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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著抵罪可比死難多了(1 / 1)

胡說八道!你這是狡辯!你騙誰呢你?保衛幹事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你不是想圖財害命,你畏罪潛逃個屁呀你?你搶了薛二家500塊錢,瞧這兒,我人贓俱獲,你還想抵賴!

老鷂迷迷糊糊地看了桌上那一遝錢,終於是完全清醒過來了。

天地良心啊,這錢可是我自個兒的……我一看地上那老多血,薛二老婆衝著我爬過來,我嚇得就往外跑,跑回自個兒宿舍,翻出了我攢下的500塊錢,迷迷瞪瞪就想往鎮上跑。我殺了人我犯了罪,我哪能不跑呢……我跑著跑著,也不知咋的就栽溝裏了……

陸德耳邊響起溝裏如雷的鼾聲,他想老鷂那會兒也許真是半醒半醉的,跑著跑著醉不敵暈,掉溝底就又睡過去了。

你少來跟我來這一套!保衛幹事提高了嗓門大喊。這些胡謅八咧的鬼話是騙不了人的!你要老實徹底坦白交代殺人的罪行,你一個就業工人,殺害了革命職工,這是階級鬥爭的新動向,你別想蒙混過關!明兒頭晌我就把你解押到場部去!

老鷂的臉上又出現了那種恍惚的神態,身子往後縮著,恍惚中又多了些驚悸與恐懼。

你說,你舉起刀子殺向薛二的時候,你到底是咋想的?

……

你說呀,那會兒你到底想啥來著?

……

老鷂開始口齒不清地喃喃自語,一遍又一遍地念念叨叨,像是在不斷地重複著一句話。陸德朝他走近了幾步,總算大概聽懂了他的意思。老鷂說:我哪知道我想啥來著?我要是能知道我想啥,我就不會殺薛二了啊……我哪能知道我想啥來著?我要是能知道我想啥……

他突然張開大嘴嚎啕大哭起來。

薛二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咋就把他給殺了呢……老鷂幹癟的臉上涕淚滂沱,一串串滴在油漬麻花的棉襖胸襟上,一會兒就濕了一大片。陸德的鼻子有點發酸,看得出來,老鷂真是哭得很傷心。老鷂一邊哭一邊說:我糊塗啊,我咋就把薛二給殺了呢,我殺了薛二,這世上就剩下我自個兒了……剩下我一個人,我可咋活呀……薛二你倒好,你咋就扔下我不管了哩……薛二死了,我還活著幹啥,薛二死了,我也死了啊……

你閉嘴!嚎啥嚎!你既然承認了殺人犯罪事實,就等著殺人償命吧你!

保衛幹事沒有興趣再繼續聽老鷂哭嚎。他吩咐必須嚴格看守老鷂,等明天一早派一輛“熱特”把老鷂送到場部去聽候發落。陸德和另一個叫小董的知青,被保衛幹事指定留下來值夜班,其他人都回連隊宿舍睡覺去了。

辦公室忽然安靜下來。陸德望著老鷂疲倦而憔悴的臉,不由生出一絲憐憫與同情。他忽然覺得周圍的知青們所經受的那些苦難,比起老鷂和薛二那樣年複一年孤獨死寂的日子,是不是有點像啤酒和白酒的區別呢?

他心裏想,起初大夥說老鷂殺了薛二,隻有他陸德一個人是不相信的。後來老鷂承認自己殺了薛二,他自供中說出來的那個殺人過程,卻是除了陸德之外,沒有人相信的。

老鷂說他殺薛二的原委,隻有他陸德一個人能明白。但陸德雖然相信老鷂說的那些殺人理由,奇怪的是,陸德仍然不相信是老鷂殺了薛二。

老鷂靠在椅背上,像是睡著了,卻不再打鼾,也不再哭嚎,一點兒動靜都沒有。

趁著小董去外頭解手,陸德湊近了老鷂,低聲問:真是你殺了薛二?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事,你可別胡說啊。

老鷂眼皮也不眨地說:是我殺了薛二,真個,這天大的事兒,我能胡說?

陸德瞪著眼半天說不出話。

陸德憋了好一會,氣恨恨說:喝酒喝酒,你看你喝出這殺身之禍。

老鷂歎口氣,搖搖頭說:可要沒有薛二和我喝酒,我也活不到今兒個。你不喝酒不知道,人喝醉了酒,那快活,真就像上了天一樣……

小董進來了。老鷂把眼閉上,不再說話。陸德趴在桌上裝睡,心裏很是絕望,他想老鷂這樣的酒鬼,走到這一步,也真是活該。

天快亮的時候,陸德突然被一陣叫嚷聲吵醒了。睜眼一看,老鷂正在椅子上拚命地掙紮,用頭撞著椅背,凳腳把地磚敲得咚咚響。繩子把他的脖子都勒出了血印,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暴突,整個身子不停地癲狂著就像瘋了似的。

小陸子你救救我。老鷂嘴裏吐出一陣陣尖銳而鋒利的叫喊聲:我死了,薛二他一家人可咋辦那?誰來養活薛二他老婆……還有倆孩子?你去跟上頭說說,別讓我死,讓我活……我活著才能把薛二的孩子拉扯大,作牛也成作馬也成,作豬作羊我也幹……我有罪,可我的命抵不了罪,死算個啥,活著抵罪可比死難多了……當初我要想到薛二那一家人,我說啥也不能依著薛二胡鬧哇……