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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子初(3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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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住所的主人已經查明,是著名工匠晁分,而他的主家,則是那個日本人、衛尉少卿晁衡——那可是從四品上的高官,不能輕舉妄動。所以他改變了策略,不再積極進攻,而是化攻為堵。

這個院子沒有密道。張小敬如果要從院子裏出來,勢必要走正門。一出門便是活靶子,這裏有幾十把弩和長弓等著他呢。

元載的額頭不停地滲出汗水,擦都擦不及。他的手至今還在微微顫抖,不明白為何對方一個人,卻帶來這麼大的壓迫感。一想到胯下還熱乎乎的,元載的恥辱和憤恨便交替湧現。

一定得殺死他!一定得殺死他!

可就在這時,一個信使匆匆送來一封信,說是來自中書省的三羽文書。元載一聽居然是鳳閣發的,頗為奇怪。他接過文書一看,不由得愕然。

這份文書並沒指定收件人,是在一應諸坊街鋪等處流轉廣發。信使恰好見到這裏聚集了大量旅賁軍,也符合遞送要求,便先送了過來。文書的內容很簡單:針對張小敬的全城通緝令暫且押後,諸坊全力緝拿蚍蜉雲雲。而落款的名鑒,除了李林甫外,還有李亨。

這兩股勢力什麼時候聯手了?

張小敬是不是真的勾結蚍蜉,元載並不關心。但他的一切籌劃,都是建築在“張小敬是蚍蜉內奸”這個基礎上。一旦動搖,就有全麵崩盤的危險。

目前情況還好,通緝令隻是押後,而不是取消。可冥冥中那運氣的輪盤,似乎開始朝著不好的方向轉動。這種感覺非常不好。

這時院門又“砰”的一聲開啟了,張小敬再度出現在他們的視野中。士兵們和元載同時咽了口唾沫,身子又緊繃了幾分。

張小敬這次手裏沒有拿刀,他麵對那麼多人,全無躲閃與畏懼,就那麼坦然地朝前走來。元載知道,如果現在下令放箭,眼前這個噩夢就會徹底消失。

可是他始終很在意文書上那兩個簽押。

李林甫和太子為何會聯手?通緝令的押後,是否代表了東宮決定力保張小敬?鳳閣的態度呢?似乎不太情願但也妥協了。他天生多疑,對於政治上的任何蛛絲馬跡都很敏感。元載思前想後,忽然意識到,張小敬不能殺!

這是個坑!文書裏明確說了,要先全力追查蚍蜉。他在這裏殺了張小敬,就等於違背了上令。萬一蚍蜉做出什麼大事,這就是一個背黑鍋的絕好借口——“奸人得逞,一定是你的錯,誰讓你不尊上令?”

這不是什麼虛妄的猜測,元載自忖自己如果換個位置,一定會這麼幹。一想到此節,元載那寬闊的額頭上,又是一層冷汗。自己今晚太得意了,差點大意。

那麼生擒呢?

元載很快就打消了這個念頭。一看張小敬的決絕氣勢,就知道絕不可能,要麼走,要麼死,不存在第三種可能。元載經過反複盤算,發現隻有把張小敬放走,風險才最小。

畢竟這是上頭的命令,我隻是遵照執行。

張小敬目不斜視地朝前走去,士兵們舉起弓弩,手腕顫抖,等待著長官的命令。可命令卻遲遲不至,這讓他們的心理壓力變得更大。

張小敬又走近了十步,那猙獰的獨眼和溝壑縱橫的臉頰都能看清楚了,可元載還是毫無動靜。旅賁軍的士兵們又不能動,一動陣形就全亂了。張小敬又走近五步,這時元載終於咬著牙發話:“撤箭,讓路!”

士兵們正要扣動扳機,手指卻一哆嗦。什麼?撤箭?不是聽錯了吧?元載又一次喝道:“讓路!讓路!快讓開!”旅賁軍士兵到底訓練有素,雖有不解,但還是嚴格執行命令。

他們齊刷刷地放下弩機,向兩側分開,讓出一條通道。張小敬一怔,他做好了浴血廝殺的準備,可對方居然主動讓開,這是怎麼了?

