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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亥初(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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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遠地,街道盡頭先出現六名金甲騎士,然後是八個手執朱漆團扇和孔雀障扇的侍從,緊接著,一輛氣質華貴的四望車在四匹棗紅色駿馬的牽引下開過來,左右有十幾名錦衣護衛跟隨。

天寶三載元月十四日,亥初。

長安,萬年縣,平康坊。

守捉郎分成了十幾隊,如水銀瀉地般滲透進蛛網式的狹窄曲巷裏,來回搜尋。他們每一隊至少都有兩人,因為對方的戰鬥力實在太驚人了。

剛才他們明明已經把那個膽大妄為的家夥趕進巷子裏,怎麼一轉眼就不見了?守捉郎的隊正陰沉著臉,喝令手下把四周的出入口都死死看住,不信這個受了傷的家夥有翅膀飛出去。

今天已經夠倒黴了,火師一死,會對長安的生意造成極大影響,如果凶手還捉不到的話,他這個隊正也就當到頭了。

“頭兒,武侯還在那裏呢……”一個守捉郎提醒道。

隊正順著他的指頭看過去,看到剛才那五個武侯,緊緊綴在後頭,但沒有靠近過來。他鄙夷地吐了口唾沫:“這些廢物,不用管他們。”

“我看到他們剛才敲金鑼了。”

隊正眉頭一皺,鋪兵敲金鑼,這是向周圍的武侯鋪示警。用不了多久,整個平康坊的武侯都會被驚動。他們守捉郎畢竟不是官府,公然封鎖幾條巷曲,隻怕會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讓兒郎們進民居搜!哪個不滿,拿錢堵嘴!要快!”隊正咬牙下令。那個家夥既然不在巷道裏,也沒離開這個區域,那一定是闖進某戶民居了。

這一帶小曲小巷,住的都是尋常人家,院子最多也不過兩進。此時大部分人都在外頭觀燈,守捉郎直接闖的空門。偶爾有在家沒去的百姓,猛然看到家門被踢開,都嚇得瑟瑟發抖。守捉郎們一般會扔下幾吊錢,警告他們不許把看到的事情說出去。一時間雞飛狗跳,如悍吏下鄉收租稅。

有兩名守捉郎一路找過去,忽然看到前方拐角處有一戶人家,屋子裏沒有燈,可院門卻是半敞的。兩人對視一眼,靠了過去。

他們沒急忙進去,而是提著燈籠俯身去看門檻,發現上頭滴著幾滴血,還未凝固。兩人不由得大喜,先向周圍的夥伴示警,讓他們迅速靠攏,然後抽出武器邁進院子……

突然,一聲淒厲的慘叫,劃破夜空。

所有正在搜尋的守捉郎都為之一驚,聽出這是來自自己夥伴,急忙朝聲音傳來的方向集結。隊正一臉怒色地趕到民居門口,也注意到了門檻上的血。不過他沒有急著進入,而是吩咐手下把整個民居團團包圍,然後才帶著幾個最精悍的手下,衝入小院。

一進門,先看到一小塊的菜畦,一個守捉郎趴在土埂上,滿麵鮮血,生死不知。隊正和其他人頓時戒備起來,手持武器,一步步小心向前走去。很快他們看到在屋子前的台階上,躺著另外一個守捉郎,同樣鮮血淋漓。最觸目驚心的是,一隻尖尖的紡錘正紮在他的左眼上,旁邊一架紡車翻倒在地。

看到這等慘狀,眾人不約而同吸了一口氣,這人下手也忒狠了。

隊正吩咐盡快把兩名傷者運出去,然後親自帶頭,一腳踹開正屋。結果他們在屋子裏轉了一圈,榻底床後,梁頂櫃中,仔細搜了一圈,全無收獲。守捉郎們又找到左右廂房和後院,也沒任何痕跡。

外麵的守捉郎紛紛回報,並沒看到有人翻牆離開——他們甚至連牆角的狗洞都檢查了。

隊正站在院子中央,捏著下巴思索片刻,忽然眼睛一亮——還有一個地方漏過去了!他三步並兩步,衝到左廂房的廚房裏。這裏估計住的是一大家子人,所以修了一個拱頂大灶台。隊正一眼看到,灶眼前的枯枝裏滴著新鮮的血跡。他大聲招呼其他人趕緊過來,然後拿起一柄掏爐膛用的鐵鉤,狠狠地往裏捅去。

果然,捅到一半,隊正感覺似乎捅到了什麼肉身上,軟軟的。隊正退出一點,再次狠狠捅了一下。如是再三,直到隊正確認對方肯定沒反抗能力了,才讓手下從灶眼往外掏。

守捉郎們七手八腳,很快從灶台裏拽出一個人來。隊正上前正要先踹一腳出氣,一低頭,臉上的得意霎時凝固了。

這不是張小敬,而是剛才進門的守捉郎之一!

