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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1 / 3)

������風兒一陣緊過一陣,獵獵風聲卷起的,不隻是峽穀的驚叫,還有一顆少女的心。水英英幸福得要死了,她還從沒跟家遠哥這麼親近過這麼幸福過呢。

五糊爺帶上拾糧上路的時候,還是一腦子的霧水。

兩天前他被青石嶺牧場主水二爺召去,原以為是說丫頭拾草的事,沒想,水二爺隻字未提拾草,倒是怪驚驚說,我想讓拾糧到院裏來。

讓拾糧去院裏?這個老東西,總是做些莫名其妙的事。

來自東溝的老光棍五糊心裏這麼想著,嘴上,卻煞有介事地告誡拾糧:“飯碗是給你找下了,能不能端住,就看你娃的本事。”

這是三月底四月初一個太陽很暖的上午,峽裏峽外正是一片綠的好時候,風從青石嶺頂上吹下來,吹得灘裏一片滋潤,整個大草灘沐浴在一片祥和中。

來自青風峽的這一老一少各自揣著濃濃的心事,往青石嶺去。

一波兒一波兒的風正蕩起馬蓮,波濤一樣,洶洶湧湧,煞是好看。四月的馬蘭花開得耀眼,藍瑩瑩的花朵將腳下的大草灘映襯得十分眩麗,盡管拾糧心情十分的壓抑,可腳下踩不碎的滿灘景色還是誘得他一次次想張開悶著的嘴巴,說些什麼。

拾糧是青風峽西溝斬穴人來路的兒子,來路兩個兒子,老大拾羊是個廢人,傻著哩,吃飯都得人喂,來路這輩子,是指望不上他了,這個老二,就重要得很。按溝裏人的話說,命根根呢,要多寶貝有多寶貝。這小子生得眉清目秀,一雙眼睛水汪汪的,猛一看,比他家拾草還秀氣。看得久了,才發現那雙眼裏,除了水還有別的東西。五糊爺說那叫靈氣,天地間最金貴的一樣東西。不過五糊爺又說:“可惜了那雙眼睛,要是長在何家或仇家那兩個少爺公子臉上,那就了不得了,將來一準是個人物,老天爺瞎了眼,竟長給拾糧這個草苗子。”

草灘叫大草灘,位於拾糧他們的青風峽東端,一過了青風峽,世界仿佛唰地變了個樣,山不再那麼危崖聳立,樹不再那麼蒼蒼鬱鬱,一切,像是一下從絕境中透過氣,變得遼闊舒暢起來,人的心也跟著從峽穀的壓迫中緩過勁兒,隨著這草灘的起起伏伏,慢慢舒展,隨之生出一些峽穀裏生不出的東西。

這陣拾糧的心裏就是這樣,他連著呼了幾口氣,很明顯,他被大草灘的遼闊和壯觀震住了,也誘惑住了。

這個來自青風峽西溝十五歲的苦命孩子,生平第二次走進不屬於他的景色,感覺既新鮮又沉重。

恍惚中他記起,第一次到青石嶺時的懵懵情景。那時他六歲多,七歲也說不定,反正很小,是跟著父親來的,好像是為了一鬥青稞,父親來路想把他頂到水家大院。

頂是溝裏人的一種活命方法,意思跟抵押差不多。

他家欠了青石嶺水家大院一鬥青稞,沒法還,隻能先把他頂進去,幹些力所能及的活,有一日有錢了,爹再把他贖回來。遺憾的是,那次沒頂成,水二爺先是像草灘上交易牲口一樣,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拍得他單薄的身子差點倒下去,爾後,水二爺使足了勁,冷不防地衝他瘦得跟樹樁一樣的小屁股美美踹了一腳,他就給跌倒了,一個狗吃屎趴下。爹很後悔,怪上路時沒給他多吃上幾個窩頭,或者多喝上兩碗糊糊,那樣他就不會輕易讓水二爺踢趴下。可爹並沒有怨他,像扶起地裏的一根秧苗一樣扶起他,目光不安地盯住一臉氣勢的水二爺,問:“二爺,成不?”