張小敬迷惑不解,可腳步卻不停,一直走到元載身旁,方才站住。元載緊張到了極點,覺得自己被一條毒蛇盯住。他往後躲了躲,萬一對方暴起殺人,好歹還能有衛兵擋上一擋。

“我朋友們的賬以後再算,現在,給我一匹快馬。”張小敬冷冷道。

元載有點氣惱,你殺了我這麼多人,能活著離開就不錯了,居然還想討東西?可他接觸到張小敬的視線,縮了縮脖子,完全喪失了辯解的勇氣。

一匹快馬很快被牽來,張小敬跨上去,垂頭對元載道:“若你們還有半點明白,就盡快趕去興慶宮前,蚍蜉全在那兒呢。”

說完他撥轉馬頭,飛馳而去。

從殖業坊到興慶宮之間,是此時長安城最堵的路段,沿途務本、平康、崇仁、東市都是燈火極盛之地。今年興慶宮前的太上玄元大燈樓高高矗立,比大雁塔還醒目,更讓人們的好奇心無可遏製。如果俯瞰長安的話,能看到興慶宮前的廣場就像是一個巨大的池子,正在把整個城市的人流都吸引過來,有如萬川歸海。

為了緩解人流壓力,諸坊紛紛打開坊門和主要街道,允許遊人通行。但即使如此,交通狀況也不容樂觀。

尤其一過子時,大街上的熱度絲毫不退,反而越發高漲起來。鼓樂喧鬧之聲不絕於耳,香燭脂粉味彌漫四周,滿街羅綺,珠翠耀光。這無所不在的刺激彙成一隻看不見的上元大手,吞噬著觀燈者們,把他們變成氣氛的一部分。這些人既興奮又迷亂,如同著了魔似的隨著人流盲目前行,跟著歌舞躍動,就連半空飛過一道繒彩,都會引起一陣驚呼。

張小敬的騎術高明,馬也是好馬,可在這種場合下毫無用處。即使從南邊繞行也不成,各地人流都在朝這邊流動,根本沒有暢通路段可行。張小敬向前衝了幾步,很快發現照這種堵法,恐怕一個時辰也挪不過去。

這一個時辰對張小敬——不,對於長安城來說,實在太奢侈了。

張小敬索性跳下馬去,用獨眼去搜尋,看是否還有其他方式能快速到達。可惜他失望了,從這裏到去興慶宮的大路上,全是密密麻麻的人群,別說騾子,就連老鼠都未必能鑽過去。他又把視線看向附近的坊牆。坊牆厚約二尺,上頭勉強可以走人。可惜如今連那上頭,都爬滿了人,或坐或站,像一排高高低低的脊獸。

張小敬掃了幾圈,實在找不到任何快速通行的辦法。徒步前行的話,至少也得半個時辰。這時一聲高亢清脆的女聲從遠處傳來,有如響鞭淩空,霎時竟蓋過了一切聲響。女聲剛落,千百人的喝彩鼓掌化為層層聲浪,洶湧而來,連街邊的燈輪燭光都抖了幾抖。

張小敬抬頭看去,發現兩個拔燈的車隊又在當街鬥技。一輛車上被改裝成了虎形,連轅馬都披著虎紋錦被,車中間凸起一圈,狀如猛虎拱背。三個大漢站在虎背上,各執一套軍中鐃鼓,一看就知道效仿的是《秦王破陣舞》。不過他們三個此時垂頭喪氣,顯然是敗了。

而他們對麵的勝利者,是一輛鳳尾高車。車尾把千餘根五色禽鳥羽毛粘成扇形,擺成鳳凰尾翼之勢,望之如百鳥朝鳳。中間豎起一根高杆,杆纏彩綢,上有窄台。一位女歌者身著霓裳,立在上頭,絕世獨立。剛才那直震雲霄的曼妙歌聲,即出自她之口。

周圍無數民眾齊聲高喊:“許合子!許合子!”這是那歌者的名字,喝彩久久不息。拔燈鬥技,講究的是圍觀者呼聲最高者勝。這位許合子能憑歌喉引得萬眾齊呼,可見對方真是輸得一敗塗地。

許合子勝了這一陣,手執金雀團扇對著興慶宮一指,意即今晚要拔得頭燭。這提前的勝利宣言,讓民眾更加興奮不已。許合子一臉得色,從高台下來,鑽進車廂裏歇息。要等到與下一個拔燈者相遇,她才會登台迎戰。

