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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子正(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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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無忌沒了一條腿,沒辦法留在軍中,便把賞賜折成了一卷長安戶籍,算是圓了一份心願;張小敬擔心聞無忌沒人照顧,利用自己授勳飛騎尉的身份,在兵部找了份步射銓選的差事,也去了長安。至於蕭規,他並沒接受張小敬和聞無忌的邀請,而是解甲前往廣武。從此以後,張小敬和聞無忌再沒聽過他的消息。

直到今天。

龍首渠推動著六個巨大的水車輪持續地轉動,低沉的嗡嗡聲在空曠的地宮中回蕩。落在地上的火炬終於熄滅,黑暗中的兩個人仍舊一動不動,有如兩尊墓旁對立的翁仲。

沉默良久,蕭規的聲音在黑暗中悠悠響起:“當年咱們在龜茲分別以後,我去了廣武投奔姐姐。我帶了許多賞賜,還帶了一份捕吏告身,滿心希望從此能過上好日子。可當我到家一看,卻發現屋子已成一片廢墟。多方打聽之後我才知道,廣武當地的一個縣丞垂涎姐姐美色,把她侮辱至死。縣丞怕家屬把事情鬧大,竟買通無賴放了一把火,把姐夫和兩個侄兒全都燒死在家中。我要去告官,反被誣陷,說我是馬匪,帶回的賞賜都是當盜匪搶的,還毀去了我的告身。”

他說得很平靜,似乎講的是一件別人的事,可那森森的恨意,卻早已深沁其中。張小敬一言不發,隻是呼吸粗重了許多。

“我原本指望蘭州都督府能幫我證明清白,可他們沆瀣一氣,非但不去查證,反而通風報信,把我抓到牢裏去。我在牢裏待了一年多,獄裏拿我去給一個死囚犯做替身,夜半處刑,結果被我覷到破綻,殺死了劊子手,連夜逃亡。我從武庫裏盜出一把強弓,射殺了包括縣丞在內大大小小的官吏十幾個,廣武縣衙為之一空。我在當地無法立足,隻好攜弓四處流亡。”

“四處流亡”說起來輕鬆,裏麵卻蘊含著無限苦澀。大唐州縣之間設防甚嚴,普通民眾無有公驗,不得穿越關津,也沒資格住店投宿。流亡之人,隻能晝伏夜出,永遠擔驚受怕,不見天日。

蕭規能感覺得到,弩機盡管還頂在太陽穴,但上麵的殺意卻幾近於無。他笑了笑,伸手把它輕輕撥開,緩緩坐起身子來。

“為什麼不到長安找我們?”張小敬問。

“找你們又能做什麼?跟著我一起流亡?”蕭規笑了笑,“後來我在中原無法立足,便去了靈武附近的一個守捉城,藏身在那兒,苟活至今。”

聽到“守捉”二字,張小敬有所明悟。那裏是混亂無法之地,像蕭規這樣背命案的人比比皆是。以他的箭法,很容易就能混出頭。

難怪襲擊長安的事情,還牽扯到守捉郎,原來兩者早有淵源。

想到這裏,張小敬眉毛一跳,意識到自己有點被帶偏了,重新把弩機舉起來:“那你解釋一下,眼下這個局麵,你這是發的什麼瘋?”

“這句話,正應該是我問你才對吧?你這是發的什麼瘋?”蕭規的聲音變得陰沉起來,“我的下場如何?聞無忌的下場如何?你被投入死牢,又是拜誰所賜?為何到了這個地步,你還要甘為朝廷鷹犬?”

張小敬弩口一擺:“這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朝廷的秉性,從來都沒變過。”蕭規冷笑,“遠的事情不說,你看看你自己現在,好不容易解決了突厥狼衛,結果呢?到頭來還不是被全城通緝,走投無路。我們為朝廷浴血奮戰,可他們又是如何對我們的?十年西域兵,九年長安帥,你得到的是什麼?”

張小敬沉默不語,他沒什麼能反駁的,這是一個清楚的事實。蕭規道:“所以我才要問你,你腦子到底出了什麼毛病,為何要極力維護這麼一個讓你遍體鱗傷的王八蛋?”