隊正一瞬間明白過來怎麼回事。

張小敬打倒了進門的兩個守捉郎,先把第一個弄得鮮血滿麵,扔在門口,讓進門的人形成思維定式,然後自己偽裝成第二個,還刻意用紡錘遮掩住了左眼——而真正的第二個人,則被塞進了灶台。

院子裏黑燈瞎火,即使點了燈籠,人們在情急之下也不會用心分辨。在隊正還在民宅內四處尋找時,張小敬已被守捉郎們抬出了曲巷。

“快追!”隊正怒吼道。

他們迅速返回巷子口,可是已經晚了。幾個守捉郎倒在地上,擔架上隻有一個滿麵鮮血的傷者,那個凶手早消失在黑暗中。“砰”的一聲,隊正手裏的大錘狠狠砸向旁邊的土牆。

可是,張小敬這時的危機,仍未解除。

外頭街上一隊隊武侯跑過,忙著在各處要路布防。更多的士兵,在更遠的地方拉開了封鎖的架勢,吵吵嚷嚷。幾處主要的街道口,都被攔阻。他們或許沒有守捉郎那麼有戰鬥意誌,可勝在人多,而且有官兵身份,更加麻煩。

張小敬並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被通緝,誰發的命令,罪名是什麼。現在張小敬滿腦子就一件事——跑!

他脫離曲巷之後,倚仗對地形的熟悉,迅速朝著平康坊的門口移動。可很快他發現前方封路,沒法走了,隻好躲在一處旗幡座的後麵,背靠著牆壁。張小敬摸摸小腹,那裏中的一刀最深,至今還在滲血。

張小敬覺得快要被疲憊壓垮了,他大口喘息著,無意中仰起了頭。他看到在遠處的望樓,正朝這邊發著紫燈的信號。

信號從大望樓發出,內容很簡單,隻有兩個字:

不退。

張小敬立刻猜出了發信人的身份。這種表達方式,隻有姚汝能那個愣青頭才幹得出吧?

可是,不退又能如何?

張小敬苦笑著。姚汝能發出“不退”的信號,固然是表明了立場,可也暗示他承受了極大壓力,說明靖安司的態度發生了劇變,李泌一定出事了。

一想到這裏,張小敬的獨眼略顯黯淡,沒有了靖安司在背後的支撐,調查還能走多遠?闕勒霍多眼看就要毀滅長安,可唯一還關心這件事的人,卻成了整個長安城的敵人,這是一件多麼諷刺的事情。

遠處望樓的紫燈仍在閃爍,可張小敬知道,那是長安唯一還站在自己身邊的東西。可是他現在連回應都做不到。

就在此時,街道前方一輛寬體敞篷馬車飛馳而過。這馬車裝飾精美,想必屬於某位貴人。一名美豔歌姬站在車正中旋旋環舞,有五彩緞條從她的袖子裏不斷飛出,周圍五六個人圍坐喝彩。

這是時下流行的新玩意。舞者在起舞時,用巧勁把裁好的錦緞長條一一甩出,甩得好,那緞條能在半空飛出各種花樣,配合舞姿,如飛霞繚繞,因此叫作甩霞舞。不過跳一次舞得費兩三匹綢緞,一般人可享受不起。

張小敬看到這車一路開向封鎖路障,錦緞沿途拋撒了一路。他心中一動,趁街口武侯們攔住那輛馬車時,趕緊跑出去,俯身抓了一把回來。

張小敬從中間撿出兩三條紫色的,纏在一盞順手從某戶人家門前摘的燈籠上,強忍著身上的劇痛,攀上一處牆頭,衝望樓揮舞起來。

很快望樓信號閃了三下,表示收到。聯絡又恢複了。

即使是用望樓,張小敬也不敢說得太明白。他發了一個回報給大望樓,隻說了兩個字:“收到”。

隨後他給平康坊的望樓下令,要求它們觀察所有路段的封鎖情況,持續回報。

“持續回報”的意思是:不需要張小敬詢問,望樓一旦發現封鎖有變化,立刻主動發出信號。這樣張小敬隻消抬眼,便可隨時了解局勢動向,不用再冒著暴露的風險揮舞燈籠了。

李泌當初設計這套體係時,要盡量排除掉外界幹擾,規定他們隻接受大望樓或假節者的命令,其他的一概不予理睬。所以望樓的武侯並不清楚外界的變化,更不知道現在給他們發命令的這個人,已經被全城通緝了。