馬車緩緩開動,許多擁躉簇擁在鳳尾車四周,喊著名字,隨車一起朝前開去。他們的信念非常堅定,要用自己的喝彩,助女神奪得上元第一的稱號。

其中最瘋狂的一個追隨者,看裝扮還是個貴家公子,此時襆頭歪戴,胸襟扯開,一臉迷醉地手扶車輦,正準備把隨身香囊扔過去。他忽然見一個獨眼漢子也擠過來,正要嗬斥,卻不防那漢子狠狠給了他小腹一肘,貴公子痛得當時就趴在地上。

那漢子從他腰間隨手摘下一柄小刀,一腳踏上他的背,輕輕一躍,跳進了鳳尾車裏。

鳳尾車的車廂是特製的,四周封閉不露縫隙,不必擔心有瘋狂擁躉衝進來。可這漢子對車廂看都不看,噔噔噔幾步來到車前,用小刀頂在了車夫的脖子上。

“一直往前開,中間不要停。”張小敬壓著嗓子說。車夫嚇壞了,結結巴巴說這是許娘子的拔燈車,中途要有挑戰怎麼辦?鬥技的規矩,隻要兩車在街上相遇,必有一戰。勝者直行,敗者繞路。

張小敬把刀刃稍微用了力,重複了一遍:“一直往前開,中間不要停。”

車夫不知這是為什麼,可刀刃貼身的威脅是真真切切的。他隻得抖動韁繩,讓轅馬提速。周圍的擁躉紛紛加快腳步,呼喊著“許合子”之名,周圍民眾聞聽,紛紛主動讓路。

張小敬這個舉動看似瘋狂,也實在是沒辦法。路上太堵,唯一能順暢通行的,隻有拔燈車。大家都要看其鬥技,沒人會擋在它前麵,甚至狂熱的擁躉還會在前方清路。

他沒別的選擇,隻能在眾目睽睽之下劫持許合子的車。

隨著前方民眾紛紛散開,這輛鳳尾車的速度逐漸提了上去,那些擁躉有點追趕不及。它飛快地通過務本開化、平康崇仁兩個路口,對著東市而去。

這時在它的右側突然傳來一陣鼓聲,一輛西域風情濃鬱的春壺車從東市和宣陽坊之間殺了出來,後頭還跟著一大拔擁躉。春壺車頂鼓聲咚咚,一個蛇腰胡姬爬上車頭,擺了個妖嬈姿勢——這是向鳳尾車發出鬥技挑戰。

就在所有民眾都滿懷期待一場驚世對決時,鳳尾車卻車頭一掉,衝著東市北側開去,對春壺車的挑戰視若無睹。

這可是個極大的侮辱。春壺車的擁躉們發出大聲的怒罵。這時鳳尾擁躉們才匆匆趕過來,見到自己的女神挨罵,立刻回罵起來,罵著罵著雙方動起手來,路口立成了戰場。

鳳尾車絲毫沒有減速的意思,隻要繞過東市,就是興慶宮了。這時車廂從裏麵打開,一個婆子探出頭來。

原來車廂裏也聽到挑戰的鼓聲,可馬車卻一直沒停,照顧許合子的婆子便出來詢問怎麼回事。她看到車夫旁邊,多了一個凶神惡煞的獨眼龍,立刻嚇得大叫起來:“禍事了!禍事了!癡纏貨來了!”

每年上元燈會,都會有那麼幾個癡迷過甚的擁躉,做出出格的事:自戕發願的,持刀求歡的,日夜跟定的,竊取褻衣的,什麼都有,都喚作“癡纏貨”。這婆子一看張小敬強行上車,也把他當成一個癡纏貨。

張小敬回過頭,對那婆子一晃腰牌:“靖安司辦事,臨時征調這輛車。”婆子一聽是官府的人,卻不肯甘休了:“許娘子可是投下千貫,你張嘴就征調,耽誤了拔燈大事,誰賠?”

張小敬懶得跟她囉唆,一刀剁在婆子頭旁的車框上,連發髻上的簪子都砍掉半邊。婆子嚇得倒退一步,咕咚一聲摔回車廂裏。借著敞開的小門,張小敬看到一個圓臉女子端坐在裏麵,手捧一碗潤喉梨羹,麵色淡定,那件霓裳正搭在旁邊小架上。

“媽媽,若是軍爺征調,聽他的便是。”許合子平靜地說,絲毫沒有驚怒。張小敬拱手道:“耽誤了姑娘拔燈,隻是在下另有要事,不得已而為之,恕罪則個。”

“比拔燈還大的事嗎?”許合子好奇道。她的聲音很弱,大概在刻意保護嗓子。

“霄壤之別!”

