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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1 / 3)

一個怪驚驚的消息猛乍傳到東溝何家裏,驚得在院裏捶菜子的何大一個坐古墩,半天,撐起身子道:“啥?”

何家種的菜子不多,何家一向對菜子啊豆類啊不感興趣,認為種這些亂七八糟的玩意是在浪費地,每年隻在地埂上象征性地點一些,秋季收了,拿回院裏捶,也不到場上打碾。這一點正好跟水老二相反,水老二能舍得大塊的地,種出滿山遍嶺的油菜花,站在山巔上,望著滿世界的油菜花在風中婀娜,水老二就覺這輩子沒白活。當初他種罌粟,也是抱著這心理,他太愛罌粟的那種花了,那花要是鋪天蓋地開起來,這世上,還有別的花嗎?嘿嘿,沒成想,讓他歪打正著,美美發了一筆罌粟財。

何家卻顯得本分,守舊,這東溝的地,不是小麥,就是青稞,低窪處開些荒,種了山藥,都是能直接養命的。

莊稼人麼,種那些花裏胡哨的玩藝,給誰看?

今兒個的何大沒工夫嘲弄水老二,緊盯住來人問:“你說啥,再說一遍!”

“何東家,我,我……”

來人是東溝的鍋匠,一年四季,走東串西,背著些破家什,給人家補鍋。

鍋匠說他看見了樹楊。鍋匠說他看見了老二何樹楊!

“你再說一遍,鍋匠,你大聲點,再說一遍啊。”

何大猛地翻起身,一把拽住了鍋匠。

東溝何家的老二沒死,他活得好好的,而且,就在這峽裏!“不過,看那樣兒,他像是沒錢了,穿得很破。”

鍋匠花六垂下頭,囁嚅道。

“你咋不把他喊來?你個花六,你個破鍋匠,你咋不把他抓來麼?”何大一邊撕住鍋匠罵,一邊,喝斥著老大何樹槐:“快拿錢來!”

他錯把鍋匠花六的話理解成跟他要錢了。

東溝何家老二何樹楊的確沒死,就在峽裏,這一點,斬穴人來路能證明。

兩天前,斬穴人來路在野魂溝斬穴,東溝又死了人,一個老寡婦,十六上沒了男人,一輩子守著她的獨苗過,獨苗是個澇池子,意思是生的晚,沒趕上見他爹。不過,這娃孝順著哩,娘剛緩下,就親自跑到西溝,磕頭請來路。

野魂溝是個亂葬灘,除了東溝何家不在這溝裏埋人,東溝死了人,都往這兒擠。那墳密密麻麻的,除了來路,沒人說得清它的主兒,溝裏還有人連著幾年把紙錢燒錯的呢。

來路是在太陽影兒落時來到野魂溝的,按斬穴的規矩,寡婦的墳須得太陽落定後才破土,破早了,有男人的那些個鬼魂不答應,破遲了,他男人又急。

來路點上煙,等太陽完全落下。這時候,他腦子裏冒出些事兒,大都跟這野魂溝的墳有關。細算起來,這野魂溝的墳,多半是他斬的,除過天荒年間,來不及斬,死了人一古腦兒就往裏撈。平常,還是很講究的。

來路清清楚楚記得,東溝皮匠五麻子的穴,他少斬了二尺,這二尺是五麻子欠他的。當年五麻子給他縫皮襖,硬是把一張羔子皮換成了老羊皮,來路跟他理論,他竟然打了來路。那一巴掌,來路現在還痛。

左邊崖底下張十二的墳,他往西斬了二寸,這穴,就有點歪。

也是張十二欠他的。年輕時候,來路看上西溝的桃桃,想娶進門做個伴,話都說好了,沒想讓張十二插了一杠子,楞是把一樁好事兒給攪了,害得來路打了一輩子光棍,到現在還沒嚐過女人是個啥味。虧啊!不給你斬歪,由得了我?他恨恨地衝張十二躺著的方向瞪了一眼,還不解氣,又吐了一口。心想,你現在知道我的厲害了吧?

甭看就往西歪了二寸,你家後人,沒一個好的!老大腿瘸了,老二眼瞎了,老三本來穩穩當當的,誰知讓何家的騾子踢了一蹄子,正巧踢到了襠裏,嘿嘿,廢了。來路又往東瞅,這東邊的墳,他做的手腳少,睡的大半是跟他一樣命苦的窮人。惟一他沒放過的,就是二嬸男人毛六。為這事,來路後悔了半輩子,有時真想偷著把毛六的墳挖開,重新斬一次。可那時,怪不著來路呀。一個坡上住著,他在坡頂,毛六在坡下,本來可以好好的,偏是毛六說,來路家的廊簷水淌下來,進了他家院,衝得他家不安寧,非要來路搬到坡下。喲嘿嘿,我家哪有個廊簷水啊,就那兩孔破窯,天上下雨全下到了窯裏,能淌外頭?為這事,毛六跟他鬧了半輩子,鬧得二嬸那麼好的關係,都僵了。後來拾羊犯了病,再也不敢找二嬸。毛六的話就更毒:“才好哩,這才報應了,全成了傻子才好。”你聽聽,這叫人話麼?話說完沒幾天,毛六挨了炸子!他去小窯裏背煤,一炮點啞,二番跑去點時,啞炮轟然響了,把自個炸飛了。斬穴的時候,來路左思右想,要不要動點兒手腳?想想毛六,這手腳得動。想想二嬸,又覺不該。矛盾來矛盾去,就那麼稍稍動了動,穴壁上留了個疙瘩,外人輕易看不出,但來路心裏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