於是在這一夜的平康坊裏,出現了奇妙的場景。武侯鋪的兵丁們,拚命要抓到要犯張小敬;與此同時,整個長安的眼睛,卻仍舊在為張都尉提供著消息。兩套安保體係並行不悖,為著同一個目標的不同目的而瘋狂運轉著。

在望樓的指引下,平康坊的布置無處遁形。張小敬成功穿越了三道封鎖線,眼看就要抵達門口。不過門口的坊衛這時已接到命令,豎起荊棘牆,對過往的行人車輛進行檢查。

張小敬的獨眼掃了掃,看到一個鋪兵離開門口,轉到這邊的拐角撒尿。他悄悄摸過去,猛然從後頭勒住對方的脖子。

那人嗬嗬叫了幾下,發不出聲音。張小敬把胳膊稍微鬆開一點,沉聲道:“老趙,是我。”

“張……張頭?果然是你!”那老鋪兵一驚,甚至放棄了反抗,“我聽到通緝令,還以為是重名呢。”

“我要借你一用,離開平康坊。”張小敬道。老鋪兵猶豫片刻,脖子一仰:“當初追捕燕子李,若不是張頭擋在前頭,我的命早交代了。這次還給您,也是理所當然。”

“我又不要你的命,隻要你配合一下。”

他讓老鋪兵去弄一身鋪兵的號坎來,給自己換上。老趙去而複返,果然誰也沒驚動。兩人裝扮完畢,一前一後,朝著門口走去。到了門口,老趙的一幹同僚正忙著檢查過往車馬。他們看到多了一個人,問怎麼回事。老趙說這個人是新丁,剛才看見通緝犯並與之交手,正要外出彙報。

同僚一愣:“看見臉了?是那個張閻王?”

張小敬垂著頭,略點了點。他的左眼被一條白布纏起,就像是受了重傷似的。同僚同情地嘖了一聲:“不愧是張閻王,下手就是狠——哎,老趙我記得你還跟他幹過一段時間對吧?”

“咳,那都是好幾年前的事了。”老趙趕緊掩飾地咳嗽了幾聲,把張小敬往前一推,“你趕緊走吧,彙報完立刻回來。”

“等一等。”同僚忽然攔住張小敬。

老趙和張小敬心裏都是一緊。同僚打量了他一番,忽然笑了:“到底是新丁,衣服都穿反了。”

鋪兵的號坎都是無袖灰赭衫,前開後收。張小敬受傷太重,老趙又過於緊張,兩人都沒發現這個破綻。

張小敬獨眼凶光一閃,捏緊拳頭,準備隨時暴起。老趙趕緊打圓場:“咱們這號坎跟娘們兒似的,新丁用起來,分不清前後。”這個葷段子,讓眾人都哄笑起來。那同僚也沒做深究,抬手放行。

老趙帶著張小敬越過荊棘牆,看到坊外大街上的人山人海,心神一懈。老趙雙手輕輕一拜:“隻能送您到這兒了,您保重。”然後想了想,又掏出半吊銅錢遞給他。

張小敬沒要錢,淡淡道:“你快回去吧。下次再見到我,照抓不誤,免得難做。”老趙摸摸頭:“哪至於,哪至於。一日是頭,小的終生都當您是頭。”

張小敬沒多說什麼,轉身朝坊外走去。

根據剛才望樓的報告,這是最後一道封鎖線,過了便大致安全了。他邁步正要往前走,忽然看到前方有一個人正死死盯著他。這人張小敬不認識,可他的衣著和手裏的扁叉,卻表明了身份。

守捉郎?

