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體
玄幻 武俠 都市 曆史 科幻 遊戲 女生 其他
首頁

慢坡地裏撈紅苕(1 / 1)

故鄉的秋天,孕婦般豐腴誘人,色彩斑斕,到處一派豐收的景象。玉米,大豆,紅苕,蘿卜,柿子,就像農民家裏養出的娃娃,個個惹人疼愛。掰一背簍玉米,挖一背簍紅苕,滿臉喜悅從黑油油的汗水中溢出。平日裏不大說話的人們,見麵話也多起來了,笑聲也時不時在寂靜的山間飄蕩著。收獲的日子,大人小孩心裏都是甜絲絲的。誰家堂屋裏柿子堆成山,誰家屋簷下玉米掛成線,誰家山牆上辣椒辮成串,一看就知道誰勤快,誰懶散。

紅苕大都種在山腰的慢坡地裏,綠油油纖長的紅苕蔓,像給山穿上了綠裙子,微風掠過,楚楚動人。可一旦經過秋霜親吻,綠色立馬變成了紫色、褐色,蔓子也蔫了,皺了,像綠裙子髒了,舊了,從沒洗過似的。這時,就到了挖紅苕的季節了。

挖紅苕前,先要割掉紅苕蔓子。這蔓子是豬的美味佳肴,用菜刀剁成半鳰長,倒進豬槽,豬們搶著拱著吃,吃得“噴噴”香。地裏光禿禿了,地瘦了,滿地隻剩一骨堆一骨堆半圓形的土堆。那土堆裏就臥著一堆紅苕,有的被紅苕憋得炸裂開一道道口子,粉嘟嘟的紅苕露出半個臉衝你笑呢。

挖紅苕的工具是板鋤或牙子鋤,最好用的還是牙子鋤。它一般有三個齒子,是生鐵鍛打製成的,形狀有點像小學課本裏的“M”,一握著牙子鋤,就老想吃饃。老師教念“M”時,眼前像老有騂騂饃晃悠。挖的時候,先在土堆左右挖幾下,紅苕露出來了,再狠勁挖中間,扒拉掉土,提起蔓蒂,一嘟嚕八九上十個大小不一的紅苕,像兄弟一般簇擁著,大的賽過瓷碗口,小的像剛生出的老鼠娃。誰要挖出一個紅苕王,得意得像在山上白撿了一隻山雞一樣,在地裏撒歡子。

累了,躺在慢坡地邊的草堆裏欣賞流金溢彩的山。山上的樹葉,就是一幅連著一幅的西洋油畫,金黃的,血紅的,還有黃中透綠,綠中銜紫,紫中生粉,粉中隱紅,紅裏含白,真是五彩繽紛。那地畔上的柿子樹,撐成一頂巨大的紅傘,樹梢一顆紅蛋柿,勾引歇晌的人,貓般竄到樹頂,摘著吃。孩子們順手折下一節樹枝或是一串柿子,就像一枝鮮花,燦爛著秋天的日子。

一塊地挖完了,背簍裏也裝成了一座小金字塔,這才滿懷成就感回家去了。

挖過紅苕的慢坡地,是我們這些孩子撈紅苕的戰場。撈紅苕就是在挖過的紅苕地上,再尋覓被遺落的紅苕。我們大都喜歡到生產隊的地裏撈紅苕,在那裏常常能撈到一份意外的驚喜。撈紅苕通常要使用板鋤,這樣一鋤頭挨一鋤頭撈,就不會漏掉一個。

秋日放學後,我們六七個夥伴約好,一手拿著鋤頭,一手挎著籠子,打打鬧鬧上門前的慢坡地了。提前說好,撈到的紅苕大家分,每人撈到的第一個,在地邊用樹葉燒著吃。開始撈紅苕了,大家一字兒排開,認真仔細地,一鋤頭一鋤頭撈著,生怕漏掉一個,誰也不說話,那份專注賽過聽老師講課。一旦誰撈到第一個紅苕,高興得一個筋鬥翻出丈把遠,其他夥伴也擁上前來分享快樂。等每人都撈到一個了,讓個子最矮的那位去給大夥燒。猛幹了一陣,各人身後都撂了十幾個紅苕,這才歇息,躺在黃澄澄軟綿綿的草上,用髒兮兮的襖袖子一抹額頭的汗,咬一口矮個子遞給的燒得黑乎乎的熟紅苕,噎得打嗝聲此起彼伏,心裏美滋滋地想,皇帝老兒享的福也不過如此。一壟地撈完了,天也麻麻黑了,年齡最長的那位,會一五一十數著分給大夥。要是多出一兩個,就分給矮個子,因為他們家人多勞力少。大夥也心服口服,滿足地拎上半籃子紅苕回家去。

有一次,撈紅苕時,二牛撈到一個小碗口大的。分的時候不見了,年齡最大的三柱喊道:“都把身上的兜兜翻出來,誰偷了?”大夥乖乖把四個兜兜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有找到。三柱吼:“誰偷了,交出來,那個是給矮個家的。”矮個子漲紅著臉,囁囁地說:“是——不是埋到地裏了。”說著,他第一個抄起牙子鋤在麵前地裏狠狠一撈,粉嘟嘟的大紅苕滾出來了。原來是矮子故意埋進土裏的。大家高興地誇矮個子真能行,可他蔫不唧地低下頭,三柱看出意思來,他急匆匆說:“好了,還是矮子靈,這個就分給你。”矮子堅決不要,三柱氣呼呼說:“再讓,小心我扇你。”矮子乖乖地拿上了,他還想給大夥解釋什麼,三柱一拽他:“走,回家到場上打猴去(木製的陀螺)。”

紅苕吃壞了我的胃,也吃得我沒能長開來,可撈紅苕那生動的場景依然永恒在記憶的畫卷裏。

2005年10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