許合子笑道:“那挺好,我也正好偷個懶。”說完捧起羹碗,又小小啜了一口。她此時的舉止恬淡安然,全然沒有在高台上那咄咄逼人的淩厲氣勢。

“姑娘不害怕嗎?”他眯起獨眼。

“反正害怕也沒用不是?”

張小敬哈哈一笑,覺得胸中煩悶減輕了少許。他衝許合子又拱了拱手,回到車夫旁邊。

此時車子已經駛近興慶宮的廣場。現在距離拔燈尚有一段時間,各處入口仍在龍武軍的封閉中。不少民眾早早聚在這裏排隊,等候進場。那太上玄元大燈樓,就在不遠處高高矗立,裏麵隱隱透著燭光,還有不少人影晃動。

張小敬觀察了一會兒,開口道:“好了,停在這裏。”

馬車在距離入口幾十步的一個拐角處住了腳,還未停穩,張小敬便跳下車去。他正要走,許合子的聲音從身後軟軟傳來:“靖安司的軍爺,好好加油吧。”

張小敬停下腳步,叮囑了一句:“你們最好現在離開,離興慶宮越遠越好。”說完這句,他匆匆離去。

待他走遠了,車夫才敢摸著脖子恨恨罵了一句:“這個癡纏貨!”許合子放下梨羹,兩道黛眉輕輕皺起:“我覺得我們應該聽他的。”婆子從地上爬起來道:“姑娘你糊塗啦,這個挨刀鬼的胡話也信?”

許合子望著遠處那背影,輕聲歎道:“我相信。我從未見一個人的眼神,有那麼絕望。”

張小敬並不知道他走後的這些插曲,也沒興趣。他已經混在排隊的民眾中,慢慢接近廣場。

在不算太遠的地方,勤政務本樓上傳來音樂聲,上元春宴仍在繼續。很多老百姓跑來廣場,就是想聽聽這聲音,聞聞珍饈的味道,那會讓他們感覺自己也被邀請參加了宴會。

隻有張小敬的注意力,是放在了龍武軍身上。如他所預料的那樣,廣場的戒備外鬆內緊,極為森嚴,明暗哨密布,等閑人不得入內。蚍蜉們一定是弄到了匠牒,冒充工匠混進去的。

直接闖關是絕不可能的,會被當場格殺。張小敬考慮過去找龍武軍高層示警,可他的手裏並沒有證據。大唐官員對一個被全城通緝——張小敬此時還不知道情況有變——的死囚犯是什麼態度,沒人比他更清楚。

一聲歎息從張小敬口中滑出,李、姚、徐、檀棋、伊斯等人全都不在了,望樓體係已告崩潰。現在的他,是真正的孤家寡人。沒人支持,沒人相信,甚至沒人知道他在做什麼,陪伴他到這一步的,隻有腰間的那一枚靖安司的銅牌。

張小敬伸出手來,撣了撣眼窩。

他又看了一眼勤政務本樓,悄無聲息地從隊伍中離開,朝反方向走去,很快閃身鑽進道政坊的坊門之內。

道政坊位於興慶宮南廣場的南側。當初興慶坊擴為宮殿時,侵占了一部分道政坊區,所以兩者距離很近。正因為這個,龍武軍在這裏也駐紮了一批士兵,防止有奸人占據高點。不過他們對地勢比較低的地方不那麼上心,也沒有封閉整個區域。

張小敬入坊之後,避開所有的龍武軍巡邏,徑直向東,穿過富戶所住府邸,來到一處槐樹成林的窪地。窪地中央有一個砌了散水的魚池。坊中街道兩側的雨水溝,都是流至這裏,然後再通過一條羊溝排入龍首渠。

此時剛是初春,魚池幹涸見底。張小敬小心地摸著池壁下到池底,然後沿羊溝往前摸索前行。在即將抵達龍首渠主流時,他蹲下身子,在排放口的邊緣摸到一條長長的排水陶管。陶管很長,與龍首渠平行而走,最後把張小敬指引到了渠堤下一個黑漆漆的入口,四截龍鱗分水柱豎在其間。