望樓能監控得到武侯鋪,卻看不到單獨行動的守捉郎。原來他們早早便布置在了門口,等著張小敬出現。

“你是張小敬!”那守捉郎上前一步,大聲喊道。

這聲音很大,大到所有守在門口的坊兵、鋪兵都聽見了。他們聽到這名字,同時轉頭。張小敬說時遲,那時快,一把揪住老趙,朝坊內疾退。

老趙如何不知這是張頭為自己洗脫嫌疑的舉動,也配合地大叫別殺我別殺我。張小敬退到門內,把老趙往坊兵堆裏猛地一推,然後掉頭就跑。正麵恰好是一道荊棘牆,張小敬連繞開的時間都沒有,就這麼直接闖過去了,衣衫哧的一聲,被荊棘牆扯下血淋淋的一條。

這一下子,鋪兵全被驚動起來,紛紛追將過去。那守捉郎也呼哨一聲,通知在附近的同伴迅速集結。

這下子,可真是天羅地網。大街上的是大批鋪兵圍捕,小巷子裏都是一隊隊的守捉郎。張小敬幾乎無路可去,隻能咬著牙往前跑去。

憑借對地形的熟悉和鬥爭經驗,他幾次死裏逃生,千鈞一發之際脫離追捕。可平康坊畢竟隻有這麼大,敵人一次比一次追得緊急。有時候是鋪兵,有時候是守捉郎,每一次都比上一次的境況更加危險。

張小敬咬著牙,喘著粗氣,渾身的傷口都在疼痛,破爛的衣衫滲出一條條觸目驚心的紅色。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

可是他不能停,因為身後始終能聽到追兵的腳步,他隻能勉力狂奔。不知跑了多久,張小敬的眼前開始發黑,不是夜色的黑,而是深井的黑。甚至連遠處望樓上那唯一的希望之星,都看不到了。

他不知道這是路上缺少照明的緣故,還是自己的身體已瀕臨極限。張小敬向前猛衝出去十幾步,旋即有一種強烈的無力感降臨。

不,與其說是無力,不如說是絕望,那種無論如何奮鬥都看不到結果的絕望。

這絕望感讓他瞬間腳步踉蹌,向前倒去。

就在這時,一隻漆黑的手從漆黑的夜裏伸出來,托住了張小敬的臂彎。

王韞秀現在既恐懼,又氣憤。

恐懼,是因為幾個窮凶極惡的混混突然出現在柴房。這些人她都認得,就是把自己綁架來的那幾個人。他們用一個布袋套住了她的腦袋。那布袋曾經裝過陳米,一股子黴味,差點把她給熏暈了。這些人把她扯上一輛騾車,不知要轉移到哪裏去。

氣憤,是因為那個叫元載的男子食言而肥。他口口聲聲說要救她出去,結果一直到現在都沒動靜。現在自己要被拽上車,很可能要被殺掉,他還是沒出現。雖然這個人跟王韞秀素昧平生,可君子一諾千金,難道不應該言出必踐嗎?戲文裏可都是這麼演的。

王韞秀越想越氣憤,可很快又變得絕望。如果元載不來,那豈不是最後一點希望也都沒有了?

她斜倚在騾車裏,眼前一片漆黑。騾車駕馭得不是很穩,晃晃悠悠,讓她的背不斷撞擊廂壁。王韞秀好不容易攢起的一點體力,又逐漸流失。她的精神衰弱到了極點,聽到外麵隱約有歌聲和歡呼聲傳來,兩行委屈的清淚緩緩流下來。

今天是上元節啊,我本該在萬人矚目下,駕駛著奚車去賞燈才對,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在一輛破車裏蜷成一團,有如被送去屠宰的牲畜。阿爺,救我啊,救我……

就在王韞秀昏昏沉沉要睡去時,騾車忽然一個急刹車停住了。王韞秀身子往前一傾,差點倒在地上。她雙目不能視物,隻聽到有嗬斥聲和打鬥聲。

打鬥持續的時間不長,然後騾車一顫,似乎有人踩上來。旋即一隻手把布袋扯下來,有溫暖的光照在王韞秀的臉上。她茫然地睜開眼睛,看到一個男子提著一盞花燈到耳旁,正凝視著自己,燭光映襯下,那張有著寬大額頭的陌生麵孔格外親切。

“王小姐,恕在下來遲。”元載溫言道,伸過手去。

王韞秀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她一邊哭,一邊踢打元載,抱怨他為何不早些來。元載沒說什麼,攙緊她的手,把她扶下騾車。王韞秀因為被捆得太久了,腳一落地沒站住,身子一歪就要摔倒,被元載一把攬住腰。

王韞秀臉頰一下子紅透了,這人也太唐突了吧?可她身子軟軟的,根本沒辦法掙紮。所幸元載稍觸即放,轉身給她拿了一件錦裘披上:“夜裏太冷,披上。”王韞秀注意到,元載的胸口破了一道口子,似是刀砍所致。

元載似乎覺察到王韞秀的目光,笑了笑:“我不是早說過嘛,你今日遇到我元載,便不會再受到任何傷害。”她看看四周,地上果然躺著幾具屍體,都是之前綁架她的人,周圍還有十幾名披甲士兵在巡邏。