水二爺收回自己犛牛一樣的目光,很掃興地喝斥了一聲:“領走!”然後,又虎視眈眈地,踹別人家的孩子去了。

七歲時的記憶就那樣擱在心裏,就跟溝裏的苦焦藤一樣,牢牢地把拾糧的心給絆住了。絆得他有些難受,也有幾分不服輸。現在他長大了,成人了,再也不怕水二爺一腳把他踹趴下。但,對將要走進的水家大院,心裏還是怵得很。

來之前爹一直給他鼓氣:“甭怕,娃,啥也甭怕,人活在世上,沒啥怕的。你越怕,這日子就越壓你,爹死都經過幾回了,還怕個活?眼一閉,心一橫,咬住牙你就往前活,他們能活過去,憑啥我的娃活不過去?”

爹說話的時候,眼裏的火苗兒一撲一撲,好像兒子隻要進了水家大院,隻要當了長工,他家的日子,就再也不用愁了。

拾糧不敢讓爹眼裏的火苗兒滅掉,更不敢讓爹心裏的火苗兒滅掉,十五歲的他已深深懂得日子的艱難,他說:“爹我不怕,我真的不怕,我記住爹的話,死活都得橫下一條心。”

來路似乎滿意,尤其拾糧說出死活都得橫下一條心這句話,來路的滿意就顯顯地掛在臉上了。不過過了一會兒,來路還是歎了口氣:“娃,你怕哩,你還是怕哩,我看見你雙腿打戰哩。他水老二不是老虎,外人都說他是老虎,你爹我不信,你也甭信,就算是老虎,你也豁出來讓他吃。”

來路說到這兒,眼裏突然噴出一道子光,很邪乎,他猛地從地上站起,壓磁了聲音衝拾糧說:“

讓老虎吃了總比讓野狗叼了金貴?”

拾糧點頭,爹這句話把啥都說透了,寧可讓老虎吃,也不能讓野狗叼!這麼一想,他的雙腿就不戰了,真的不戰了,硬硬實實,就把他支撐在地上。

來路很欣慰,自己的兒子像個男人了,頂天立地的男人。

於是欣然點頭,讓他到水家大院去。

拾糧緊追幾步,攆上五糊爺,有點新鮮地說:“這花,咬人腳哩。”畢竟還是孩子,一看到有景致的東西,心裏那股兒愁便給沒了。五糊爺沒吭聲,他的目光略顯倦怠,再者,對大草灘,他早已看疲了看沒味了,一點不像拾糧那樣少見多怪。弓著的腰因了幾個時辰的跋涉,越發佝僂,這樣,他矮小的身子就更是沒了形狀,像草灘裏萎縮了的一朵蘑菇,又像一隻笨拙的兔子,有一下沒一下地跳。拾糧瞅了一眼,想笑,卻覺笑被什麼堵著,不敢發出來。他咳了一聲,打五糊爺身上挪開目光,想把腦子裏那層困擾他的愁給甩開,一抬頭,猛就給震住了。

半晌,才驚乍乍叫出了聲:“犛牛,白犛牛!”

五糊爺這下惱了,他正在怔想著一件事兒哩,拾糧的尖叫打斷了他。五十歲的老五糊總有一肚子事兒要想,走路的時候也不得安閑,讓拾糧一驚,想到一半的事兒突然若兔子般跳走了。他扯開嗓門就罵:“拾糧你個狼吃的,你妹子快死了,你還有心思看犛牛?”罵完,也不管拾糧咋個想,又低了頭,弓了腰,蹶蹶蹶往前走。

拾糧眼裏的犛牛頓然沒了影,再往前走,草灘上一個個躍出的,就全成了妹妹。

拾糧的妹妹快要死了,五年前得的病,前前後後看遍了能尋到的中醫,看得家裏清清蕩蕩見了底,還是不見好。眼下,正躺炕上耐日子哩。

本來拾糧在東溝裏打短工,給東溝何家幹些零雜,何家要說待他也不薄,沒把他當下人看。可短工畢竟是短工,幹的活多,掙的錢少,一聽青石嶺水家讓他當長工,拾糧心動了,嚷著要來。父親來路先是悶住聲,不表態。

來路總是這樣,很多事兒上都不輕易表態,好像一表態,就顯不出他的智慧了。其實他哪有智慧,這東西二溝,最沒智慧的,怕就是他來路。不過他不承認,總覺得自己應該表現得有智慧。最好的表現方式,就是遇事輕易不表態。當然,這件事本身也有難度,一是來路對兒子吃不準,到底能不能幹得了長工?二來,拿水家跟何家比,兩家裏挑一個,也讓他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