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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楊泱的審訊(1 / 1)

在馬嶸以後不斷重複的記憶中,那是他和楊泱之間的最後一次談話。他一直希望能記起這次談話更多的內容,但他的回憶中卻充斥了馬圈裏濃重的馬糞味。他隻記得楊泱反複說,盡管她用水果刀把傅正連的胳膊紮傷了,那是他咎由自取,但她並沒有真的殺害傅正連。

最後她忽然用肯定的語氣說:“不過我知道是誰幹的!”

馬嶸打了一個寒噤。

“你知道?誰呢?誰?”

“我不會說的!永遠不會!”

“死也不說嗎?”

“死也不說!”

“那就永遠不會有人知道是誰幹的!”馬嶸鬆了口氣。

馬圈悄無聲息。從破洞那邊,傳來的聲音。他猜是楊泱手裏在撚著一根幹草莖。

似乎過了很久,楊泱輕聲說:“牛锛呢?他為什麼沒進來?”

馬嶸沒有回答。

“昨天晚上,我總是好像聽見窗底下有腳步聲,繞著馬圈走……牛锛……”

他和楊泱的那次談話就終止在牛锛那兩個字上。門開了,又有新的人被送進了這個臨時小號,在後來的兩天裏,他和楊泱再也沒有機會說過話。

牛锛……馬嶸在長達20年的時間裏,始終回味著咀嚼著琢磨著楊泱最後留在他記憶中那關於牛锛的兩個字。他無法肯定在牛锛那兩個字後麵,究竟是一個問號,還是一個驚歎號,或是一個句號。這個標點對於解釋楊泱在牛锛死後的失蹤至關重要。但語氣飄散在空氣中,時間一點點擦去了那個本來模糊的符號,他再也無法捉住它們。

落了一場小雪,雁群一日日飛盡。

大雁走了以後,空曠落寞的荒原,顯得越發寂寥蒼茫。

拱形的天穹一覽無餘,平展的原野一目了然。藍天白雲之下,清晰地凸現出連隊營房一棟棟紅色的瓦頂,在雪地上赤身裸體、袒露胸懷。

營房前的空場上,還有一眼孤獨的水井、兩排光禿禿的鑽天楊、三台熄火的拖拉機、四掛卸了套的大車——就是13連的全部。

眼睜睜地看著太陽從東邊出來,又從西邊落下。月亮也是一樣。你想不看也辦不到,它們就懸掛在你的視線裏,無遮無擋。

在如此簡單到接近純粹的一個地球角落,能隱藏什麼樣的秘密呢?

誰敢相信,一個堂堂七尺男兒,會失蹤於這樣一個連麻雀都無處藏身的地方?

長長的一個月之內,13連所有知青的來往信件,都被工作組暫時封鎖,一一拆閱檢查;所有的探親申請都被拒絕,得等那個失蹤的連長有了下落,再作處理;知青們輪流著一個個被叫去連部談話,白天談了晚上再接著談;前半夜談了後半夜繼續談。如此幾日輪番轟炸下來,13連的人個個麵色鐵青、眼圈發黑,連吃飯都打著哈欠。與馬嶸關在同一屋的老高中生說,這都同“文革”的逼供審訊差不多少了,還不如幹脆用刑呢,大家都當一回李玉和風光風光。

審訊自然是毫無結果,知青們互相證明說,自己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的任何行為,都有據可查。傅正連即使真被人幹掉了,也不能隨便弄個人當替罪羊!大夥議論說,反正傅正連是不在場,鬼才知道他究竟還能不能回來。人不在場,還不敢說實話麼?一開始玩笑著說的那些線索,傅正連行賄受賄拷打知青,如今反話正說,向毛主席保證,那些事都是傅正連失蹤的原因,由此順藤摸瓜,準保沒錯——如此再往下審,工作組騎虎難下了,鬧不好真倒成了傅正連的控訴會了。

越發沒有頭緒。ABCD甲乙丙丁,沒頭沒腦、無憑無證。

隻剩下那片沉默的土地,緊閉唇舌。而誰能撬開它的嘴,讓它說話呢?

傅正連失蹤得很徹底。光天化日之下,就那樣變作了一縷風一絲煙一粒塵一滴水,消失得無聲無息,杳無蹤跡。

馬嶸隔壁的小屋裏,楊泱始終一言不發。她甚至拒絕提供那個夜晚傅正連同她之間發生的難堪之事的任何細節。

第二天晚上,馬嶸屋子裏的人,都清楚地聽見了破洞裏傳來的對楊泱的審訊——

你承認自己紮傷過傅連長是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