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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巳初(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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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泌眼神變得銳利起來。大殿通傳,大概就是在那時候混入靖安司的,各種線索完全都對得上。

一口镔鐵橫刀兩貫,一件私造弩機八貫,一匹突厥敦馬三十九貫。這是當前市麵上的行情。這八千六百貫勉勉強強能支應這個計劃的日常開銷了。那位寄糶人也許還有其他支出,但應該不會走這裏。

賬自後麵還附了一些注釋文字。劉駱穀說,寄糶人一般不願意露出真身,一般是和留後院約好交割地點和聯絡暗號,附在賬後。李泌沒有說話,低頭掃過去,忽然視線在四個字上停住了。

這是留後院和這位寄糶人每次約定的見麵地點:

“升平藥圃。”

升平坊隻有一個藥圃,就是東宮藥圃。

李泌默默地合上賬本,遞還給劉駱穀。劉駱穀慣於察言觀色,發現旁邊這位氣勢洶洶的靖安司丞,忽然斂去了一身的鋒銳,變得死氣沉沉。他關切地追問了一句:“司丞可還要小院做什麼?”

“不需要了。”

李泌有氣無力地回答道,一直以來他所極力回避的猜想,卻變成了一個嚴酷如鐵的事實。他的手指在微微抖動,眼神一陣茫然。縱然他深有謀略,可麵對這一變局,卻不知該做什麼才好。

這時,一陣清脆的鑼聲傳來,這是望樓即將有重要的消息傳來。李泌下意識地抬頭去看,待他看清那旗語時,渾身猛然一顫,如遭雷擊。

“天子無恙!”

劉駱穀也注意到了這個消息,正要向李泌詢問,卻愕然發現,對方已經不見了。

一連串急促的腳步聲在留後院響起,李泌以前所未有的高速跑出去,翻身上馬,揚鞭就走。附近的旅賁軍士兵們呆立在原地,眼睜睜看著他一騎絕塵而去,麵麵相覷,不知所措。

沒有指示,沒有叮囑,這位靖安司的主帥就這麼莫名其妙地離開了。

在馬背上的李泌抓著韁繩,現在什麼都顧不上了,他隻有一個目標——東宮藥圃,太子所在的東宮藥圃。

那一聲“住手”傳來,及時止住了龍武軍士兵的射勢。如果再晚上半個彈指,恐怕張小敬已經被射成了篩子。

無論是陳玄禮、永王還是封大倫,都循聲望去。他們看到一位額頭寬大的官員穿過人群,正朝這邊匆匆走來,還走得一瘸一拐。他的衣著都沾滿煙灰,一看就知道也是從勤政務本樓幸存下來的。在他身後緊跟著一個戴麵紗的美貌女子。

陳、封和永王同時叫出了他的名字:“元載?”

不過三個人的語氣,略有不同。永王是淡漠,隻當他是一個普通臣子;陳玄禮是不屑裏帶著幾絲讚賞,畢竟元載及時通報軍情,才能讓龍武軍第一時間進入勤政務本樓;至於封大倫,語氣裏帶著一半親熱、一半喜悅。

之前幸虧有這家夥施展妙手,封大倫才能成功脫開誤綁王韞秀的罪過,並把張小敬逼得走投無路。現在元載突然出現在這裏,就能讓十拿九穩的局麵,再釘上一顆穩穩的釘子。

雖然不知道為何他會叫停射向張小敬的弩箭,但以這家夥的手段,一定是想到了更好的陰毒法子吧?封大倫想到這裏,滿臉笑容地張開雙臂,親熱地迎過去。不料元載卻抬手讓他稍等,封大倫恍然大悟,趕緊退後,不忘朝張小敬那看一眼——那獨眼閻羅依然站在原地,束手待斃。

元載先朝永王、陳玄禮各施一禮,然後麵無表情地開口道:“本官代表靖安司,前來拘拿燈輪之案的罪魁禍首。”

這個舉動並不出眾人意料。張小敬本來就是靖安都尉,他的叛變是個極大的汙點,靖安司若不親自拘拿,麵子裏子隻怕都要掉光。

不知何時,元載手裏多了一副鐵鑄的鐐銬,嘩嘩地晃動著。他上前幾步,把鐐銬往對方頭上一套,鐵鏈恰好從兩邊肩膀滑開,纏住手腕。

“法網恢恢,疏而不漏!”元載大義凜然地喝道。

在場眾人包括張小敬都是一驚,因為元載的鐐銬,居然掛在了封大倫的頭上。

“公輔,你這是幹什麼?”封大倫驚道,想要從鐐銬鏈子裏掙脫開來。元載冷冷道:“你的陰謀已經敗露,不必再惺惺作態了。”