張小敬開口道:“朝廷是有錯,但這是我和朝廷之間的事。你為了一己私仇,竟然去勾結昔日的仇敵,這讓死在烽燧堡的第八團兄弟們怎麼想?”

蕭規不屑地笑了笑:“突厥人?他們才不配勾結二字,那些蠢蛋隻是棋子罷了。我把他們推到前台,隻是順便給可汗挖一個大坑,讓他死得快一點罷了。”說到這裏,蕭規忽然長長歎了一口氣:“我在廣武的時候,確實為了一己私仇,恨不得所有人統統死了才好。不過我現在做的事情,已經超脫了那些狹隘的仇恨。”

“嗯?”張小敬眉頭一皺。

“我在中原流亡那麼久,又在守捉城混了許多年,終於發現,咱們第八團誓言守護的那個大唐,已經病了。守捉城裏住的都是什麼人?被敲詐破落的商戶、被淩虐逃亡的奴婢、被租庸壓彎了脊梁的農夫、被上峰欺辱的小吏,還有沒錢返回家鄉的胡人……你可知道為何有那麼多人跟隨著我?他們都是精銳老兵,有的來自折衝府,有的是來自都護府,有的甚至還是武舉出身。他們幾乎都有和我同樣的故事,為朝廷付出一切之後,到頭來發現被自己守護的人從後頭捅了一刀。”

蕭規的眼神在黑暗中變得灼灼有神:“一個人有這樣的遭遇,也許是時運不濟;五個人有這樣的遭遇,可以說隻是奸人作祟;但一百個、五百個人都有類似的遭遇,這說明這個朝廷已經病了!病入膏肓!放眼望去,一片盛世景象,歌舞升平,其實它的根子已經爛了。需要用火和血來洗刷,讓所有人警醒。”

張小敬盯著這位昔日同袍,覺得他是不是瘋了。

蕭規說得越發亢奮起來:“這個使命,守捉郎是做不來的,他們隻想著苟活。所以我奔走於各地,把這些遭到不公平待遇的老兵聚集起來。我們就像是一隻隻蚍蜉,一個人微不足道,但聚在一起,卻有著撼動整個局麵的力量!”

“你們……到底想幹什麼?”

蕭規仰起頭來,對著地宮的頂部大聲喊道:“我要讓那些大人物領教一下蚍蜉的力量,讓他們知道,不是所有的蟲蟻都可以任意欺壓。我沒有違背咱們第八團的誓言,我還是忠於這個大唐,隻是效忠的方式有所不同罷了——我是蚍蜉,是苦口的良藥。”

聽到這裏,他在黑暗中用力揮動手臂,似乎要做給地麵上的人看。張小敬低吼道:“焚盡長安城,傷及無辜民眾,這就是你的效忠方式?”

蕭規忽然哈哈大笑起來:“不不,焚盡長安城,那是突厥人的野心,我可做不了這麼大的題目。我的目標,隻有這麼一座樓罷了。”他的手指在半空畫了一圈,“隻有這座太上玄元燈樓。”

“你知道這樓的造價是多少?整整四百萬貫!就為了三日燈火和天子的盛世臉麵而已。你不知道為這個樓,各地要額外征收多少稅和徭役,多少人為此傾家蕩產、家破人亡!所以我要把它變成長安最明亮、最奢靡的火炬,讓所有人都看到,大唐朝廷是如何燒錢的。”

說著說著,蕭規已經重新站了起來,反頂著弩機,向前走去。張小敬既不敢扣動懸刀,也不敢撤開,被迫步步後退,很快脊背“咚”的一聲,頂在了門框之上。看兩人的氣勢,還以為手握武器的是蕭規。

蕭規的鼻子尖,幾乎頂到張小敬的臉上:“你可知道我蟄伏九年,為何到今日才動手?還不是因為你和聞無忌……”

張小敬眼角一顫,不知他為何這麼說。

“我在長安城中也安插有耳目,知道聞記香鋪的慘事。從那時候起,我加快了計劃的準備,好為你們討回一個公道。恰好突厥的可汗有意報複大唐,聯絡守捉郎。守捉郎一向不敢跟官府為敵,拒絕了。於是我便主動與突厥可汗聯係,借他們的手定下這個計謀。”

張小敬這才明白,為何突厥人會懂得使用猛火雷。蕭規當年在烽燧堡,就是首屈一指的猛火雷專家。一想到今天所奔忙的危機,追根溯源居然還是因自己而起,張小敬在一瞬間,仿佛聽到命運在自己耳邊訕笑。

蕭規後退了半步,讓淩人的氣勢略微減弱,語氣變得柔和起來:“你仔細想想,距離燈樓最近的是什麼?是興慶宮的勤政務本樓,上頭是歡宴的天子和文武百官。太上玄元燈樓炸起來,倒黴的也隻是這些害你的蠹蟲——怎麼樣?大頭,過來幫我?”

