊。5年戀愛,他們去過一次大連星海公園,卻沒照相。李娜心裏翻江倒海,浮現的都是兩人在一起的往事。有一次,她給張良打電話,信號不好,吵了起來。他說自己不講理,其實,女孩子隻是撒個嬌而已,那回張良被氣得夠戧。還有,她洗衣服,張良不讓她洗,兩人又吵了一場,李娜腦海裏出現許多他倆慪氣的場麵,她覺得特別珍貴。張良一生氣就說不出話來,咬著嘴唇,臉煞白,低頭生悶氣。

7月17日半夜1點,張良打電話說自己在後方供水,很安全。一早起來,李娜上街買《半島晨報》,報上說火勢基本得到了控製。晚上的時候,張良來電話說大火撲滅了。18日沒電話,19日半夜來電話,張良說“我累了,我睡覺了”。

消防官兵的妻子都懂這個規矩,打不打電話,由老公說了算。家屬不能往火場打電話。

李娜以為20日他們可以照婚紗照了。李娜選的是純白婚紗,抹胸的那種,紗裙下擺一直拖到後麵。張良喜歡她留長發,李娜已經想好了盤頭的式樣。張良說他穿軍裝照婚紗照,他已經把軍裝熨好了。

大連金州殯儀館,張良躺在花叢裏,人整整瘦了一圈兒,耳朵和嘴唇青紫色。李娜看到張良,她奇怪自己為什麼沒哭,也沒說話,隻是盯著他看。她覺得張良過一會兒就能坐起來。25歲的張良,渾身是勁,不可能死去。李娜根本不相信張良已經死了。

李娜對戰友說:“張良就是累了,沒歇過來,你們注意看著,他肯定能醒過來。”

到了遺體告別那天,殯儀館哀樂低回,黃底黑字的挽幛十分壓抑,數不清的戰友垂淚告別張良。李娜對周圍環境渾然不覺,她盯著張良,心裏默念:老公,快坐起來,坐起來,坐起來……

李娜記得遺體告別儀式上她也沒哭。她去隊裏收拾張良的遺物,一件件打開,撫摸,也沒有落淚。戰友們都驚訝於李娜的控製力。可有誰知道,自從張良遺體火化之後,李娜每天晚上臨睡前都要大哭一場,不是哭,是關閉門窗大號,心情而後安穩一點,才能入睡。

李娜白天不敢在家裏待著,她背上包,在市裏漫遊。傍晚,她回家,打開門鎖先喊一聲,“老公,寶貝回來了”。“寶貝”是她與張良約定的稱謂。然後,她換鞋,抱著張良照片,說自己今天去了哪裏,見到了什麼,跟誰說了哪些話。她說得輕聲細語,把細節描摹得細致入微,然後是沉默。照片裏的張良一言不發。這時,李娜會大哭,大罵張良為什麼不說話,罵他憑什麼撇下自己不管?你說跟我過一輩子,憑什麼你25歲就一個人走了?

李娜摔東西,砸東西,哭鬧累了,擦幹眼淚鋪床。睡覺時給張良留一個位置,說“老公,你累了,睡覺吧”。

那幾個月,李娜每天如此。她白天背的挎包裏麵隻有一樣東西——結婚證。

中秋節,李娜在殯儀館外麵坐了一整天,張良的骨灰在裏邊。她用手摸著結婚證,仿佛這是張良存在於此世唯一的物證。登記結婚那天就不順利,張良的士兵證被水洗過,有點變形。民政部門說這個證是假證,讓他回支隊開證明,李娜在婚姻登記處坐等了兩個小時,心裏始終不踏實。

張良愛幹淨,愛美,睡完覺,下床先跨到鏡子前麵,看自己的發型亂沒亂。

李娜去了張良犧牲的南海碼頭的海灣。那一天風平浪靜,海麵溫柔。李娜脫下涼鞋走進海裏,心裏想海水並不深,怎麼會把人淹死呢?李娜知道那天有浪,有油汙。李娜也知道大連消防支隊、全省消防官兵為張良灑下了無比深厚的淚水。

世界上什麼水最深?不是大海,是官兵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