“你瘋了!罪魁禍首是那個張小敬啊!”封大倫驚怒交加。

這時陳玄禮忍不住皺眉道:“元載,你這是何意?莫非這個封大倫,是張小敬的同夥?”元載搖搖頭:“不,這家夥是蚍蜉的幕後主使,而張小敬是我靖安司的靖安都尉,他從未叛變,隻是臥底於蚍蜉之中罷了。”

“荒唐!”陳玄禮勃然大怒,“他襲擊禁軍,挾持天子,這都是眾目睽睽之下做出的事情,當我是瞎子嗎?!”他猛地按住劍柄,隨時可以掣劍而出,斬殺這個奸人。

元載的眼底閃過一絲畏懼,可稍現即逝:“這是為了取信於蚍蜉,不得已而為之。”

“何以為據?!”

元載笑道:“在下有一位證人,可解陳將軍之惑。”

“誰?他說的話我憑什麼相信?”

“這人的話,您必然是信得過的。”元載轉過頭去,向永王深深作了一揖,“永王殿下。”

永王一直歪著腦袋,臉色不太好看。可在元載發問之後,他猶豫再三,終於不太情願地開口對陳玄禮道:“適才在摘星殿裏,張小敬假意推本王下去,其實是為了通知元載,砸掉樓內樓。”

陳玄禮恍然,難怪摘星殿會突然坍塌,難怪永王能在張小敬手裏活下來,居然是這麼一個原因。

永王對張小敬抱有很深的仇怨,他既然都這麼說,看來此事是真的。想到這裏,陳玄禮又看了一眼永王的臉色,心中如明鏡一般。若是元載不來,這位親王恐怕不會主動站出來佐證,隻會坐視張小敬身死。

越是這樣,越證明元載所言不虛。

“那他挾持天子的舉動……”陳玄禮又問道。

元載從容解釋:“蚍蜉其時勢大,張小敬不得其間,隻得從賊跟隨,伺機下手。如今天子無恙,豈不正好說明他仍忠於大唐?在下相信,等一下覲見陛下,必可真相大白。”

他的話,和張小敬剛才的自辯嚴絲合縫,不由得別人不信。陳玄禮隻得揮一揮手,讓士兵們先把弩機放下,避免誤傷。

這時掛著鐐銬的封大倫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吼聲:“就算張小敬沒叛變,和我有什麼關係!”元載緩緩轉過臉去,麵上掛著冷笑,全不似兩人第一次見麵時的親切。

“虞部主事張洛,你可認識?”元載忽然問。

封大倫愣了一下,點了點頭。這是他的同事,兩個人都是虞部主事,隻不過張洛沒什麼手段,地位比他可低多了。所以這次燈會值守,才會推到了他頭上。

元載道:“就在燈樓舉燈之前數個時辰,他被莫名其妙擠下拱橋,生死不知。我問過值守的龍武軍,那些進入燈樓的工匠,用的竹籍都是你簽發的。”

封大倫一聽就急了。虞部主事不多,文書繁重,所以平級主事有時候互相幫忙簽發,再平常不過。封大倫敢打賭,如果仔細檢查那些進入燈樓的工匠竹籍,幾個主事的名字肯定都有,甚至還有虞部員外郎的簽注,又不隻是他一個。

可是元載現在說話的方式,任何人聽了,都會覺得是封大倫殺了張洛,然後給蚍蜉簽發竹籍以便其混入燈樓。沒等封大倫開口辯解,元載又劈口道:“若無虞部中人配合,賊人怎麼會搞出這麼大的事來?”這一句反問並無什麼實質內容,可眾人聽來,封大倫儼然成了隱藏官府中的賊人內奸。

“你這是汙蔑我!”

“你剛才那麼賣力指認張小敬是賊人,難道不是要陷害忠良?”元載別有深意地反問了一句。封大倫脫口而出:“我要他死,那是因為……”說到這裏,他一下頓住了。

“那是因為什麼?”元載眯著眼睛,好整以暇地追問了一句,封大倫卻不敢說了。

再往下說,勢必要牽扯出去年聞記香鋪的案子,以及昨天永王指使元載過來陷害張小敬的小動作。封大倫看了一眼永王,發現對方麵色不善,他知道如果把這事挑出來,隻怕結局更慘。

封大倫簡直要瘋了,怎麼永王和元載一下子就成了敵人?把張小敬弄死,不是符合所有人的利益嗎?三個人明明都是站在同一條船上,怎麼說翻就翻了呢?