王韞秀問到底怎麼回事。元載道:“此事說來話長。簡而言之,有個叫張小敬的賊人,借靖安司都尉的名頭綁架了你,被我無意中發現。我調撥了一批人馬四處搜查,終於等到你了。”

王韞秀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元載“終於等到你了”這六個字說得火熱滾燙,裏頭藏著壓抑不住的關切。她趕緊低下頭去,生怕被他看到表情。

元載手一伸,遠處開來一輛奚車——不是王韞秀的那一輛,而是同款,隻是裝飾略有不同——她很驚訝,沒想到他居然調查到了這地步。元載解釋說:“我去勘察過綁架現場,所以我想你或許喜歡坐這一類的車子。”

王韞秀眼神閃亮,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才好。等奚車停好,元載手臂一彎,她乖乖地伸出手去,搭著他的臂彎上了車。然後元載也跳上車去,吩咐車夫開動。

奚車開動起來,披甲士兵左右列隊跑步跟隨,整齊的靴聲落地,陣勢煊赫,不過方向卻不是朝安仁坊去。麵對王韞秀的疑惑,元載拱手道:“很抱歉,王小姐,你現在還不能回府,得先跟我走一趟。”

“我已經受了很多苦了,我母親會很擔心。”王韞秀不滿地抱怨。

“王小姐,你被綁架這件事,牽涉重大,必須慎重以待,明白嗎?”元載的話裏有著不容分說的決斷。

王韞秀這次沒有發脾氣,小聲問他去哪裏。元載笑道:“放心吧,是整個京城除了宮城之外最安全的地方,靖安司……哦,準確地說,是新靖安司。”

他們的這輛奚車一路先沿南城走,人流相對比較稀疏,然後再向西北前進,很快抵達了光德坊。

靖安司大殿的火勢依舊熊熊,不過該救的人已經救了,該隔離的地方也隔離了,剩下的就是等它自行熄滅,也許三更,也許天明,誰也沒個準數。靖安司臨時遷到了隔壁的京兆府公廨,又從各處臨時征召了一批新吏,到處亂哄哄的,不知何時才能真正恢複機能,去追捕蚍蜉。

此時吉溫站在正堂前麵,正盯著長長的一隊官吏沮喪走過。他們個個高鼻深目,一看就有胡人血統。

襲擊事件的首領,似乎是一個龜茲口音的胡人。所以吉溫下達了一個命令,將所有幸存下來的胡人官吏,統統趕出去,不允許繼續從事靖安司的工作。

靖安司的胡人占了幸存者的三分之一,這個命令一下,等於把有經驗的寶貴人力又削減了三四成。幾位主事對此強烈反對,可是吉溫振振有詞地說:“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你們是心向蠻夷嗎?”

此言一出,立刻沒人敢說話了。吉溫對他們的噤若寒蟬頗為滿意,這意味著自己對靖安司擁有絕對的控製權,這種感覺真是太棒了。

於是胡人們別無他法,隻得在同僚們無可奈何的注視下,離開這個他們獻出忠誠的地方。他們甚至連家都不能回,因為還得接受嚴格的審查——這是禦史台最擅長幹的事。

至於那些主事反複念叨的“闕勒霍多”還是“闕特勒多”什麼的鬼名字,吉溫並不是特別關心。就算出了事,那也是前任的黑鍋,他急什麼?他現在要做的,就是把所有的資源,都投入到“追捕蚍蜉”——不,是“追捕蚍蜉匪首張小敬”上麵來。

這是最容易出成果的做法,抓一個人總比抓一群人要容易,何況還能打太子一係的臉。

吉溫又簽下一卷文書,敦促各處行署加大搜捕力度。忽然鑾鈴響動,他放下筆,一抬頭,看到元載從一輛華貴的馬車上下來,車上還載了一個姑娘,不禁眉頭一皺。

等到元載走到堂前,吉溫不悅地埋怨道:“公輔,這裏這麼多事,你跑哪裏逍遙去了?”元載卻一拱手,滿臉喜色:“恭喜吉司丞,新司甫立,即成大功。”

“嗯?”吉溫糊塗了,自己做成什麼事情了嗎?

元載指向奚車,悄聲道:“車上的女子,乃是王忠嗣的女兒,王韞秀。”吉溫疑惑道:“你確定是她嗎?”他可是聽說,靖安司之前出過岔子,救了一個無關的女人回來。

元載道:“錯不了,我已經請了王府的婆子來辨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