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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遙憶(1 / 1)

◇秦俊

偶然找到《小王子》,一個中午就看完了。以前我看過這個故事,大概是在小學一年級吧。那時並不喜歡它,裏麵沒有小公主,沒有曆盡辛苦的婚禮,沒有法力無邊的巫師,隻有一隻癡心狐狸、一朵傲氣的花、一條冷血蛇和一群莫名其妙的人,僅此而已。我那時喜歡的是寫到“他們從此過上了幸福生活”就結束的童話故事,也許我的想像力也就到此為止吧。

小時候我是一個怎樣的孩子?曾站在鏡子前自言自語;曾在小床上放一根棍子,因為怕而又不敢說,結果把腿劃了一道長口子;曾無助地站在全班小朋友麵前,被阿姨拎著耳朵也找不到自己的座位;曾放學後找不到回家的路,在田野上跑到流下淚來。那時,我並不是一個明朗的孩子,我一直不會放聲大笑,在被別人逗得實在無奈時,隻好把嘴角彎上去,好讓他停下來。我一直哭不出聲音,眼淚不住下掉卻隻哽在喉嚨裏,久久地停不下來。我曾是一個瘦黑且醜醜的孩子,站在陌生人的麵前,會吧嗒吧嗒地眨眼卻說不出話,在幼兒園裏學的歌也從來都唱得走調,更不會左一下右一下地擺頭,做出乖巧的樣子。

一個這樣的孩子居然也長大了,不知何時我學會了開懷大笑,學會了大聲說話,學會了對傷心事做出無所謂的樣子。如今,倘若我再對人說我曾有一段日子不願和別人說話,每天站在鏡子前自言自語,一定很難有人相信了。他們看我笑得開心,聽我說很多有意思的事,就會以為我是比較快樂堅強的人。我變了,我現今可以自由自在地和陌生人聊天,可以從地圖上看到一個喜歡的地名就一個人動身前往,可以提著沉重的箱子在陌生的大街上行走,不再害怕了。可骨子裏我還是那個不明朗、不討人喜歡的孩子,隻是我的傷心全包上了調侃的糖衣皮兒。我已很久不說傷心事了,一說出來總會變成笑話,在別人和自己的笑聲裏看著那道傷口慢慢地結痂,最後變成一道淡淡的疤。可那個時候心裏好疼啊,可我依舊笑得輕盈,還和大家一起打鬧。

我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一個讓人放心和開心的人呢?不知道。究竟是什麼讓我改變的呢?小時候那些一個人的夏日,躺在核桃樹光滑的樹幹上,眯著眼看濃綠的葉間跳動的陽光,好像有無數小小的金針在飛,那是天使們射出的箭,是它們讓我改變的嗎?那些無所事事的秋初,坐在麥地間吃一串串野葡萄,舌頭都變紫了,小路上來來往往的人誰也看不到埋在金黃的麥浪裏的我,我卻可以隔著一根根細細的麥稈,看到一雙雙匆匆的鞋,好像宮殿裏忙碌的仆人,是他們讓我改變的嗎?曾渴望過一雙細帆布的白色便鞋,有低低的坡跟,滾著天藍色的邊。7歲時我想,到17歲時我就可以穿上它了吧?可還要等待10年,長得讓人傷心。真到了17歲後,那鞋卻早已過時了。有多少個夢想就是這樣被一點點丟掉的?也許,就是這樣才讓一個人改變的吧?所有簡單卻遙遠的夢想被逐一收起,在笑聲中看著自己的過往。

童年的片段無次序地在腦海裏一一閃過,金黃的向日葵垂著頭,我仰臉看著它,覺得它有話要說。它像一個大人那樣關注我那些稀奇古怪的問題,可是卻從不給出答案,我覺得它親切而遙遠,盡管它是我種下的,就在我家院子翻起的一塊碎磚後露出的一小塊土地上。當時院子裏還種著許多植物,我常去看它們:在倒過幾次淘洗綠豆的水的土地上長出了嫩苗,大大的西紅柿來不及摘就裂了口,黃瓜須子徒勞地在空氣中打卷兒,什麼也沒抓著。我還在院牆遮下的陰涼裏發現了一株瘦瘦的草,它生長在陰幹了雨水的磚上,那上麵沉澱著一層薄泥,它的根頑強地跨過一塊長長的磚,伸到磚縫中間的土裏。在童年數不清的夏天的午後,我就這樣在院子裏站著或蹲著,那些故事像黃昏金紅的陽光照在淡綠的窗簾上,又像晶亮的雨水濺到台階上。現在,我就像那株野草,白色的根急切地跨過一塊又一塊磚。有時候在樹蔭下望天就會有一陣恍惚,再回望四周就會發現又回到了從前,高大的核桃樹下站著一個瘦黑且醜醜的小人兒。

小時候曾多少次懷著強烈的渴望,在隻有自己知道的位置埋下一堆五顏六色的碎玻璃,希望它們有一天會變成寶藏。可現在還記得那些地方嗎?那一把攢了好久的顏色,依舊寂寞地躺在泥土裏,等著那個瘦小的孩子。她人到哪兒去了?

她被風越吹越遠,像一粒幹燥的沙粒,像一個丟了主人的影子。現在,她暫時停在一座古老而美麗的城市裏,在一座大園子裏行色匆匆,像隔著麥稈看到的那一雙雙鞋。她現在長高了,可依舊是黑黑瘦瘦的。她經常騎著車匆匆趕路,看著一棵棵樹從身後閃過卻顧不上抬頭看一眼陽光。童年的事一件件在腦子裏化開,如同沉在杯底的方糖,稠稠的,蜜似的顏色,半流動地一晃一晃,讓她靜靜地流淚,不論是快樂還是憂傷。

這座城市的夏天來了,雨後的天還算藍。一個人的成長是由誰決定的?根據什麼?有沒有人說得清楚?也許這一切就像晾在陽台上的書,風把它翻至哪一頁,故事就從哪裏開始。聽,風在嘩啦嘩啦地找呢。

配圖:於雅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