這是他臨走前,晁分告訴他的大秘密。

太上玄元燈樓雖是毛順設計,但萬變不離其宗。晁分指出,如果要樓內燈俑自動,非得引入水力不可。龍首渠就在興慶宮以南幾十步外,毛順不可能不利用。最可能的方式,就是從龍首渠下挖一條垂直於渠道的暗溝,把水引到燈樓之下,推動樞輪,提供動力。

晁分計算過,以太上玄元燈樓的體積,引水量勢必巨大,再加上還得方便工匠檢修淤塞,這條暗溝會挖得很寬闊,足以勉強容一人通行。

這樣一來,張小敬便不必穿過廣場,可以從地道直通燈樓腹心。

這龍鱗分水柱的表麵,是一層層鱗片狀的凸起。如果有人試圖從兩柱之間的空隙擠過去,就會被鱗片卡住,動彈不得,連退都沒法退,就算在身上塗油也沒用。

不過晁分早做了準備,他送了一根直柄馬牙銼給張小敬。張小敬很快便銼斷一根龍鱗分水柱,然後擠了進去。果然,裏麵是一個足容一人彎腰行進的磚製管道,從龍首渠分過來的渠水流入洞中,發出嘩嘩的響動。

張小敬把身子都泡在水裏,仰起頭,把腰間的一柄弩機緊貼著管道上緣,向前一步步蹚去。那把弩機也是晁分給的,他見張小敬不接受那刀,便送了這麼一把特製連弩,可以連射四次。晁分滿心希望,張小敬能再創造一次用弩的“美”。

走了幾十步,管道突然開闊起來,前方變成了一個狀如地宮的地下空間。水渠在地宮正中流過,兩側渠旁各有三個碩大的木輪,被水推動著不停轉動,在黑暗中嘎吱作響。這應該就是太上玄元燈樓的最底層,也是為數以百計的燈俑提供動力的地方。在穹頂之上,還有一片造型奇特的馬口,不知有何功用。

大唐天子為了一個隻在上元節點亮三日的燈樓,可真是花費了不少血本。

張小敬從水裏爬上來,簡單地擰了擰衣角的水,循著微光仔細朝前方看去。他看到在地宮盡頭是一個簡陋的木門,裏麵似乎連接著一段樓梯——這應該是出入地宮的通道了。門頂懸著一支火炬,給整個地宮提供有限的光亮。

在火炬的光芒邊緣處,似乎還站著幾個人影。張小敬端平弩機,輕手輕腳摸了過去。快接近時,他的鼻子裏聞到一股強烈的血腥味。

張小敬把呼吸壓抑住,再仔細一看,發現那幾個人影不是站著,而是斜靠在幾個木箱子旁,個個麵色鐵青,已經氣絕身亡。這些人穿著褐色短袍、足蹬防水藤鞋,應該是負責看護水車的工匠。

在他們旁邊,站著一個身著緊衣的精悍男子,手裏正在玩著一把刀。

張小敬心中一驚,蚍蜉果然已經侵入了燈樓。

這時一陣腳步聲從水車的另外一側響起,一個高瘦漢子從陰影走出來,步調輕鬆,嘴裏還哼著小調。不過光線昏暗,看不清臉。那精悍男子收起刀,恭敬道:“龍波先生,這邊已都肅清了。”

高瘦漢子若無其事地走過那一排屍體,嘖嘖了幾聲,說不上是遺憾還是讚賞。

一聽這個名字,張小敬心中一動。龍波?這個靖安司苦苦搜尋的家夥,終於現身了。最初他們還以為龍波隻是突厥狼衛的一個內線,現在看來,他分明才是幕後的黑手、蚍蜉的首領。

張小敬眯起眼睛,弓起腰蓄勢待發。等著龍波接近門口,走到火炬光芒邊緣的一瞬間。張小敬先是揚手一箭,把門上火炬射了下來,然後利用明暗變化的一瞬間,突然右足一蹬,以極快的速度衝過去,手中弩機一個兩連發。

那精悍漢子的額頭和咽喉各中了一箭,一頭栽倒在地。張小敬直撲龍波,把他按倒在地,用手弩頂住了他的太陽穴。

火炬在地上滾了幾滾,並沒熄滅。張小敬閃開身子,借助火炬的餘光,看到一張枯瘦的麵孔,以及一隻鷹鉤鼻。與此同時,對方也看清了他的臉。

“呦,張大頭,別來無恙。”龍波咧開嘴,居然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