聽到這一句話,張小敬一瞬間整個身體都僵硬了。這句話,他在烽燧堡裏曾聽過無數次,多年不聽,現在卻代表著完全不同的含義。

更讓張小敬恐懼的,不是蕭規的陰謀有多恐怖,而是他發現找不到拒絕的理由。

張小敬本來就對朝廷懷有恨意,那些害死聞無忌的人,至今仍舊逍遙法外。他之所以答應李泌追查這件事,完全是以闔城百姓為念。可現在老戰友說了,闕勒霍多隻針對這些王公大臣,正好可以報仇雪恨,不必傷及無辜,然後讓突厥人承受後果,多麼完美。

更何況,現在連靖安司也沒了。李泌、檀棋、姚汝能、徐賓、伊斯這些人或不知所終,或身陷牢獄,一切和他有關的人,都被排除、被懷疑,不再有任何人支持他。

他找不到拒絕的理由,也找不到一個可以讓自己再堅持下去的理由。

張小敬閉上眼睛,弩機當啷一聲跌落在地。他後悔自己答應李泌的請求,早知道還不如老老實實待在死牢裏來得清省。蕭規盯著自己這位老戰友,沒有急著追問,而是後退一步,任由他自己天人交戰。

過了良久,張小敬緩緩睜開眼睛,語氣有些幹澀:“我加入。”

蕭規眼睛一亮:“好!就等你這一句!咱們第八團的袍澤,這回可又湊到一起啦。”他激動地抱住張小敬,就像在烽燧堡時爽朗地笑了起來:“張大頭,咱們再聯手創造一次奇跡。”

張小敬僵硬地任憑他拍打肩膀,臉卻一直緊繃著,褶皺裏一點笑意也無。

蕭規俯身把弩機撿起來,毫不顧忌地扔還給張小敬,做了個手勢,讓他跟上。兩人離開水力宮,沿著一條狹窄的台階走上去,約莫二十步,掀開一個木蓋,便來到了太上玄元燈樓底層。

高者必有厚基。整個太上玄元燈樓高逾一百五十尺,即便都是竹製,整體重量仍舊十分可觀,必須得有一方厚實的地根拽住才成。所以毛順索性把這個燈樓的底層修成了一座寬大的飛簷玄觀,縱橫二十餘楹,屋簷皆呈雲狀,遠遠望去,有如祥雲托起燈樓,更見仙氣。

他們從水力宮爬上來,正好進入這祥雲玄觀的後殿。此時殿中堆滿了馬車上卸載下來的麒麟臂,十幾個人在低頭忙碌著。他們一看蕭規進來,並不停手,繼續井然有序地埋頭做事。至於張小敬,他們連正眼都不看一下。

外麵的龍武軍恐怕還不知道,蚍蜉已悄然控製了整個大燈樓。這不再是一個能給長安帶來榮耀的奇觀,而是一件前所未有的殺人利器。

有觀必有鼎。在玄觀後殿正中,按八卦方位擺著八個小鼎。它們本來是用來裝飾的,結果現在被用來當作加熱器具。每一個鼎中,都擱著幾十根麒麟臂。鼎底燒著炭火,不斷有人拿起一枚小冰瓶,插進竹筒。

不用介紹,張小敬也立刻猜出來,這就是他一直苦苦追尋的闕勒霍多,這裏正在做最後的加熱工序。那冰瓶其實是一個細頸琉璃瓶,狀如錐子,裏麵插著一根冰柱,瓶外有刻度。把它伸在竹筒裏頭,看冰柱融化的速度,便可推算石脂是否已達到要求的溫度。

張小敬沒想到,他們連這種器物都準備出來了。蕭規注意到他的眼神:“這是道士們煉丹用的,被我偷學來了。猛火雷物性難馴,不把溫度控製好一點,一不留神就炸了。”他興致勃勃地又伸出手臂一指鼎底:“你可知這炭是從何而來?”

