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前，小女嚷著要吃石榴，我去市場買了幾個。回到家，隨手掰開一個，那瑪瑙般晶瑩剔透的石榴粒，還真讓人不忍心把這麼嫵媚的精靈吞下去呢。女兒卻急不可待，抓了一小把塞進嘴裏，吃得津津有味。看著女兒那陶醉的樣子，我陷入了沉思……
小時候，我家鄰居有一棵石榴樹，就長在我家上房東山牆邊。樹高過屋簷，樹幹像扭曲的“S”，樹冠像一把綠傘，圓圓地撐開，而有一大半卻苫在我家房上，想吃石榴，那是唾手可得的事。
樹下麵是鄰居家的茅坑，靠東邊是鄰居的房子。我們兩家大人不知什麼原因，鬧過矛盾，見麵連話都不說。所以，大人再三叮嚀，不準我們動人家的石榴。
盛夏時節，站在我家院子，抬眼望去，那紅彤彤的石榴花，就像一團火，燒得我姊妹幾個心潮澎湃，真恨不得把那樹挖了栽到我家院子來，天天看，看個夠。可一想起媽媽的話，那美豔的石榴花則成了一團鬼火了，我們幾個對著那惡心的花，“呸呸”吐幾口唾沫，就幫媽媽幹活去了。
秋天，那滿枝頭咧嘴狂笑的石榴，露出紅珍珠般的玉牙，逗引得我們幾回回爬到房簷邊，剛捏住石榴正準備摘時，媽媽憤怒了，連喊帶罵，嚇得我們幾個，咕裏當啷從房上滾下來，一個個摔得鼻青臉腫，爬起來就往外跑，生怕媽媽一頓飽打。跑了一陣，見媽媽沒有追來，這才停下，緩緩神兒。這時，再看那滿樹盈盈的石榴，就像青麵獠牙的魔鬼，多看一眼會把人的魂兒勾去呢，趕忙收住視線，打豬草去。
有年秋天，石榴成熟時節，鄰居家的女人每天都要到石榴樹下，數樹上不多的石榴。她故意大聲數：“一，二，……十八。”“十八個，誰偷一個，屋裏死個人。”聽到那罵聲，我氣得想立馬翻過牆去，扇她兩個耳光。末了，對著東山牆一陣痛罵，算是對她的回報。有一天，那女人在茅坑邊又“一，二，三……”大聲數起來，數到十七，數不下去了，就又反複地數，脖子都酸痛得直罵娘，還是少一個。這時，她放開嗓子破口大罵：“誰偷吃了我的石榴，把他一家子死光死淨。”她罵著跳著，跳著罵著，顯然是衝著我家來的。媽媽悄悄地把我們幾個叫到裏屋，讓我們站成一排，手拿竹棍，先每人屁股上抽一棍，來個下馬威，這才一個個審問：“誰偷吃快說，不說，今日就打死你們。”我們異口同聲說：“沒有。”媽媽見我們不承認，接著又一人一棍地打，我們卻一動不動，隻是委屈地哭。嬸娘實在看不過眼了，才把媽媽拉開：“娃說沒有就沒有，她罵，咱心不虛。”
那幾天，媽媽老鐵青著臉，鄰居女人的罵聲，搞得脾氣壞極了，三天兩頭不是罵我們，就是打我們。在她心裏有個疑團，始終認為那石榴是我們偷的，她為我們不老實而暗自傷心落淚。
約摸過了半個月，“偷石榴”一事平息了，我們姊妹又恢複了往日又說又笑，又打又鬧的日子。一天，鄰居家傳來一陣打罵聲，原來，那石榴是她兒子偷吃的。我簡直肺都要氣炸了，隨手操起一根棍，就要向鄰居家衝去。媽媽一把拽住我，苦苦哀求說：“娃呀，事情都過去了，咱活的亮堂就行了，再甭惹事了。”我老牛般出著粗氣，終被媽媽擋在了家裏。
後來，那女人好幾次在我家門前徘徊，想和媽媽搭話，媽媽沒事一般，照常不理她。
我憋在胸口的那口氣還沒處出，總在找機會報複鄰居家。一天，趁媽媽下地幹活，其他幾個姊妹也不在家，我支棱起耳朵聽鄰居家也沒人，便躡手躡腳爬上房，仰臥著用背在瓦槽裏向上一點一點挪動。挪到石榴跟前了，我剛把一個大石榴摘到手，一不小心卻讓它給溜了，“撲通”一聲，掉進樹下的尿窖子裏去了。我又悔又氣，趕忙溜下房，跑到房後麵，用竹棍在尿池子撈。費了很大勁兒才撈出來。我用兩個指頭捏著那臭烘烘的石榴，跑到河邊去洗。用水衝了一遍又一遍，等再也聞不到臭味時，這才坐在河邊偷偷地品嚐起來。
“好吃吧，娃！”我掰開石榴剛要往嘴裏塞，身後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把我嚇得一下子站了起來。我隨手把那石榴扔到遠處的水潭裏，轉身一看，原來是鄰居家的男主人。我這下蔫得像霜殺了的秧苗一樣，而那男人卻誠懇地說：“娃呀，我不會給人說的。”說完就擰身走了。
從那以後，我心裏老怕那男人把偷石榴的事說出來，熬煎得上學都沒了心思。但時間過了一個月，一切風平浪靜。我心裏暗暗感激，他真是個說話算數的好人啊。
後來，日子一天天好起來，我們和鄰居家的關係也和好了。那個男人始終為我保守了秘密，久而久之，我也淡忘了偷石榴的事。
如今，每當看到石榴，我便想起兒時關於石榴的喜怒哀樂，想起母親寬厚仁慈的胸懷給我的影響和教育。尤其想念那位鄰居男人，為他對一個孩子成長的真誠嗬護和關愛深深感動。
2004年9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