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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 名作墨香(1 / 2)

長衫老者

馮驥才

我幼時,家對門有條胡同,又窄又長,九曲八折,望進去深邃莫測。隔街是店鋪集中的鬧市,過往行人都以為這胡同通向那邊鬧市,是條難得的近道,便一頭紮進去,彎彎轉轉,直走到頭,再一拐,迎麵竟是一堵牆壁,牆內有戶人家。原來這是條死胡同!好晦氣!凡是走到這兒來的,都有恨不得把這麵堵得死死的牆端倒!

怎麼辦?隻有認倒黴,掉頭走出來。可是這麼一往一返,不但沒抄了近道,反而白跑了長長一段冤枉路。正像俗話說的:貪便宜者必吃虧。那時,隻要看見一個人滿臉喪氣從胡同裏走出來,哈,一準知道是撞上死胡同了!

走進這死胡同的,不僅僅是行人,還有一些小商小販。為了省腳力,推車挑擔串進來,這就熱鬧了。本來狹窄的道兒常常擁塞;叫車軲轆碰傷孩子的事也不時發生。沒人打掃它,打掃也沒用,整天土塵蓬蓬。人們氣急就叫:“把胡同頂頭那家房子扒了!”房子扒不了,隻好忍耐;忍耐久了,漸漸習慣。就這樣,亂亂哄哄,好像它天經地義就該如此。

一天,來了一位老者,個子矮小,幹淨爽利,一件灰布長衫,紅顏白須,目清朗,胳肢窩夾個小布包包,看樣子像教書先生。他走進胡同,一下往裏,可過不久就返回來。嘿,又是一個撞上死胡同的!

這位長衫老者卻不同常人。他走出來時,麵無懊喪,而是目光閃閃,似在思索,然後站在胡同口,向左右兩邊光禿禿的牆壁望了望,跟著蹲下身,打開那布包,包裏麵有銅墨盒、毛筆、書紙和一個圓圓的帶蓋的小飯盆。他取筆展紙,寫了端端正正、清清楚楚四個大字:此路不通。又從小盆裏捏出幾顆飯粒,代做糨糊,把這張紙貼在胡同口的牆壁上,看了兩眼便飄然而去。

咦,誰料到這張紙一出,立刻出現奇跡。過路人剛要抄近道紮進胡同,一見紙上的字,就轉身走掉,小商販們即使不識字,見這裏進出入少,疑惑是死胡同,自然不敢貿然進去。胡同陡然清靜多了。過些日子,這紙條給風吹雨打,殘破了,胡同裏的住家便想到用一塊木板,仿照這四個字寫在上邊,牢牢釘在牆上,這樣就長久地保留下來。

胡同自此大變樣子。

它出現了從來沒見過的情景:有人打掃,有人種花,有孩童玩耍;鳥雀也敢在地麵上站一站。逢到一夜大雪過後,猶如一條蜿蜒潔白的帶子,漸漸才給早起散步的老人們,踩上一串深深的雪窩窩。這些飽受市井喧囂的人家,開始享受起幽居的靜謐和安寧來了。

於是,我挺奇怪,本來這麼簡單的一舉,為什麼許多年裏不曾有人想到?我因此愈加敬重那矮小、不知姓名、肯思索、更肯動手來做的長衫老者了……

我的母親(節選)

老舍

母親生在農家,所以勤儉誠實,身體也好。這一點事實卻極重要,因為假若我沒有這樣的一位母親,我之為我恐怕也就要大大的打個折扣了。

母親出嫁大概是很早,因為我的大姐現在已是六十多歲的老太婆,而我的大甥女還長我一歲啊。我有三個哥哥,四個姐姐,但能長大成人的,隻有大姐,二姐,三哥與我。我是“老”兒子。生我的時候,母親已四十一歲,大姐二姐已都出了閣。

由大姐與二姐所嫁入的家庭來推斷,在我生下之前,我的家裏,大概還馬馬虎虎的過得去。那時候定婚講究門當戶對,而大姐丈是作小官的,二姐丈也開過一間酒館,他們都是相當體麵的人。

可是,我,我給家庭帶來了不幸:我生下來,母親暈過去半夜,才睜眼看見她的老兒子——感謝大姐,把我揣在懷裏,致未凍死。

一歲半,我把父親“克”死了。兄不到十歲,三姐十二三歲,我才一歲半,全仗母親獨力撫養了。父親的寡姐跟我們一塊兒住,她吸鴉片,她喜摸紙牌,她的脾氣極壞。為我們的衣食,母親要給人家洗衣服,縫補或裁縫衣裳。在我的記憶中,她的手終年是鮮紅微腫的。白天,她洗衣服,洗一兩大綠瓦盆。她作事永遠絲毫也不敷衍,就是屠戶們送來的黑如鐵的布襪,她也給洗得雪白。晚間,她與三姐抱著一盞油燈,還要縫補衣服,一直到半夜。她終年沒有休息,可是在忙碌中她還把院子屋中收拾得清清爽爽。桌椅都是舊的,櫃門的銅活久已殘缺不全,可是她的手老使破桌麵上沒有塵土,殘破的銅活發著光。院中,父親遺留下的幾盆石榴與夾竹桃,永遠會得到應有的澆灌與愛護,年年夏天開許多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