張小敬看了一眼,那條炭呈雪白顏色,隻見火光,卻沒有煙氣。蕭規道:“這是南山上一個賣炭翁燒的。那老頭燒的炭雪白如銀,火力十足,且雜煙極少。他原本每年都會拉幾車來城裏賣,結果宮裏的采買經常拿半匹紅紗和一丈綾,強行換走一車——得有一千多斤哪。所以老頭聽說我們要做件大事,主動來幫我們燒製,錢都沒要。可見咱們要做的這件大事,實在是民心所向呀。”

張小敬默然不語,隻是盯著那炭火入神。蕭規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一時半會兒心思還轉不過來。咱們先去探望一下李司丞吧。”

他引著張小敬來到玄觀二樓,這裏分出了數間靈官殿閣,都是祈福應景之用,是以裏麵布設極簡陋。不斷有人把加熱達到要求的麒麟臂抱出來,經由這裏的通道攀入燈樓,進行最後的安裝。

蕭規把其中一閣的門推開,張小敬一看,裏麵站著一人,直身劍眉,正是李泌。他也被偷偷運進了燈樓,看起來神情委頓不堪,但仍勉力維持著最後的尊嚴。

“李司丞,看看這是誰來探望你了?”蕭規親切地喊道,摟住了張小敬的肩膀。

李泌聞言,朝這邊一看,先是愕然,兩道眉毛登時一挑,連聲冷笑道:“好!好!”

張小敬麵無表情,既不躲閃也不辯解,就這麼盯著他,一動不動。蕭規笑眯眯地說道:“這事可巧了,想不到靖安司的都尉,竟是我當年的老戰友。在烽燧堡的時候,是我們倆從死人堆裏滾出來的。”

“嗯?”李泌一怔。

“不錯。第八團一共活下來三個人,那時候我還叫蕭規。哦,對了,還有另外一個幸存者叫聞無忌。他到底在哪兒,我想司丞也知道。”

憑李泌的才智,立刻猜出了前後因果。他看向張小敬的眼神,變得冰冷無比,可在那冰冷裏,又帶著那麼一點絕望的意味。

一個出生入死的袍澤,和一個屢屢打壓懷疑的組織,張小敬會選哪邊,不言而喻。

張小敬避開李泌的眼神,抬起手臂,手指在眼窩裏輕輕一撣。這不是下意識的習慣動作,而是為了不那麼尷尬。蕭規看看李泌,又看看張小敬,咧嘴笑道:“李司丞慧眼識珠,一眼就挑中了我這兄弟。若不是我有幾分僥幸,說不定真被他給攪黃!隻可惜你們蠢,不能一信到底。”

李泌一言不發。蕭規把自己的弩機塞到張小敬的手裏,輕鬆道:“大頭,為了慶祝咱們重逢,插個茱萸唄?”

“插茱萸?”張小敬聽到這個詞,臉色一變。這可不是民間重陽節佩茱萸的習俗,而是西域軍中習語。茱萸果成熟後呈紫紅色,插茱萸的意思,是見血。

蕭規笑意盈盈,下巴朝李泌擺了擺。

他的意思很明白。半個時辰之前,張小敬還是敵對的靖安都尉,現在轉變陣營,為了讓人信服,必須得納一個投名狀——靖安司丞李泌的人頭,再合適不過。

殺死自己的上司,將徹底沒有回頭路可走,如此才會真正取得蚍蜉們的信任。

蕭規盯著張小敬,臉上帶著笑容,眼神裏卻閃動著幾絲不善的光芒。這個生死相托的兄弟,到底能否值得繼續信任,就看這道題怎麼解了。他身旁的幾名護衛,虎視眈眈,隨時準備拔刀相向。