他突然跑到陳玄禮麵前,咕咚跪下,號啕大哭:“陳將軍,您都看得清楚,明明是張小敬那惡賊蒙蔽永王,您可不能輕信於人啊!”

陳玄禮將信將疑。從感情上來說,他恨不得張小敬立刻死去;可從理性上說,元載分析得很有道理。他沉思片刻,開口對元載道:“你可有其他證據?”

元載微微一笑,側身讓開,他身後那位戴著麵紗的女子走到了眾人麵前。她緩緩摘下麵紗,露出一張俏麗麵容——正是王忠嗣之女,王韞秀。陳玄禮對她的遭遇略有耳聞,知道她剛被突厥狼衛綁架過,是被元載所救,才僥幸逃回。

元載恭敬地對她說道:“王小姐,在下知道您今日為賊人唐突,心神不堪深擾。但此事關乎朝廷安危,隻好勉強您重臨舊地,指認賊凶。如有思慮不周之處,在下先再次告罪。”

王韞秀的臉頰微微浮起紅暈,輕聲道:“韞秀雖是女子,也知要以國事為重。一切聽憑安排便是。”

周圍的人莫名其妙,不知道王韞秀這麼突兀地冒出來,到底是什麼意思。隻有封大倫的臉色越來越淒慘,嘴唇抖動,身子動彈不得。

元載帶著王韞秀來到移香閣旁邊的柴房,推開門,請她進去看了一圈。王韞秀進去不久,便渾身顫抖著走出來,低聲道:“沒錯,就是這裏,我被綁架後就是被扔在這裏……”

陳玄禮一聽這話,眼神立刻變了,再看向封大倫時,已是一臉嫌惡。

王韞秀是被突厥狼衛綁架,居然被放在移香閣旁邊的柴房裏。這到底意味著什麼,不必多說。突厥狼衛和蚍蜉之間,本來就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聯係,再聯想起虞部主事張洛的遭遇和竹籍簽發,真相呼之欲出,證據確鑿。

封大倫瞪圓了眼睛,簡直要被氣炸了。綁架王韞秀,根本是個誤會,你元載還幫我遮掩過,沒想到這家夥反手一轉,就把它說成了與突厥勾結的鐵證。

封大倫還要爭辯,可竟不知如何開口。

元載列舉的那幾件事,其實不是誤會就是模棱兩可,彼此之間並無關聯。可他偏偏有辦法讓所有人都相信,這是一條嚴謹的鏈條,完美地證明了封大倫是個奸細,先幫突厥人綁架重臣家眷,再暗助蚍蜉工匠潛入燈樓,所有的壞事,幾乎都是他一個人幹的。

他還記得,當初元載構陷張小敬時,幾條證據擺出來,板上釘釘,讓他佩服不已。沒想到數個時辰之後,他又擺出幾條證據,卻得出一個完全相反,但同樣令人信服的結論。

封大倫開始是滿心怒意,越想越覺得心驚,最終被無邊的寒意所籠罩。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證據在元載手裏,簡直就是一坨黃泥,想捏成什麼就捏成什麼。莫非來俊臣的《羅織經》,是落在了他的手裏不成?

“身為朝廷官員,還在長安城內結社成黨,暗聚青壯,隻怕也是為了今日吧?”元載最後給他的棺材上敲上一枚釘子。這一句話,基本上注定了熊火幫的結局。

“我是冤枉的!他在汙蔑!永王!永王!你知道的!”封大倫豁出去了,嘶聲衝永王喊道,現在隻有永王能救他。

永王無動於衷。當初聞記香鋪的事,說到底,是封大倫給他惹出的亂子,現在能把這隻討厭的蒼蠅處理掉,也挺好。

陳玄禮一看永王的態度,立刻了然。他手指一彈,立刻有數名士兵上前,把封大倫踢翻在地狠狠抽打,還在柴房裏找來一根柴條塞進他嘴裏,不讓他發出聲音。

痛苦的呻吟聲很快低沉下去,封大倫滿臉血汙地匍匐在地上,蜷縮得像一隻蝦。這位虞部主事抬起一隻手,像是在向誰呼救,可很快又軟軟垂下。

陳玄禮對此毫不同情。昨晚那一場大災劫,朝廷需要一個可以公開處刑的對象,張小敬不行,那麼就這個封大倫好了。眼下證據已經足夠,雖然其中還有一些疑點,但沒有深究的必要。

