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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牟劼

立七尺講台,是他們引領我們走過了小學、中學乃至大學,是他們使我們從懵懂走向了成熟。在成長的途中,師恩難忘,我們懷念敬愛的老師。

我小學五六年級的語文老師,是一個謹嚴冷峻的中年婦女。她的頭發板直,剛及頸子,額前並不留一綹下來,盡向後別過去,露出幾道端肅的皺紋。她常常戴著一副黑邊的老花鏡,並不扶好,總是任由它滑落下來,跌架在鼻翼上,然後將目光從鏡架上方投射出來,那真是令人難以忘懷的兩道目光。

老師的家就在教室旁邊,不過十幾米的距離。我們那時最恨這一點,因為她常常在自習課上突然闖進來,一邊踱步一邊用那樣的目光逼視某幾個同學。她走著,教室裏就一點兒聲氣也沒有了。上課時她也多半喜歡踱下講台,興致來時就摘了眼鏡,掛在小指上,吊著一晃一晃的,很有一點意興飛逸的味道。老師的夫君早逝,她和婆母、兒子住在一起。一間半的房子,十分簡樸的陳設,色調也是暗暗的。冬天教室裏生爐子,她就常拎一個鋁鍋來熬粥,有時正那樣板直了身子踱著步,忽然哧哧地,粥就撲了鍋,溢得一爐盤都是,她就慌裏慌張衝過去一下子掀掉鍋蓋。教室裏靜靜地,我們打量著老師的手忙腳亂,心裏都有隱隱的幸災樂禍。

母校建在山上,山下是自由市場,再過一條馬路就是住宅區。自由市場和馬路都是車水馬龍,人潮湧動。那時當真是車馬同行,常常有人打著鞭子從你身邊經過,讓你聽見咻咻的沉重鼻息,我們都習慣了。學校卻要對我們這些小孩子負責,班主任在每天放學後要負責送同學下山過馬路。別的老師反正順路回家,可我們的老師每天要下山走過自由市場和馬路再揮揮手說再見,然後轉一個身,一個人沿原路走回去。我們常常追逐打鬧,把十分鍾的路延長成半個多小時,老師要不斷整好隊形招呼同學,這樣等我們排隊說再見,而老師也回過禮後轉身時,天多半已擦黑了。

我的好友陳是一個活潑快樂的女孩子,有一次周末,她把瓜子皮嗑得一地都是,被老師留下來罰掃地。我決定留下來陪她,就在放學後大家站隊時,我躲在了桌子下麵。隊伍走了以後,我們才忙活起來。老師讓當天的值日生回家了,這個冷酷的人,我咬牙切齒地想。掃到一半,班長跑回來叫我,他說老師讓我回家,隻留陳一個人掃地,我說:“我不管,我要幫她掃完。”班長丟下一句“老師會罵你的。”就背著書包跑遠了。

天慢慢黑下來,我們剛剛掃完,老師就回來了,她走得很快,腋下還夾著課本。她看了我和陳一眼,徑直往教室裏去,打量了一遍,出來鎖好門,走到我倆的麵前。我和陳心懸起來,生怕她會罰我們站到晚上。老師看看陳又看看我,搖了一下頭說:“走吧,我送你們回家。”我大吃一驚,怎麼也沒想到她竟沒有半點的責怪之意,而且還要送我們走。“不用了,老師,我們自己走可以的。”陳很小聲的。“怎麼不用?天都快黑嚴實了,讓你兩個小姑娘走回去我怎麼放心?”老師的語調稍稍舒緩了一下後又著急起來,她揮揮手說,“走吧,再說下去更晚了,你們的爸爸媽媽該著急了。”我們就這樣沉默著跟在老師身後,穿過寂靜的校園,穿過燈火漸起的小巷,穿過恢複了平靜的市場,穿過人車交錯的馬路,然後輕輕地說了聲:老師再見。我聽見老師很沉著地回答:再見。然後她轉過身,匆匆地消失在暮色湧動的車流中,這個背影是她一貫的青灰色,不很清晰,卻在瞬間模糊了我的雙眼。

畢業後我回母校謝師,拿著語文成績年級第一的成績單。那天天氣很好,遠遠看見老師在家門口洗衣服,很大的一盆。我喊了一聲,她抬起頭,有些眩光似的拿手臂在額前擋了一擋,然後欣喜地喊:“呀,是你,考得怎樣?”她放下衣服迎上來,我看她手上盡是肥皂沫,便把成績單遞到她眼前給她看。“97分哪,這麼高。”老師一下子笑了,忘了自己滿是泡沫的手,過來一把攬住我的雙肩,用她汗濕的頰碰了碰我的臉,欣喜地叫道:“真是我的好學生。”我端直身子一動不動,甚至稍微勉強得向後揚了揚頭,我從未經曆過這樣的讚許,因而有些矜持。而這個舉動此後再也沒有在哪個老師身上重演過,每當我回憶起這漫長學生生涯中惟一的擁抱,心中總有某處被觸動,漸漸溫暖軟化,那種美好的感覺始終充盈於胸,久久不肯散去。

可能,在以後的時光匆匆中,我和她曾經隔街交錯,也或許在人潮中擦肩而過。她在一天天老去,我在一年年成長,我們的模樣都在改變,以至於不可能在匆匆照麵中辨認出對方,我們也不會像鐫刻某個摯愛的親人或朋友那樣鐫刻彼此的影像,但我知道,我們互相是記得的。師生之間,沒有遺忘,隻有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