靈官閣裏一時安靜下來。李泌仰起頭,就這麼盯著張小敬,既沒哀求,也沒訓斥。張小敬也沒動,他沉默地肅立於李泌對麵,那一隻獨眼微微眯著,旁人難以窺破他此時的內心活動。

見他遲遲不動手,護衛們慢慢把手向腰間摸去。隻聽哢嚓一聲,張小敬抬起右臂,把弩機頂在了李泌的太陽穴上,手指緊緊鉤住懸刀。

“李司丞,很抱歉,我也是不得已。”張小敬道,語調沉穩,不見任何波動。

“大局為重,何罪之有。”李泌閉上眼睛。他心中苦笑,沒想到兩人在慈悲寺關於“殺一人,救百人”的一番對話,竟然幾個時辰後就成真了。更沒想到,他居然成了那位被推出來獻祭河神的無辜者。

張小敬麵無表情,毫不猶豫地一扣懸刀。

噗的一聲,李泌的腦袋仿佛被巨錘砸中似的,猛地朝反方向一擺,整個身軀以一個滑稽的姿勢仆倒在地,一動不動。

靖安司的司丞,就這樣被靖安司都尉親手射殺在太上玄元燈樓裏。

張小敬垂下弩機,閉上眼睛,知道從這一刻開始,他將再沒有回頭路可以走。為了拯救長安,他不後悔做出這個選擇,可這畢竟是錯的。每一次應該做的錯事,都會讓他心中的包袱沉重一分。

屋子裏一時間安靜無比,張小敬突然睜開眼睛,覺得有些不對勁。

不對,這並不是弩箭貫腦該有的反應。他看了看手裏的弩機,把視線投向躺倒在地的李泌,發現他的太陽穴有一圈紫黑色的瘀血。張小敬的視線朝地麵掃去,不由得瞳孔一縮。

那支射出的弩箭,居然沒有箭頭。

手弩的箭杆和弓箭杆不同,頂端要削圓,前寬後窄。因為手弩一般應用於狹窄、曲折的近戰場合,強調在顛簸環境下的威力。眼前這支弩箭,沒有尖鐵頭,隻剩一個橢圓的木杆頭。這玩意打在人身上會劇痛無比,但隻會造成鈍傷,不會致命。

張小敬疑惑地看向蕭規。蕭規拍了拍巴掌,滿臉都洋溢著開心的笑容:“大頭,恭喜你,你通過了考驗。”

“怎麼回事?”

“我對大頭你並不懷疑,不過總得給手下人一個交代。”蕭規俯身把箭杆撿起來,“我本以為,你會猶豫,沒想到你殺上司真是毫不手軟,佩服,佩服。”

他對張小敬的最後一點疑惑,終於消失了。一個人是否真的起了殺心,可瞞不過他的眼睛。剛才張小敬扣動懸刀時的眼神,絕對是殺意盎然。

張小敬輕輕地喘著氣,他的右手在顫抖著:“你給我弩機之前,就把箭頭給去掉了?”蕭規笑道:“你能扣動懸刀,就足以說明用心,不必真取了李司丞的狗命。他另外還有用,暫時不能死在這裏。”

這時李泌咳咳地試圖把身體直起來,可是剛才那一下實在太疼了,他的腦袋還暈乎乎的,神情痛苦萬分,有鮮血從鼻孔裏流出來。蕭規拎起他的頭發:“李司丞,謝謝你為我找回一位好兄弟。”

“張小敬!”

一聲大喝響徹整個靈官閣。李泌拖著鼻血,從來沒這麼憤怒過:“我還是不是靖安司的司丞?你還是不是都尉?”

“是。”張小敬恭敬地回答。

“我給你的命令,是製止蚍蜉的陰謀!從來沒說過要保全長官性命!對不對?”

“是。”

“你殺本官沒關係,但你要拯救這長安城!元凶就在旁邊,為何不動手?”

蕭規從鼻孔裏發出嗤笑,李泌這腦袋是被打糊塗了?這時候還打什麼官腔!張小敬緩步走過去,掏出腰間那枚銅牌,恭恭敬敬插回到李泌腰間:

“李司丞,我現在向你請辭都尉之職。在你麵前的,不再是靖安司的張都尉,而是第八團浴血奮戰的張大頭,是悍殺縣尉、被打入死牢的不良帥,是被右驍衛捉拿的奸細,是被全城通緝的死囚犯,是要向長安討個公道的一個老兵!”

他每報出一個身份,聲音就會大上一分,說到最後,幾乎是吼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