元載帶著微笑,看著封大倫掙紮,像是在欣賞一件精心雕琢的波斯金器——果然運氣仍舊站在他這一邊啊。從此整個長安都會知道,在拯救了天子的孤膽英雄被陷害時,有一位正直的小官仗義執言,並最終幫英雄洗清冤屈,伸張了正義。

在他身後不遠處的人群裏,檀棋頭戴鬥笠,表情如釋重負,眼神裏卻帶著一股深深的懼意。

其實他們早就趕到移香閣附近了,檀棋一看張小敬、聞染、岑參三人被圍,急忙叫元載過去解釋。可元載卻阻住了她,說時機未到,讓她稍等。一直到張小敬即將被射殺,望樓傳來急報,元載這才走過去,施展如簧之舌,挽回了整個局麵。

檀棋原來不明白,為何元載說時機未到,這時突然想通了。

他在等,在等天子無恙的消息。

元載那麼痛恨張小敬,卻能欣然轉變立場前來幫助,純粹是因為此舉能贏得天子信賴,獲得天大好處——若天子出了什麼事,這麼做便毫無意義,反而有害。

所以他一直等待的時機,就是天子的下落。天子生,元載便是張小敬的救星;天子死,元載就是張小敬的劊子手。

這個元載,居然能輕鬆自如地在截然相反的兩個立場之間來回變化,毫無滯澀。檀棋一想到如果消息晚傳來一個彈指,這個最大的友軍便會在瞬間變成最危險的敵人,就渾身發涼——這是何等可怕的一頭逐利猛獸啊。

“人性從來都是趨利避害,可以背叛忠義仁德,但絕不會背叛利益。所以隻要這事於我有利,姑娘你就不必擔心我會背叛。”元載在龍池旁說的話,再次回蕩在檀棋腦海裏。

這時龍武軍的隊伍發生了一些騷動,檀棋急忙收起思緒,抬起頭來,看到張小敬居然動了。

剛才元載詞鋒滔滔時,張小敬一直站在原地,保持著出奇的沉默。一直到封大倫被擒,他才似從夢中醒來一般,先是環顧四周,然後邁開腳步,蹣跚著朝外麵走去。

龍武軍士兵沒有阻攔,他們沉默地分開一條通道,肅立在兩旁。

張小敬的嫌疑已經洗清,此前的事跡自然也得到了證實。旁人不需要多大的想象力,就能猜到他所承受的危險和犧牲。朝廷什麼態度不知道,但在這些士兵的眼中,這是一位令人敬畏的英雄。

他渾身沾滿了被封大倫戳出的鮮血,那些瑰色斑斕,勾勒出了身體上的其他傷痕:有些來自西市的爆炸,有些來自燈樓的燒灼,有些是突厥狼衛的拷打,有些是與蚍蜉格鬥的痕跡。它們層層疊疊,交錯在這一具身軀之上,記錄著過去十二個時辰之內的驚心動魄。

他虛弱不堪,走起路來搖搖晃晃,唯有那一隻獨眼,依然灼灼。

“呼號!”不知是誰在隊伍裏高喊了一句。唰的一聲,兩側士兵同時舉起右拳,齊齊叩擊在左肩上。陳玄禮和永王表情有些複雜,但對這個近乎僭越的行為都保持著沉默。

檀棋注視著這番情景,不由得淚流滿麵。可她很快發現不太對勁,張小敬不是漫無目的地往前走,而是朝著自己徑直走來。這個登徒子居然認出來藏在人群中的自己?檀棋一下子變得慌亂起來,呆立原地手足無措。

他要幹什麼?我要怎麼辦?他會說些什麼?我該怎麼回答?無數思緒瞬間充滿了檀棋的腦子,聰慧如她,此時也不知該如何才好。

這時張小敬走到檀棋麵前,伸出雙手,一下子抓住了她的雙肩,讓她幾乎動彈不得。檀棋在這一瞬間,幾乎連呼吸都不會了。

“登徒……”檀棋窘迫地輕輕叫了一聲,可立刻被粗暴地打斷。

“李司丞,李司丞在哪裏?”張小敬嘶聲幹啞。

檀棋一愣,她沒料到他要說的是這個。張小敬又問了一句,她連忙回答道:“我此前已從望樓得知,公子幸運生還,重掌靖安司。不過現在哪裏,可就不……”

張小敬吼道:“快去問清楚!再給我弄一匹馬!”

他的獨眼裏閃動著極度的焦慮,檀棋不敢耽擱,急忙轉身跑去靖安坊的望樓。

死裏逃生的岑參抱著聞染走過來,他目睹了一個人從窮凶極惡的欽犯變成英雄的全過程,心潮澎湃,覺得這時候如果誰送來一套筆墨,就再完美不過了。可惜張小敬對他不理不睬,而是煩躁地轉動脖頸,朝四周看去。

蕭規臨終的話語,始終在張小敬的心中熊熊燒灼,讓他心神不寧,根本無心關注其他任何事情。

這時元載湊過來,拍拍他的肩膀,滿麵笑容:“大局已定,真凶已除,張都尉辛苦了,可以放心地睡一覺了。”

“真凶另有其人!”張小敬毫不客氣地說道。

元載的笑容僵在了臉上,這個死囚犯到底在說什麼啊?我花了那麼大力氣幫你洗白,還找了一個完美的幕後黑手,你現在說另有其人?

元載看看那邊,陳玄禮在指揮士兵搜查移香閣,永王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他暗自鬆了一口氣,揪住張小敬的衣襟低聲吼道:“你這個笨蛋!不要節外生枝了!”

話音未落,忽然傳來一聲啪的脆響。

元載捂住腫痛的臉頰,瞪大了眼睛,幾乎不敢相信。這家夥居然動手扇了自己一個耳光,自己可是剛剛把他給救出來啊!

“這是代表靖安司的所有人。”張小敬冷冷道。

元載正要發怒,卻看到張小敬的獨眼裏陡然射出鋒芒。元載頓覺胯下一熱,那一股深植心中的懼意,到現在也沒辦法消除。元載悻悻後退了幾步,離那個煞星遠一點,揉著臉心想別讓這副窘態被王韞秀看到。

這時檀棋氣喘籲籲地跑過來:“平康坊傳來消息,公子可能正要前往升平坊東宮藥圃!”她的手裏,還牽著一匹黃褐色的高頭駿馬。

沒人知道李泌要去哪裏,隻有劉駱穀猜測大概和最後提及的地名有關。這個猜想,很快便反饋給所有的望樓。現在是白天,百姓又已全部回到坊內,路街之上空無一人。望樓輕而易舉,便捕捉到了李泌的古怪狂奔之身影。

得到這個消息之後,張小敬強拖起疲憊的身體,咬牙翻身上馬。檀棋也想跟去,可還未開口,張小敬已經一夾馬肚子,飛馳而去,連一句話也未留下。

檀棋憂心忡忡地朝遠方望去,那晃晃悠悠的身影,似乎隨時都會跌下馬來。

從平康坊到升平坊,要南下四坊;而從靖安坊到升平坊,隻需東向兩坊。

李泌先行一步,但張小敬距離更近。

如果有仙人俯瞰整個長安城的話,他會看到,在空蕩蕩的街道之上,有兩個小黑點在拚命奔馳,一個向南,一個向東,兩者越來越近,然後他們在永崇宣平的路口交會到了一起。

兩聲駿馬的長聲嘶鳴響起,兩位騎士同時拉住了韁繩,平視對方。

“張小敬?”

“李司丞。”

兩個人的表情不盡相同,眼神裏卻似乎有無數的話要說。

老天爺好似一個詼諧的俳優。現在的天氣,就像十二個時辰之前兩人初次見麵時一樣晴朗清澈。可有些東西,已經永遠發生了改變。

自從張小敬在酉時離開靖安司後,兩個人隻見過一次,且根本沒有機會詳細相談。雖然彼此並不知道對方具體經曆了什麼事,但他們相信,如果沒有對方的努力,長安城將會是另外一副樣子。

兩人從來不是朋友,但卻是最有默契的夥伴。他們再度相見,沒有噓寒問暖——現在還不是敘舊的時候。

“我要去東宮藥圃,太子是背後一切的主使。”李泌簡明扼要地說道。他的語氣很平靜,可張小敬看得出來,他整個人就像太上玄元燈樓一樣,就快要從內裏燃燒起來。

一聽到這個地名,張小敬獨眼倏然睜大,幾乎要從馬上跌下來。李泌抖動韁繩,正要驅馬前行,卻被張小敬攔住了。

“不要去,並不是他。”張小敬的聲音幹癟無力。

李泌眉頭輕挑,他知道張小敬不會無緣無故這麼說。

“蕭規臨死前留下一句話,一句會讓長安城變亂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